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荒涼侯府
- 落盡桃花月已西
- 故人行知
- 4056字
- 2018-12-14 12:06:10
“我帶著南山和南斗從后花園的小路逃了出來,半路上我便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和武將打架的時候身上被砍了好幾刀。”他笑:“等我醒來的時候,江山已經恢復的平靜,汝陽王已死,而我的爹娘也消失在世間,一瞬之間,侯府就空了。所以……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好好睡覺,因為……我很害怕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上蒼又會趁著我不注意奪走什么。”
素來便是寒涼的手如今指尖徹底失去暖意,他面上的蒼白似天邊一縷握不住的白煙,凄涼溫柔,卻笑意不減,他的聲音似在九霄之上格外遙遠清冷:“花影妹妹,侯府已空,世上已無人再等我歸去,可你還有,既然有,就活下去。茍延殘喘也好,別讓等你的人絕望。”
“若我無力再歸來,你要告訴南斗……暮太師……”他蹙了蹙眉宇,搖頭:“算了……都是些不該提起的事情。”
水洞的風口傳來破裂聲,湖水涌進……
他將她抱入懷中,轉身沖入湖中……
混沌中,她更為不解。
余亦,死亡與永別面前你都不愿說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讓你不惜掩藏了自己,不惜失了性命也要深藏不言?
她費盡最后的力氣握住那人冰冷無溫的手:“活下去,余亦。”
寒水中,無人聽到。
黑暗沖破,她驚慌掙扎的醒過來,四面藥香幽幽,一白衣人正在案牘邊磨藥。是南宮昭雪。
她錯愕的看著面前的男子,南宮昭雪面色微冷:“醒了。”
“余亦呢?”她發問。
“行舟門有事,他醒來便跑了。”
“他沒事?”
“他亂來也不是一次兩次。算他小子命大,半點事情都沒有。”南宮遞來黑墨般濃稠的藥:“喝了吧。喝完就能走了。”
喝了藥,她望著正在窗前盤核桃的南宮昭雪半是猶豫的開口:“南宮大夫。”
“嗯。”
“余亦他……在水下把真氣給了我,還說了很多奇怪的話,我有點……”
“他和你說什么了?”
“反正就是些亂七八糟的話,叫我有些……不知該怎么解釋。”
南宮昭雪眉頭蹙的更緊了幾分,手中捏著的核桃都因為緊捏而出現裂痕,語氣也凝重了幾分:“他小子就是欠打。”
南宮昭雪拿起一旁的折扇,踹門而去。
南宮的功夫極高,這般迎風而去,亦是水過無痕。門外的清風斷斷續續拂過窗邊的蒼蘭。那蒼蘭半是枯萎,似是缺了水。可依舊搖曳生姿,勝過萬千艷色。
她調息一番,走出屋子,離開店面才發現自己是在保和堂中。長陽城中一切如舊,眾人皆是糊涂阿呆無懼生死的模樣,她緩緩的往家的方向行去。轉頭望著岔路可通向南街的方向,侯府在那街的某個地方坐落,她從未去過,也從未聽樂正余亦說過他的侯府。
歸家后爹娘溫情柔待,驅寒問暖多是幸福安然。
因受傷,凌月閣特讓她休息數日。
七日之中,她再未在長陽城中遇上那輕浮的紫衣男子,素來轉身可見,如今相別數日,方知尋常二字實屬不易。
保和堂中南宮昭雪亦無歸來的消息,她常在街頭遇上與白云閑逛的君言王,小王爺笑意橫生,春風滿面,想來……樂正余亦墮入冰湖的之事未曾讓他知曉。
街邊夾竹桃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她順著那花落的軌跡往前行去,倏然面前還停了一雙白蝶,奇的是那白蝶竟然領著她往街巷深處行去,定在某處后又飛旋而去,她抬手綠綺侯府四個字落在眼中,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的輕扣了那雙魚圖樣的鐵環。
鐵環上已經滿是灰塵,她低頭看去手間紋理之中都纏上了黑灰。四下環顧了一番,這偌大恢弘的侯府竟然已經落了不少的蜘蛛網,就連示人的匾額也多了幾分搖搖欲墜的毀滅感。
僅僅立在那處,便能感覺到那荒唐的蒼涼感。
周圍皆是富麗堂皇,金銀爭輝,姹紫嫣紅的貴胄富貴府邸,襯的此處更為凄涼陰森。
四面的風也涼入心骨,這份寒意像是多日前樂正余亦渡真氣后指尖的冰冷,她不愿承認可也必須承認,這份涼意是死亡的味道。
她準備離開,轉身卻看到一華服男子氣宇雍容華貴,面容俊朗傲然,鳳眼生威。眉梢眼角之間的傲氣遠高于云靄那端的驕陽。與和善,嘮叨的君言王有幾分六分相似。
身后還跟著三四個暗紅衣裳的護衛,劍鋒凜冽,真氣渾厚。
那男子瞧著百里花影,先是困惑,后又露出一恩賜般的笑意:“你也是來找余亦的?”
百里花影跪下身,這世間有這般傲然氣宇的唯有那高處,孤獨天下的夏侯南斗一人:“微臣見過陛下。”
“你倒是機靈,一眼就認出來了。起來吧。”
“謝陛下。”
“余亦多日未進宮也無消息傳來,朕有些擔心。你可知他去何處了?”
“回陛下,余亦他……”她反應一變換了稱號:“侯爺他被門派中人叫走,至今未回。”
“這般啊。”夏侯南斗的目光落在女子的云鬢上,又落在女子的耳垂上,最后是手腕上,笑而不語的扭過頭:“看來那小子很信任你啊。”
“侯爺寬厚愿與微臣為友。”
“為友?”
夏侯南斗指著她身上的飾品道:“你身上這一套飾品可是他翻遍了整個寶庫才選出來的上品,為友?他有那么宅心仁厚嗎?”
她低下頭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皇帝陛下似是沒無多言的意思,指著后院的門道:“他不住侯府中,平時只在小院里面待著。”說到此處南斗也怒意頗重:“賜給他的侯府,他就這么糟蹋。不識好歹的家伙。”皇帝面上多了幾分對親人的懷念之色,可還是傲然不知表達,最后拂衣而去:“見到他,叫他快點滾到宮里來。”
“臣領旨。”
再抬頭去看,那華貴之人上了轎子,卻不是向著南邊的皇城,而是往北邊行去。
侯府又恢復了荒涼之色。
百里花影走到后院門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那門,竟然被推開了。
園中冷香殘留,淡然之氣也可想象出這屋中的主人離開了許久。
她進了院子,本以為這門外已是荒涼至極,如今瞧著這院中荒唐之色更叫她心亂。
四面濁水枯木,浮萍雜草,就連那高立的樓閣,水臺都浮現衰敗之色,而這一切凌亂錯漏之下,百里花影依稀可以瞧出昔日郁郁蔥蔥,精細雕琢之境。
園中唯一的活物,便是一株半高的梨樹,雖是綠意油然,可立在這蒼涼的院子中……更是顯得詭異。
她望著不遠處的一間柴房,比起其他被枯木雜草掩蓋的屋子,唯有此處可靠近。
推開那扇半掩著的門。
屋中僅有一張床榻,一旁放置著衣箱,便再無其他。
她細看……
屋中竟然連一盞燭火都未曾有。
柴房的窗戶上還落了破洞,此處,并不似人所居之地。
她驚慌的往后退去了,手腕上的臂釧都平白無故的多了冰涼之意。
余亦說過這些首飾是他在皇城的國庫中取來的,她總歸是相信,可同樣也知道這些富貴之物對他那樣的人來說是多么尋常的物件,隨意取來送她,本就不是難事。
原來,大錯特錯。
他真心要送她,家中一片廢墟,何來寶物,他所居之地根本就是處破堂,又何來富貴之態?
堂前冷風入骨,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腳下似有樹藤纏繞將她桎梏在原地。
園中飛來幾縷清露荷然的香氣,她察覺到背后有人,握緊匕首轉身看去,只見云霞天色之間,若精怪妖孽般美艷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綠衣輕薄,長鞭如蛇。
“你也來找余亦嗎?”她輕笑婉轉,多是人間不見的妖艷姿態。
她鬼使神差的點頭:“是,我來找他。”
綠妖一般的女子長睫輕彎,眉梢眼角勾勒出一副笑意:“他沒有半月是不會歸來的,行舟門出了一些事情他趕回門派處理了。”
“他……”
“我們余亦是個很不錯的門主,可靠又聰慧。”她走上前:“你應該全都知道吧。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百里花影知道她是何人,一身妖異的氣息便可判斷出此人的身份。綠妖,澹臺綠水。
“倒是沒有全數告訴我,只是我問的他都說了。”
“這樣啊。”綠水抿唇,細細的看著她,最后嬌俏的笑道:“你喜歡我們余亦。”不是詢問是當真的肯定。
她心事被擊中,滿面都是驚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瞧著面前姑娘窘迫的模樣,澹臺綠水掩面歡笑:“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我就很喜歡南斗。你呢?”
她咬牙不知該怎么回答,最后模棱兩可道:“侯爺只是以友相待。”
澹臺綠水走上前拉著她的手腕,笑道:“聽南斗說,余亦待你很好?陪你喝酒,還和你一起辦案,還將秘密都告訴了你。這對我們余亦而言有多難……你知道嗎?”
她的笑那樣的妖冶,若說余亦的眼眸色總是桃意灼灼有瀲滟的水光,她的眸色卻似精怪妖物媚意橫生。
似有話要吐露,最后還是咽下,花影先是點頭,而后又搖頭。
澹臺綠水細盯著她面上的為難與隱忍,將目光落在滿院的蕭索上,多為心疼的開口:“我們余亦一次都沒有哭過呢。雙親離世的時候,中毒疼到幾度昏迷的時候,受傷無力的時候,還有被別人傷害的時候。我們余亦啊,一次都沒有哭過。他從來不哭,師叔和嬸嬸還在的時候,他可是我們幾個當中最會撒嬌的孩子,一點小事就能紅了眼眶。可他們走了之后,我從未見余亦哭過。”她拉著百里花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這些年,他未曾祭拜過爹娘,不曾提起過去的事,也多是逃避。他始終是將過往的一切忘了后生活的。”澹臺綠水唏噓道:“因為知道爹娘是回不來的人,所以選擇忘記和逃避著生活。”
她望著百里花影道:“前些日子他和南斗說,他覺得自己只要不去拜祭父母,那父母就還活在這個世上,只要他不承認,那父母就還活著,若是去了,看到了墓碑,就騙不了自己了。”
百里花影咬牙酸澀的欲要落淚,憶起水洞之中他眼眸之間的虛無,半晌才道:“我知道他心里苦,也知道他心里有我們沒有的痛。可……他又憑什么要回應我們的期待活下去呢?”
澹臺綠水淺笑,輕摟著她的肩頭道:“這十年以來,你是我們余亦唯一親近的人。他待你如何,我等自然明白,只是那個傻子他自己不明白,或者說,他明白卻不忍心耽誤你,只能以友相處。”
“與你和陛下一般嗎?”
澹臺綠水搖頭:“自然不同。這其中的不同,你可要聽?”
“聽。”
她苦笑開來,似秋初一朵欲要凋落的水霧白荷:“南斗他心懷天下,心懷蒼生,立志護得江山穩固,百姓安康,此等心意我自然為之驕傲。”她笑著:“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地方。”
遠山黛色長存,暝煙幽幽,似是山尖處有仙人蒞臨。
“他放不下皇位與蒼生,同樣的我也放不下江湖逍遙,我本就是人間一妖,若是強制留在宮中成了他的妃子,成了那深宮之中一朵漸漸枯萎的花,于我而言未免太過悲涼委屈,那樣的人生并非是我所想。同樣我也忍不得他與旁的女子歡好,也看不得他那些三宮六院,鶯鶯燕燕。如何說呢?想到入宮后的點點滴滴,明爭暗斗,只怕到了最后……我與他心中那至純的喜歡,都成了怨念。昔日感情最終成了怨偶,何其悲涼。”她似是愁慮,眼眸之間的哀傷似泉水清澈明朗:“初見便喜歡上了,可喜歡上了又能如何呢?他放不下他的蒼生,我不愿離我的江湖,既然如此,便相思相望也好。偶爾一見稍解相思之苦,這樣的結局對我和南斗而言,已是上蒼憐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