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馮易水在濱城時更感覺如此。周日的時候,他帶著小雅一起去了海洋館,雖然他們早就去過很多次了,可小雅卻對海洋館情有獨鐘,好像永遠也看不夠那些海洋動物似的。周日傍晚,小雅被江楠接走的時候,依依不舍,頻頻向馮易水揮手告別,好像還抹了眼淚,這讓馮易水的心里很是難過,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在夜晚安靜下來的時候,一個人跑到陽臺上抽煙,望著外面幽暗的天空不停地發呆……
周一馮易水依然留在濱城,他請了一天的假,要處理一下二手房交易的事情。馮易水很早就起床了,在小區旁邊的小公園跑了幾圈之后,快速地回來沖了個澡,扒了幾口早飯,把昨晚準備好的資料帶在身上,打車去了市政服務中心。中介小黃和賣家早已在房產交易處拿號排隊等候了,雖然沒有晚于約定的時間,但馮易水也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房子的賣家是一對劉姓老夫婦,面對馮易水的道歉,他們非常溫和地連連擺手,表示是他們老年人睡眠差、起得早。
中介小黃拿了雙方的證件材料,嫻熟地填寫表格,只有到了需要雙方簽字確認的時候才把材料遞過來。馮易水趁機和賣家攀談起來。原來,這對老夫婦的兒子和兒媳目前都在美國硅谷工作,他們工作的公司名字很是拗口,老夫婦總是記不住,近幾年這對年輕的夫婦發展得不錯,亦都有長期在美國工作的打算,因此準備在公司附近買套房子。除了自己幾年的積蓄之外,這對年輕夫婦自然也需要雙方父母的支持。這才有了兩位老人賣房的一幕。這對老夫婦賣了房子,除了幫襯一下兒子之外,也準備申請簽證到美國探親,甚至想看一下是否有機會能留在那里,一家人也算能夠團聚。老夫婦對于即將開始的美國之行充滿了期待,甚至還要去學習英語,樂觀的心態讓馮易水心存敬佩。
馮易水在行政服務中心一樓的銀行把首付的錢轉到了老夫婦的賬戶上,賣輝揚股份的錢和他幾年的積蓄加在一起,只是房屋總價的一半。在辦完過戶手續之后,他又在中介小黃的幫助下在同一家銀行辦了貸款,最后落筆簽字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本來擁有百萬現金的自己,反倒欠了銀行一百多萬,這種無形的壓力還真的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切流程都很順利,現在就等銀行幾周后放款給老夫婦,就可以約定交房的時間了。馮易水的心情不知道是受到老夫婦的影響,還是因為了卻學區房這樁心事,變得輕快起來,他送走老夫婦,和小黃回房產中介付了中介費之后,接過小黃悉心整理的資料包,雖然再次成為“房奴”,卻也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在回去的路上甚至還輕松地吹起口哨來。
馮易水回到父母住處的時候,小雅的“缺席”讓他感覺有些空落落的,買房流程的順暢也讓馮易水缺少了繼續留在濱城的動力,他請父母在小區旁邊的購物中心吃完午飯之后,改簽了回玥城的高鐵票,兩、三天的時間,倒有將近一半的時間耗費在路上,縱是馮易水早已習慣,這路程也在無形中消耗著他的精力,似乎連他半頭的白發都隨之又白了不少。
周二的玥城是個陰天,天空與大地像是用同色的濾鏡渲染過一般,都是一個暗灰的顏色,與濱城一點兒也不相同。好在暫時沒有下雨,人們的出行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馮易水早上起得稍微晚了些,離公司還有半公里的時候,路就開始堵了起來。馮易水還沒公司,就收到了何峰的信息:曹小壯昨晚離開派出所,現在已經到公司了。
看完信息,馮易水沒有馬上回復,他到公司后先是停好車,然后直接去食堂吃早飯。整個過程他的味覺像是消失了一般,對自己餐盤中的食物沒有半分的關注,他過速地推演著一會兒和曹小壯見面可能的幾種情境,以及自己在每種情境下如何回應,才是對這個組織最好、又能顧及曹小壯利益的方案。在濱城的三天,馮易水在完全放松的狀態下故意讓自己不去考慮工作上的事情,算是一個放松的“小長假”,回到玥城以后,這些工作上的壓力又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讓他沒有片刻的喘息機會。
趁著一樓星巴克排隊的人不多,馮易水又帶了三杯咖啡,一起拎到十樓。馮易水把自己的兩部手機都調成了靜音的狀態,他不希望一會兒三人的談話被突然而至的電話鈴聲打亂了節奏。他走向何峰的辦公室,顯然何峰和曹小壯已經聊了一會兒,等馮易水推門進來,三個人互相看了看,點點頭就算打了個招呼。
馮易水辨識了一下咖啡的口味,把何峰和曹小壯喜歡的咖啡分別遞到他們面前。兩年多的朝夕相處,讓馮易水早就對這些搭檔們喜歡什么樣的咖啡了熟于胸。
曹小壯接過咖啡,像往常一樣并沒有多余的語言表示感謝,只是苦笑了一下,“易水哥,我決定辭職。我的辭職報告寫好了,一會兒跟你聊完就發給你和老板,然后就在系統發起離職了。”
這兩句話一下子讓馮易水推演了一早上的應對方案全都失去了效用,讓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應。
最終還是何峰打破了沉默,“剛才我也在跟小壯談,對于他的這個決定,我是不支持的,我還是希望能有一些回旋的余地,私德與公德不應該混在一起考量。”
這讓馮易水更難回答了,何峰的話不僅跟上周他們談過的結論不相符,而且還透著幾分堅定,也許是這個周末發生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信息是馮易水不知道的……馮易水不禁有些疑惑。
“小壯,你的這個想法,我相信不是一時沖動的決定,我更相信,這不是只為你自己考慮的結果。”馮易水說完這句話,看了何峰一眼,何峰很不自然地移動了一下身旁的椅子。
“我沒想到你這么爽快地看待離職這件事情,畢竟股票也有幾萬股還沒有歸屬吧;但誠實地講,這可能是拋開你個人的經濟利益不談,對你和其他人、對公司都最好的一種處理方式了。”馮易水繼續說道。
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之后,又是曹小壯的堅持、何峰的挽留和馮易水的理性之間的沖撞,最終在曹小壯把自己已經接到工作邀約,要去一家創業公司做技術主管的事兒和盤托出之后,何峰才算有些動搖。最近這些年外部的投資熱錢如雨后春筍般越來越多,很多輝揚的員工都找準了機會,加入了創業大潮,在各種細分、垂直領域精耕細作,還真有幾家初創企業成長得越來越快,逐漸成為市場上為資本所熱捧的潛力股。對于四大互聯網公司的員工,資本市場更是青睞,甚至承諾,只要是一定級別的員工出來創業,就直接真金白銀地投資,而所附加的條件也相當寬松,這讓輝揚的許多員工都有了躍躍欲試的想法。
吸引曹小壯加入的那家創業公司,何峰和馮易水并不陌生,從技術到商務再到支持部門,幾乎全部都是輝揚離職的員工,他們針對輝揚的新業務提供配套支持,在新業務上有些輝揚自己不想做或沒時間做的事情,都交給這家創業公司來打理,這兩年背靠輝揚這棵大樹卻也發展得有聲有色。
三人討論了許久,才總算達成一致:曹小壯主動申請離職,工作交接期四周;馮易水把系統的離職時間向后推遲一個月,這樣曹小壯可以拿到六月份即將歸屬的股票,盡可能減少自己的損失。四周之后,曹小壯就可以請事假,不必再到公司上班。也許是怕曹小壯尷尬,馮易水和何峰都沒有提及除工作之外的其它事情,也沒再討論王芳到公司提出的兩項要求,只是囑咐小壯要處理好家事。
直到看到曹小壯在公司內部的管理系統上提交了“辭職申請”,并在流程中流轉起來,馮易水才稍微舒了半口氣,但另外的半口氣還是堵在胸口,讓他不知道如何排解。何峰雖然知道關于曹小壯的這件事的最終結局如何,也在上周跟馮易水達成了一致,但真的面對他和曹小壯之間近似“兄弟”的感情的時候,何峰還是沒有“放下”。這讓馮易水不禁對何峰有了不一樣的看法,過去兩年中,那個和團隊無比親密,深得團隊成員擁戴的何峰,在關鍵時候,他總是能分得清輕重、做出符合公司價值觀的抉擇或是對公司最好的選擇,但這次,面對和曹小壯之間的兄弟“小情”,他競然動搖得這么厲害,置公司的“大情”于不顧,這的確出乎馮易水的預料。若不是曹小壯的堅持以及王芳來公司這么一鬧,還真不知這事兒該如何收場。馮易水在這件事將近尾聲的時候,反而有些迷惘、對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認知也沒那么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