馮易水的腦袋“嗡”的一聲,眼前快速地閃過一片雪白,這真是漏屋偏逢連夜雨,團隊資深總監何峰的問題還在糾結著,他下面最得力的開發主管曹小壯竟然也出事了。這時樓上、樓下越來越多的聽到消息的工程師都圍了過來,里三層、外三層把這個小小的吸煙區圍了個水泄不通。
“幫我拿瓶水”,馮易生悄聲吩咐站在身旁茉莉,茉莉看了馮易水一眼,轉身從最近一個工位上抓起一瓶純凈水遞到馮易生的手上,她可不愿走得太遠,錯過這么精彩的“好戲”。
在遞水的功夫,何峰從人群里擠了過來,慢慢靠近陽臺。
“弟妹,你先下來,咱們好好說……”何峰顯然認識紫衣女,看著她激動的樣子,何峰還是不太敢過于上前。
“何峰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喝酒、打麻將,小壯就是被你帶壞的。你給我滾開!”紫衣女漸漸弱下來的的哭喊聲,隨著何峰的到來,又有了新的發泄對象,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何峰尷尬地站在人群和紫衣女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馮易水拿起礦泉水,從何峰身后走上前去,“姑娘,喝點水吧?”
紫衣女罵何峰罵得正起勁兒,冷不丁聽到這么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哭喊了半天,嗓子都啞了,的確渴得不得了,有水是再好不過的了,可又轉念一想,這可是要跳樓,還顧得上嗓子?于是轉過頭去,準備再放聲哭鬧。
馮易水抓住這個空檔,沒再給她回過神兒去的機會,“我是這家公司的人力資源經理,員工的處罰,平時都是我來處理的,曹小壯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兒,我都能做主處理;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代表公司和你溝通。”何峰見有人解圍,而解圍的人又是他信任的搭檔,也趁勢向后退回了圍觀的人群,剛剛漲紅的臉又漸漸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馮易水早年在制造業企業高強度地處理復雜員工關系的經驗起了作用,這兩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紫衣女這才仔細打量了馮易水幾眼,馮易水別的優點不多,一身書卷氣倒是公認的,再加上遺傳的少白頭,頭發幾乎白了三分之一,外表上看比實際的年紀倒是大了幾歲,讓人看起來似乎有種天然的信任感。
紫衣女啜泣了幾下,仍然騎在陽臺上不肯下來。
“咱們去會議室談吧,就在旁邊,有什么話咱們慢慢說。再大的委屈也總會有人給你主持公道,這點你要相信輝揚。”馮易水的話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堅定。紫衣女看起來動搖了一些,騎在陽臺上默不作聲。
馮易水向茉莉使了個眼色,“姑娘你小心點,我們扶你下來。”茉莉慢慢走上前去,見紫衣女并不拒絕,便大膽地伸手去扶,茉莉的手才剛剛觸碰到紫衣女,紫衣女就利落地從陽臺上翻身下來,眼睛低垂著,不住地用手抹著眼淚。
“大家都回去工作吧。”圍觀的人群見“高潮”已過,也嘰嘰喳喳地小聲交流著走回工位了。馮易水向何峰使了個眼色,何峰點點頭,也隨著散開的人群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茉莉把紫衣女扶進最旁邊的會議室,又倒了杯熱水給她。轉身正要離開會議室,想去和徐其風通報一下“跳樓”事件的最新進展,馮易水在會議室的門口一把拉住了她。
“你不會讓我自己和她談吧?”馮易水略有些尷尬地問道,眼神里還有些期待。
茉莉馬上就明白,在這種情境下,讓這一男一女獨處一室的確不妥,談的什么事情、怎么解決的,紅口白牙,事后不認賬就很難說得清楚。難得平時高傲的馮易水放下架子,有求于她,于是茉利假裝沉著臉說道:“叫師父。”
輝揚新人入職之后,都會找一位在職一年以上的老員工作為“師父”,師父不但要幫助新人快速地熟悉環境,還要幫助他們更好地了解公司制度、業務流程,同時也要避開很多操作上的“坑”,以便更好地存活下來。馮易水入職之后,承擔起師父這個角色的,就是茉莉。茉莉盡心盡力,對馮易水照顧有加,可馮易水打心底還是多少有些瞧不上這個師父的。茉莉的專業功底并不算強,這也是從業務轉型的HR的“通病”,很多時候,兩人都沒有辦法深入地進行專業上的討論,茉莉對HR的理解還更多地集中在對人的關注上,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幫她解決很多問題,即使方式、方法不那么正規、專業,但馮易水也不得不承認,這很有效。
“師父!”馮易水雖然這兩年幾乎沒怎么這么稱呼過茉利,但在這個關鍵時刻,真讓他叫出來,他也沒覺得有任何阻礙。
茉莉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覺得吃虧了,應該讓她眼前這個不怎么親近的徒弟請她吃飯才夠本。
馮易水拿了一盒紙巾,和茉莉又轉身回到會議室,紫衣女仍然在不停地啜泣。茉莉給徐其風發了一條信息,說了一下目前的進展,又給紫衣女身前的紙杯加了些溫女,這才瞄了馮易水一眼,示意他來開場。
“還沒問怎么稱呼你?”馮易水覺得現在再提曹小壯已不合適了,因此首先要找一個合適的詞來稱呼對方。
“王芳。”
“王女士,剛才好像聽你說你有孩子是吧?小朋友今年多大啦?”馮易水又試探道。茉莉佩服地看了馮易水一眼,從剛才王芳的哭喊聲中,馮易水也快速地提取到了有用的信息。
王芳剛剛快要止住的眼淚又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話匣子也一下子打開了。原來她和曹小壯從小學開始就一直是同學,兩人也都在同一個大院長大,長期的相處讓兩個人自然而然就產生了感情,到初中時就已經是一對明目張膽的戀人了,大學時,兩人商量好也都選擇了離玥城很近的城市,學校之間只有幾街之隔,畢業后兩個人又瘋玩了幾年,直到前年王芳意外懷孕,兩人才領證結婚。
婚后兩人的感情依然不錯,隨著輝揚股價的攀升以及曹小壯在輝揚發展得越來越好,懷孕中的王芳決定辭職在家待產,一心一意地照顧家庭和孩子,而去年年中,兒子的降生讓這個小家庭又增加了很多歡樂,王芳不工作的這幾年,的確也沒有閑著,為了讓曹小壯安心工作,家里的事情幾乎都是王芳一手操持,曹小壯樂得做起了“甩手掌柜”。
王芳滿以為日子會這么順順當當地過下去,卻不想昨晚曹小壯被抓的事情一下子讓她的委屈和辛勞有了一個劇烈發泄的口子,根本等不及曹小壯從派出所出來,她就跑到公司胡亂鬧了一通。
“王女士,這件事情,在我看來,好像和公司的關系并不大……”馮易水的話說得已經很克制了,但他還沒有說完,王芳的反駁就像連珠炮一樣跟了上來:“怎么不大?小壯天天忙得像狗一樣,都不著家,當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些啥,有時打電話到半夜,天天盯著手機電腦,有時還跟何峰一起喝酒、打麻將,誰知道他們背后的勾當?你能保證他們沒有一起出去找小姐?小壯就是被你們帶壞的,他以前根本不是這樣!今天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
馮易水被搶白了一陣,也顧不上去反駁王芳話里的邏輯錯誤,他知道越是這樣,就越扯不清楚。馮易水想起下午還有規劃會,他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于是順著王芳的思路問道:“你需要怎么樣的說法呢?”
“離婚!我就是要跟曹小壯離婚。”
“那不是應該找民政局嘛?”坐在旁邊的茉莉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還不知道找民政局?”王芳白了茉莉一眼,“民政局有民政局的責任,你們公司有你們公司的責任。你們把小壯帶壞了,這里面他自己也有問題,我可以不追究你們公司的責任,但你們要答應我兩個條件:一是開除曹小壯,開除這個沒情沒義的人渣;二是要把他這兩年的收入、包括馬上要得到的錢,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因為這里面,也有一半是屬于我的。”
馮易水撓了撓頭,“這個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公司也有自己的員工紀律守則,曹小壯昨天發生的事情,違反了哪一條,對應的處分是怎么樣的,我們會仔細地開會討論一下,有結論會盡快地通知曹小壯,也會在他同意的前提下,知會你。第二個問題嘛,員工收入是屬于個人隱私,公司沒有權力把它透漏給任何第三方……”
“誰是第三方?我是他老婆!”
“嗯,對,你是他的妻子。我應該這么說,公司沒有權限把員工的隱私透漏給除員工以外的任何人。“馮易水還是決定盡量不正面沖突,只好忍受她的蠻不講理。
“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還是請小壯主動把公司開的收入證明提供給你。”
“那不行,誰知道你們有沒有串通起來騙我!”王芳堅定地一口否決。
“你兒子還沒到一周歲吧,應該還在哺乳期吧?”茉莉在旁邊冷不丁地拋了個問題,馮易水馬上就懂了她的用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茉莉的話,雖能幫馮易水解此時之圍,卻對不起曹小壯,也不利于這對夫妻之后問題的解決。?
王芳一邊點頭,一邊不明白地看著茉莉。
“這個不用我說得太直白吧?”
王芳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茉莉的用意,如果她和曹小壯一旦離婚,兒子因為在哺乳期的關系,只能被判給王芳,那么她想要什么信息、想提什么條件,能在兒子身上作的文章肯定不少。
馮易水和茉莉兩個人在會議室里又勸了王芳好半天,反復勾通之下,總算是打消了王芳輕生的想法,同時也說明了一下公司處理這件事情可能的時間表,王芳執意非要立個字據,把雙方溝通的結果白紙黑字地寫下來,還要一式兩份,否則就不出輝揚的大門;馮易水最后只好稍微讓步,答應打個白條。
雙方拉據了好半天,都累得不想講話的時候,才算最終達成一致。馮易水拿來兩張打印紙,王芳把她的兩個要求寫在紙上,并簽了名字,而馮易水則寫了幾行字,表明公司收到“訴求”,會依據員工紀律制度及時處理。同時,茉莉也作為見證人簽了字。
王芳把一張簽好字的“白條”拿起來,看了好幾遍,這才在茉莉的“護送”下離輝揚而去。馮易水回到工位,隨意地把“白條”放到抽屜里,他感覺嗓子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一句話也不再想說,拿起早上留在辦公桌上,還剩下一半的涼咖啡,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