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地下酒吧，實(shí)際上就是位于城市邊角那些不肯拆除的樓房。它們大多只有兩三層，磚瓦房，在音樂的炮轟下，總有一種會隨時坍塌的可能。

有一家酒吧相比其他酒吧稍微安靜了一些，但是氛圍卻很好。每個人的狀態(tài)都是自信與篤定，愉快的玩耍給他們臉上帶上了興奮的紅暈。

柯清河還沒完全走進(jìn)酒吧，就被門口的兩個彪形大漢攔住了，他以為是要收費(fèi)或是邀請函之類的，沒想到他們開口問的一句卻是：“有機(jī)器人嗎？”

“沒，沒有啊。”這個問題讓他有些尷尬，但是他們卻讓他順利進(jìn)去了。

柯清河正在納悶的時候，一個端著酒杯的人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說：“第一次來？”

他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凌亂的頭發(fā)，遮擋著他的面部輪廓。一件黑色的西服，不是什么名牌，倒像是很早以前的工作制服。他的襯衫有些皺，也沒有領(lǐng)帶或領(lǐng)結(jié)，身體松松垮垮的，喝多了吧。

“第一次來。”

“我給你介紹介紹？”那人繼續(xù)笑著，“一看你就不熟悉這里。”

這個人應(yīng)該不是好心過來的，他對著柯清河，將手中的酒一口喝完，然后示意了一下吧臺。

柯清河明白，就是討酒喝。

反正人生地不熟，柯清河也不差一杯酒錢，就在吧臺又給他點(diǎn)了一杯。

“來這里的人，都不喜歡機(jī)器人。”那人很開心地喝著新的酒，“他們大批地出現(xiàn)，把人類的工作都做了，有手有腳的人還要養(yǎng)家糊口的，卻都失業(yè)了。”

柯清河對此其實(shí)并沒有感觸，畢竟自己剛醒過來，不太熟悉現(xiàn)在是怎樣的一個社會模式。

“我叫吳杉，這里的人都叫我木三。”他自我介紹起來，順便挑了挑眉，示意柯清河介紹一下自己。

“柯清河。”

“柯……這個名字好熟啊。”他故意裝作思考的樣子。

“你知道？”

柯清河站直身體，結(jié)果那人只是開玩笑，很快又恢復(fù)了嬉皮笑臉：“開玩笑的，初次見面。”

木三手中的酒，才拿到?jīng)]一會兒的時間，很快就見底了，他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到這里來，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柯清河瞥了他一眼，問：“怎么說？”

“我雖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但是看你的穿著打扮，舉手投足，我猜不是一般人。”木三又喝完了。

柯清河又給他加了一杯。

“很多有錢人來這里，一是為了找樂子，二是為了找人，你找什么？”

柯清河直接回答：“找人。”

“那你來對地方了！”木三高興地拍了一下手，但又很快轉(zhuǎn)變語氣，“你知道，現(xiàn)在所有的信息都被封閉了，不允許私自查詢?nèi)魏稳说娜魏涡畔ⅰ！?

“但是，我有個朋友告訴我，這里的人都是很有能力的人。”柯清河的眼神掃視了一下舞池里的那些人，換做在二十年前，這些人他一個也看不上，都是一些粗鄙之人。

“的確如此。”木三大言不慚，“與其說，我們依賴人與人直接的信息溝通，還不如說，我們選擇的是最自然的方式。”

“說說看。”

木三見柯清河有興趣，更是來勁了：“雖然說人和人之間會欺騙，但這是真實(shí)的，也是人的本性。人生存在這個世界幾千幾萬年，不都是這樣生存下來的嗎？”

“嗯，也就是說你們靠騙人賺錢了？”柯清河故意嫖他。

“不是，不是。”木三擺擺手，“我的意思只是說我們雖然會騙人，但是我們也能獲得可靠信息啊！你想想，人為了保守秘密，可以一死了之，機(jī)器呢？誰都可以挖掘，不是嗎？”

“你又扯遠(yuǎn)了。”柯清河提心他。

木三估計是醉了，沒注意柯清河的提醒，繼續(xù)說著：“靠一臺機(jī)器，一片網(wǎng)絡(luò)，就要將我們?nèi)烤W(wǎng)羅，你覺得真的是在保護(hù)我們的隱私嗎？”

柯清河一邊聽著，一邊順勢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他本來是不應(yīng)該喝酒的，但是來到了這里，難免會沾一些。

“我們的信息彼此是不公開的，但是，收集這些信息的人，他卻知道所有。不管那一頭是人還是機(jī)器，等到哪一天，承載不了的時候，它就癱瘓了，這些信息可就危險了。”木三很快又將酒喝完了，說得已是面紅耳赤，“機(jī)器原本就沒有人安全！”

對于木三的夸夸其談，柯清河一開始是反感的，他是來找人的，并不是來聽他討論社會問題的，但是聽完他的這番話，柯清河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要找人，找誰最可靠？”他問。

木三敲了敲空的酒杯：“男人還是女人？”

“女人。”

木三一聽就笑了：“情人？”

“不是，我妻子。”

“好吧。”三木攤開手，“你們要是產(chǎn)生矛盾分開的，那么誰也找不到，因?yàn)樗梢噪[藏自己的所有信息。”

“隱藏？”

“對啊，就像你上社交軟件，把自己隱身了，大家都以為你不在了，怎么找你？更何況，主動將自己隱身的人，還會告訴你他隱身了嗎？”

柯清河想了一下：“但是會留下訊息吧？”

木三又笑了起來：“你倒是很聰明，相關(guān)信息可以找，但是……”他又敲了敲空掉的玻璃杯。

柯清河以為他又要酒，結(jié)果木三搖了搖手指：“今晚喝夠了，想干活了。”

于是，柯清河也很識相地掏出手機(jī)問他要通訊ID，木三遮住了他的手機(jī)，想得前仰后翻：“你果然是第一次來。”

“什么意思？”柯清河不明白了。

“我們都不想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了，你覺得我們會有ID嗎？”

柯清河收起手機(jī)也是，一群不想在網(wǎng)絡(luò)上曝光自己的人，當(dāng)然不會選著這樣的方式交流。

“那你要現(xiàn)金？”

“當(dāng)然，明晚帶好現(xiàn)金，備好酒，最優(yōu)秀的人會來找你！”木三拍拍自己胸脯，然后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了人堆里。

四周響起的音樂聲，讓柯清河差一點(diǎn)又要喝上一口了，還好及時發(fā)現(xiàn)。

他干脆看了一眼手機(jī)上的時間，差不多了，也該回醫(yī)院了。

……

第二次來酒吧的時候，柯清河特意帶上了現(xiàn)金。

入夜后的酒吧門口，多了很多人，大家都在排隊(duì)等待入場。

終于輪到柯清河的時候，他問了一下門口的大塊頭：“今天怎么這么多人？”

大塊頭看了他一眼：“因?yàn)榻裉炫棵赓M(fèi)。”

果然，今天的酒吧人滿為患，好不容易在吧臺湊到一個空位，眼下的男人們都圍著各種女色，打情罵俏。

“真會挑日子。”一個熟悉的聲音靠近他耳朵。

柯清河一看，木三，還是那幅樣子，那身衣服，那個表情，以及端著酒。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發(fā)被他束起在腦后，讓他的臉更好地呈現(xiàn)在別人面前，比第一次見他，清爽了很多。

“這是噱頭，說是女士免費(fèi)，實(shí)際上不就是吸引更多的男人來消費(fèi)嗎？”柯清河不以為然。

“哈哈。”木三笑了一聲，“答對了一半。”

柯清河看看他。

“這里很多人平時沒有機(jī)會和女人接觸的，要么就是通過社交軟件，十個里面能見兩個看得過去的，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還不如來這里一下子見二三十個爽快。”木三喝了一口酒，看來今天的酒并不著急。

“你不是說，你們都不用社交軟件的嗎？”柯清河問。

“不不不。”木三搖搖手指，“我是說我們，不是他們。”

木三的目光一直盯著門口，直到門外終于走進(jìn)來一個女人，他立刻向酒保要了一杯酒，然后指了指門口。

酒保給了他一杯，他轉(zhuǎn)身就向那個女人走過去，順便將剛倒的酒往自己被子里傾了一些。

柯清河看著他將半杯酒遞給了門口的女人，扯了幾句，碰了個杯，就回來了。

“怎么不聊下去？”柯清河看著木三一臉春風(fēng)得意說，“我看她對你好像挺有意思的啊。”

“這里的女人對我都有意思。”他倒是毫不避諱自我褒揚(yáng)起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有魅力又有實(shí)力。”

“實(shí)力？”柯清河笑著搖搖頭，“你什么時候幫我辦事？”

木三瞇起一只眼，用手指指柯清河：“看來，你是個很有眼光的人。”

柯清河沒空理他這些東西，直接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現(xiàn)金，塞在了他胸前的口袋里。

“跟我來。”木三將他帶進(jìn)了衛(wèi)生間，木板門遮擋了一部分的聲音，但仍然振得地面抖動著。

他們一起進(jìn)入了一個廁所的隔間，木三放下馬桶蓋子，蹲坐在上面，從口袋里拿出紙筆問：“名字、年齡。”

“石嵐，32歲，或者52歲……”

木三剛寫下的名字，就停了下來：“你到底找?guī)讉€人？”

“一個。”

“那32、52什么意思？”木三抬起眼看著他。

“這個有些復(fù)雜，但是不管什么年紀(jì)，按照這個名字，就是同一個人。”柯清河有些著急，但又不想解釋太多。

“大哥，你這樣我不好辦事啊。”木三干脆放下了紙筆，“一個人是一個價錢，兩個人是……”

“我加錢。”柯清河立刻回答他，“我只要找到她的線索。”

木三抬起拿筆的手：“好吧，你是老板。”

“等等，她可能還帶著一個孩子。”

木三寫在了紙上，順便問了一句：“男的女的？”

“不知道。”柯清河遲疑了一下，“能查到的話，也一定要告訴我。”

木三抬起頭側(cè)著眼看他：“找人是一筆錢，信息按條算。”

“可以。”柯清河回答得很爽快，木三一見他這么爽快，甚至一度懷疑自己開價太低了。

“什么時候可以知道？”柯清河繼續(xù)問。

“最快下個月。”木三將筆和紙放進(jìn)了西裝內(nèi)側(cè)的口袋。

“下個月？不能再快點(diǎn)了嗎？”

木三見他那著急的樣子，只能聳聳肩：“沒辦法，人靠人都是關(guān)系，而且還要去辨別真假，花點(diǎn)時間是應(yīng)該的。”

他剛說完，見柯清河猶豫了，又補(bǔ)充了一句：“你要是著急，你也可以去警網(wǎng)找，發(fā)布尋人啟事，但是她就知道你在找她了，見不見你，我就不知道了。萬一不想見你，尋求網(wǎng)警幫助隱蔽自己，到時候再來找我們這些人，就無能為力了。”

柯清河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直接明白。

“行，就這樣吧。”

“那好，下個月女士之夜見了。”木三很開心終于做了一筆大交易，滿意地投入到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去。

柯清河走出人頭攢動喧鬧的酒吧，燈火輝煌的城市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抬起頭，一片黑暗的天空，沒有星星。

他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霓虹燈管繞出了簡單的幾個英文字——“Time Mach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