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過后，析子源正在做最后一套模擬題。

他今天狀態算不得好，總有些困乏，就打算把前面幾項選擇填空做完后就洗洗睡覺。

他正專心的演算著，突然手機震動起來。析子源眉頭一緊，頗有點不耐煩，但看到手機顯示的是“鄔浩洋”的名字，他稍一遲疑，趕緊接了起來。

“喂？浩洋！”平日里兩人交往算不得多，加上在多方面皆為競爭對手，也就僅為面子上的過得去的關系，析子源隱隱覺得這個時間點浩洋突然打電話，一定有不得已的事。

“子源，打擾你了。你現在方便嗎？能見個面嗎？”鄔浩洋那邊聲音時斷時續，聽起來狀態不好。

析子源猛然想起，鄔浩洋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上學了，連上周的階段性考試他都缺勤，看來著實是家里的事有點麻煩。他放下筆，看了一眼掛鐘，已經十點半多了，他沉了沉心，不急不忙的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一切都還好吧？現在時間有點晚……到底怎么了？”

鄔浩洋聲音有些沙啞，頗有點有氣無力：“是……還是……我家里的事，我父親……能見面說嗎？我就在你家附近。”

析子源頭腦飛速旋轉著，鄔浩洋父子的事情，整個學校都有所耳聞，但是礙于浩洋的情面，大家都諱莫如深。特別是他父親涉案以后，浩洋更是極少談及。

析子源雖然家里背景雄厚人脈廣博，但也并不了解多少，這次他久未露面，相信一定是遇到了難關。既然從未向析子源低頭說過好話的鄔浩洋此刻想到了自己，自己定然不能推脫。

想到此，析子源果斷地說：“好，我馬上出去。千佛山西門，一會見。”

此時已將近深夜，千佛山山門緊閉，森嚴巍峨，秋風肅殺。

鄔浩洋孤坐在門口石墩處，吸煙。

析子源快步向前，見他神情消瘦，頭發枯柴，臉色蠟黃疲憊，一副苦不堪言。許久沒見，生活已經把他從一個陽光少年折磨成頹廢的中年人。

鄔浩洋掐滅了煙頭，長舒一口氣，勉強綻出一個笑容。

他示意子源坐下，頗為感激的說：“謝謝你肯出來。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麻煩你。我們交往不多。但很多事情上，我覺得你夠義氣。”

析子源神色嚴肅，說道：“你能信任我，我很高興。也很榮幸。”

鄔浩洋深深閉了一下眼睛，點點頭。

他吸了一口冷氣，仿佛放空自己，才開始緩緩道來：“我父親在溫州，和幾個朋友一起融資做基建行業，由他當擔保人，總共籌資七千多萬，項目出事故后，那個人跑了，現在所有錢款債務全部壓在我父親身上了。這個渠道是非法的，但是你也知道溫州民間借貸非常盛行，我爸為了我的事已經拖垮了他的老本行，他急于求成，走錯了一步路。”

鄔浩洋一字一句說的辛苦，表情也萬分痛苦，眼睛幾乎要通紅滴血，他忍住悲痛，繼續說道：“我爸被眾多債主逼債，好幾次打得遍體鱗傷，也被綁架威脅過很多次，九死一生剩一口氣。現在走司法途徑鬧上法庭，他已經被警方控制羈押。也好，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我爸在拘留所，精神上出了問題。我剛從溫州回來……我爸被巨額債務……逼得……已經瘋了……”

此刻的鄔浩洋，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年，幾乎要頭發斑白、精力衰竭，痛苦的不知所措。

析子源不知該說什么好，他伸出手用力拍拍浩洋的肩頭，長嘆一口氣，和就這樣他并肩坐著。

鄔浩洋繼續說道:“打官司要賠七千萬？我家里現在連七千塊都沒有。我爸在出事前就和我媽辦理了離婚手續，也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她。出事之后，我媽真的是一夜白頭。我奶奶一只眼睛看不見了都沒辦法治。提早開庭，我爸現在又是這幅樣子。”

最痛之處，浩洋還是點了一棵煙。把即將要流出的淚用尼古丁頂了回去。

析子源理清了思路，仔細分析道：“事情不應該沒有辦法，即使走司法程序也可以根據當事人身體狀況尋求司法保護和先期醫療救護，至于賠付問題，擔保人畢竟只是連帶責任，只要有充分的證據證明，然后詳細提供追責問題……”

浩洋抬頭緊緊盯著子源，凄聲說道：“子源，我真的是逼得無路可走了，我想請你幫幫我。我知道你媽媽是有名的律師，我家現在請不起她，但是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給我們指條路。我本來也沒有勇氣來找你，可是我爸精神……出問題了，必須想辦法讓他能不能保外就醫……不然他這樣下去，非死即殘。”

析子源“騰”一聲站起來，拉著浩洋就要走，大聲說：“你現在去我家，我爸媽都在！他們能想辦法，我媽就是專門辦這種案件的！一定有辦法！走！”

鄔浩洋躊躇再三，還是決定孤注一擲，哪怕析子源再怎么清高傲慢，為了父母此刻的困境，也要堅決投奔號稱華東第一鐵腕律師的陳夢怡大律師麾下，求她解燃眉之急。

鄔浩洋緊緊跟隨著子源，在夜色中潛入這一片寂靜無人的別墅區，經過崗亭和保安的層層關卡，浩洋心中越發忐忑，他不自覺地步伐減慢了下來，開始打量四周。

這是坐落在千佛山腳下、南部主干道旁黃金地段的一片別墅區，綠樹掩映保衛森嚴，平常過路人都很難進入一睹風光。月朗星稀，風吹人醉，唯獨見得或雪白或金黃的裝飾外墻閃爍著點點光輝。

雖已是深夜，豪華的歐式別墅區富麗堂皇仍然震撼人心，噴泉水池，雕塑花壇，浩洋沒有心情多看，低頭自顧自快步前進，跟隨析子源進入他家的客廳落座。

保姆客氣地給他端茶倒水。

析子源上樓去請他父母下來。

陳夢怡大律師即使身穿睡衣，用浴巾包著頭發，都仍然顯露出縱橫跋扈的女王氣質.

析正灝老總也著中式細軟睡衣，叼著雪茄，方庭闊步而來。

只是沒有人留意到，陳夢怡看到鄔浩洋的那一刻，渾身發抖得不能自已，眼眸顫抖得要流出淚來，她從上到下細致入微地一遍遍打量他的容貌身形，久久才回過神來。

析正灝開朗大笑和伸臂擁抱化解了鄔浩洋的緊張焦慮。

析正灝坐到沙發正中，氣勢昂然地開解到：“孩子，沒有過不去的事，沒有人不經歷磨難。你這么小，就有這樣的經歷和膽識，子源不知比你差多少啊，你已經很棒了。”

陳夢怡慢慢恢復到神情自若，端莊艷麗地微笑著：“浩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真是虎父無犬子。……當年在齊魯論壇經常見到令尊，甚為佩服。他真是一代傳奇人物啊，沒想到……太可惜了。”

在子源父母強大的氣場下，一向自詡八面玲瓏無所不能的鄔浩洋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呆笨無比，他結結巴巴地答應著，不知道怎么接話。

析正灝讓浩洋把他父親的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聽，浩洋斷斷續續支離破碎地說著，陳夢怡有時會發問了解，但是整體過程，兩位大人都沉著自如地應允著，沒有驚嘆和不解，看來自是經歷甚多深諳其道。

說到最后，浩洋激動得渾身顫抖，眼淚閃爍，萬分誠懇地求叔叔阿姨幫他父親想些辦法，能否保全身家性命免除牢獄之災。

陳夢怡爽朗地說道：“只要我能幫得上，我定不會推辭。只是我這邊事務所日程安排得緊，需要臨時抽調人手接替我，我必須盡快飛一趟溫州，把事情了解清楚，讓我的助手去收集大量的資料。孩子你別擔心，為人父母皆有此心，況且你父親……我以前也是認識的，這次扶危救困，我義不容辭。”

浩洋激動得眼淚流了出來，他千恩萬謝道:“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我們家現在落難，連一般律師都請不起，更別說您這樣的有名的律師，我也不知道您的訴訟費是多少錢，您的幫助我一定銘記在心，我未來肝腦涂地也要回報您！”

析正灝打斷他：“自古莫欺少年窮。你才十幾歲，就如此堅決勇敢，將來能做大事啊。我也比不過你啊。孩子，讓你阿姨幫忙盡快把事情處理好，回來可不能耽誤了學習。子源的家教都給你留著，回來趕緊補課。考個好大學才是正事！”

析子源一家三口把浩洋送出大門，析正灝老總臨走時還拍拍浩洋的后背，和藹地說：“浩洋，以后不論遇到什么事，不要想著走捷徑，不要投機取巧，要正直誠信地活著。天無絕人之路。”

鄔浩洋感恩之心無以言表，只是不停地點頭稱是頷首道謝。

臨走告別時陳夢怡看鄔浩洋的眼神，讓人頗為費解，她長時間地盯著他的面孔看、入神的看，仿佛要透過他的面孔五官里看出些什么，眼神里帶著太多的關愛和惋惜，第一次見面，卻猶如前塵故人一般。

析正灝安排助手開車把浩洋送回家。

臨上車分別時，析子源使勁握了握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臂膀，面色鄭重地沖他點點頭，用眼神和力量鼓舞了他。

在回去的路上，經過豪宅的層層關卡，各色林立的裝飾布景，車一路開，鄔浩洋扶著車門，仰頭雙淚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