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時間又到了半夜十二點。

穿著工作服的陳閑并不是全知全能，只有在使用執事異能的時候，他才能“看”到別人心里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今天六點坐小凳的時候，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有人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等他回到小賣部里吃泡面后，那些人就去附近的賓館、奶茶店、花店中，借著各種理由打聽他的基本信息。

現在的他只知道，這個和他一起坐在小黑屋里的哥們兒很皮。

是因為他穿了一身一看就是在網上買的棗紅色道袍嗎？

不是。

是因為他蓄了一頭比陳閑還長的飄逸長發嗎？

也不是。

是因為在陳閑按照交易程序問他想要什么的時候，他說，他想成仙……

瓦特熱法克？

陳閑以為他在說笑，所以用了讀心異能。

看到的結果表明，這個名叫季東的哥兒們，是認真的。

陳閑工作時讀心看到的畫面，在他的刻意引導下，能看到客戶的欲望黑氣從產生到質變的全過程。

在他看到的第一幅畫面里。

時間是凌晨三點。

季東正在上鋪盤腿打坐，黑暗中，陳閑看到他枕邊放著一本修仙指南。

書能看出是剛剛拆封的新書，恰好是底封朝上，右下角印得有一串數字條形碼，條形碼的下方，還有“定價28.8元”的字樣。

陳閑剛把目光移到腿腳發麻卻還在堅持的季東身上，宿舍的燈忽然亮了。

只見季東猛然睜開眼，捏著劍指、合在一起的雙手瞬間松開，并且以極快的速度掀開被子，想趁開燈的舍友不注意，裝成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樣。

想法是好的，他的速度也很快。

但整個動作完成一半的時候，季東忽然發現雙腿已經麻得失去了知覺，導致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季東呆呆坐在床上，下鋪穿著海綿寶寶睡衣、正拿著暖瓶倒熱水的短發舍友也呆了。

“你在干啥？”

按著書中介紹在找尋氣感的季東支支吾吾，“我…我失眠了，起來坐會兒。”

說話間，拿著水杯的“海綿寶寶”已經走到他的床前，好死不死的墊腳往他床上看了一眼。

“哇！修仙指南，還二十八塊八一本，東子你在修仙！？”

一嗓子，剩下的兩名室友也被吵醒了。

漲紅著臉的季東一把抓過修仙指南塞到被子里，但羊圈已經破了，還是所有羊都跑出去的狀態，即便他補好羊圈，也已經晚了。

季東拿枕頭蒙著頭，盡量不去聽三名室友的打趣嬉笑。

那本修仙指南，在他羞憤走神的瞬間，已經被眼疾手快“海綿寶寶”搶到了手中……

仿佛存在于另外一個時空的陳閑看到，蒙著腦袋的季東頭上，開始出現了黑色絲線。

畫面一轉。

季東站在門頭掛著學生科牌子的辦公室中，在他面前，坐著一個右手放在鼠標上，臉上帶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

“季東？季東？”

“啊，老師……”

中年男人有些禿頂，看到到季東的反應后，男人陰沉著臉，“你還想不想拿畢業證和學位證了啊？這才大二，你就已經掛了五門課！

聽說你還在修仙是吧？好好的課不上，整天看那些雜七雜八的小說電視，那是假的！作者杜撰的你知道嗎？虧你還上了大學，連點基本常識也沒有！

你爸電話多少？”

無地自容，想當場消失，或者是找一個老鼠洞鉆進去。這是季東現在的感受。

“老師…老師我知道錯了，以后好好上課，努力學習……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好說歹說，戴著眼鏡的班主任終于答應，不把季東他爸喊到學校來。

陳閑跟著垂頭喪氣的季東出了辦公室，跟著他走過走廊，跟著他走出教學樓。

教學樓外艷陽高照，柏油路上，走著三三兩兩的男男女女。

“你看你看，那就是我們院17級的季東，聽說他在修仙呢！”

“是不是哦，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信那些？”

“他不會精神有問題吧？”

……

季東把頭低到最低，承受著那些并不認識的同校同學對他的低聲議論和指指點點。

快要走到宿舍時，一直“飄”在他身后的陳閑看到，正在一旁空地上玩著單杠的黑臉青年推了身旁的矮瘦同學一把。

“哎哎哎，你快看，那不是季大仙嘛！”

“喲，還真是…”

兩人戲謔笑著，勾肩搭背走到季東身前。

“哇，這么巧啊季大仙，今天不用修煉的嗎？”

低著頭的季東發覺有人擋住了他回宿舍的路，慢慢抬起頭來。

看到說話的黑臉青年后，嘴唇顯得很是蒼白的他硬擠出一抹干笑，“智宇、申林，你們早上沒課嗎？吃飯了沒？”

“正要去呢，東子你吃了嗎？要不一起？”

很顯然，黑臉和矮個兒并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

通過讀心，陳閑知道，這兩個是季東的同班同學，平時經常翹課，在班里扮演著胖虎和小夫的角色。

他們雖然討厭，經常弄一些惡作劇來捉弄同學，但并不屬于壞透頂的那一類。

就像現在，見季東臉色不好看，兩人也就接受了他拙劣的話題轉移。

隨意寒暄兩句后，兩人目送季東走進宿舍樓。

在兩人看來，這只是一次無關輕重的打趣。

但他們并不知道，所謂崩潰，就是這一件件無關輕重的小事慢慢積累起來的結果。

只有季東一人宿舍里，他終于敢把頭臉抬起。

一旁的陳閑看到，站在鏡子前的季東先是面無表情，而后漸漸多了一抹羞憤，最后，積累成了痛苦。

季東兩手抓著頭發，隨著他的低聲呢喃，絲絲縷縷的黑線在他頭頂凝成了一片顏色稍淡的陰云。

“為什么？他們為什么要嘲笑我？

我只是做自己的事而已，我耽誤誰了嗎？”

……

畫面再變。

科大圖書館中，陳閑看著欲望黑氣已然凝成了陰云的季東。

他不知道從圖書館的哪個角落找到了一本《抱樸子內篇》，正看得津津有味。

陳閑知道，距上次他被叫到班主任辦公室教育，已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

且在這段時間中，他每天都忍受著同學的打趣奚落、老師的異樣目光。

以至于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他頭頂的欲望黑氣不減反增，現在已經達到快要能影響他實際行為的地步。

剛開始，他的確像在班主任面前保證的那樣，每天按時上課，努力去好好學習。

但在那一聲聲“季大仙”的呼喊下，季東慢慢陷入了一種“你們不信，我就偏要做出點什么讓你們感到羞愧”的狀態之中。

他開始慢慢迷上了在圖書館看修仙書籍的感覺，因為這里除了他以外的學生都在學習，沒人有空搭理他。

在圖書館看了一個月的書以后，他偷偷從網上買了一件喜歡了很久的道袍。

本來就蓋住耳朵的頭發也長到了肩頭。

每天晚上等室友全部睡著之后，他會穿上道袍，盤膝坐在床上，繼續嘗試著書里描述的，那一絲絕世天才才能尋找到的氣感。

結果是注定的，他并不屬于書里寫的那種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

陳閑緩緩收回目光。

他不打算把季東徹底淪陷的畫面看完了。

因為他知道，季東想要的，他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