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糟的時代，這是理性的時代，這是困惑的時代，這是迷信的時代，這是懷疑的時代。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擁有一切，人們一無所有。由此將墜入地獄，由此將升上天堂。

--孟朝(原文選自狄更斯《雙城記》)

剎那間整個S中如同安靜的海洋遇上了風浪，慘叫之聲此起彼伏如巨浪滔天。孟朝猛然回頭，一張恐怖至極的臉映入眼簾，還是活人模樣，卻是死人的氣息，僵硬的體態像極了影視劇中的喪尸。孟朝只是稍一愣神便抱緊了手提包不顧一切地跑。喪尸在大門那邊，大門是走不得了，S中沒有小門，怎么辦?

不少人已是嚇傻，呆呆地看著喪尸扭曲的身體走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肉從身體上分離，或許發出最后一聲尖叫，或許連聲音都未發出就失去了意識。鮮血在這一刻是如此的充沛，汩汩流了一地。最前面的喪尸生前該是個帥氣的男子，如今淡藍色的襯衫只在后背一小處還能看出原來的顏色，灰色的皮膚沾染了血污，那血是他剛剛咬死的那名學生的，也或許有他自己的。口中的肉塊似是還保留著它主人的意識，在微微顫動，他的牙齒在啃咬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如清洗調色盤時六色混雜。他似乎并不熱衷于啃咬手中的食物，在那可憐的學生氣絕之后便開始尋找下一名受害者。更可怕的是—他轉身沒走幾步，剛剛斷氣的學生竟晃晃悠悠站起身來，喉嚨哼哼著加入到了屠殺者的行列中，呲牙沖向了往日的同學。

如此，喪尸大軍越來越壯大，大門已被完全堵死，此時的人們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從大門逃走了。遠離喪尸而暫時安全的人們開始痛恨起S中的設計來—為什么沒有小門?!也有人悔恨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大門處喪尸少的時候沖出大門。可是喪尸就是從大門進來的，鬼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王琪和齊寧等女生緊靠紅珍身邊，似乎跟著大人她們就能安全一些，各班的同學都分別聚一起，這時候往日或不理或憎惡的同學們竟顯得如此重要。

喪尸群逼近，眾人只得往最熟悉的地方跑。

“到教室里去，快!”紅珍喊話時面部肌肉抽動、聲音嘶啞又顫抖。

七班眾人離走廊口最近，眨眼就占了走廊口邊的七班教室，教師只有這么大，盛不下太多的人，人們似乎還保留著平時分班的習慣，各班人員分別占了教室，和同班的人待在一起。平日里招人嫌棄的教室成了保命的天堂，老師、學生爭先恐后進入教室，跑動中你推我擠，似乎誰擠得最厲害便最安全，竟有不少人不是死在喪尸嘴下，而是死在自己老師、同學的腳下。

紅珍在率領一干學生進入教室后，粗粗瞥了下人數就翻身鎖上了門，又和幾名男生拿了桌椅將門堵上后才微微放松了肌肉癱坐在地上，可身體雖然停了下來，心跳得卻愈發劇烈。

怎么辦?只出現在影視劇中的怪物在現實中降臨!

為什么會這樣?他們只是來學校領個成績而已!

紅珍抬頭，看到孟朝正在鎖窗戶，孟朝在教室最里端，顯然是第一個進入教室的。恰好孟朝已經鎖完了窗戶回頭向她望來，目光相接，紅珍因過度緊張而流速加快的血液瞬間凍結。她覺得孟朝那過于平靜的眼神與外面蠶食人肉的喪尸的眼神沒有區別!不兇不狠，卻不知在何時撲來取你性命。也僅僅是這么一瞬間，紅珍的血液又恢復了快速的流動，因為她看到孟朝也是恐懼地望著她，不過不至于恐懼地驚慌無措而已。

孟朝鎖完了窗戶，看了看一干或癱坐或嚇呆的老師、同學，然后從桌下拉出來一條凳子坐下，抬手撫了撫眉。她的手提包始終緊抱，里面有什么呢?

回想寵物店的初見，嘴角克服了面對血腥場面時的緊抿而微微上揚。貼在提包上的手感到了里面不安的動靜，孟朝拉開了拉鏈。一條閃著彩光的閃鱗小蛇出現，吐著猩紅的信子，圓圓大眼隔著透明塑料盒凝著她，目光溫柔似是安慰。

“還好有你，墨顏。”

那日蛇淚顯現，孟朝毫不猶豫買下了閃鱗小蛇。蛇淚，是她到過蛇界的證據，是丹留給她的念想。

“你顏色這樣好看卻不能言語，就叫你‘墨顏’吧，閃閃鱗光，就是我最昂貴的彩墨也不能畫出三分。”于是，小蛇就叫墨顏了。

“啊！！！”

一聲驚叫喚回了孟朝的思緒。

“蛇!她帶了蛇!”齊寧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大聲尖叫。

孟朝立刻起身捂了齊寧的嘴。

“怕引不來喪尸吃了你嗎?!”

孟朝捂得用力，齊寧接著就沒了聲音。

一干人圍起了孟朝，孟朝有些懼意。

“蛇?怎么還有蛇!”眾人又將恐懼的來源盡數歸到孟朝那邊，有憎惡厭憤的、有恐懼排斥的，皆是不善。

“扔出去!”紅珍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聲音更加嘶啞。

孟朝看著眾人猙獰的模樣不由哽咽起來。

“只是一條寵物蛇，不咬人的。”心下雖是懼怕，手卻將包抱得更緊。

墨顏感到了威脅，發出咝咝響聲。孟朝將手伸進包中，隔著蛇箱安撫。

眾人只想將蛇快些扔出去，卻又怕蛇，他們也想不到平時懦弱的孟朝竟敢不聽話了，一時間只敢圍著孟朝卻不敢上前。

“拿來!”紅珍上前拽住了提包的提手，她戴著美瞳的雙眼仍可見血絲，目光又懼又兇，即便以前班中三分之二的人完不成她布置的任務時也沒這么兇。

孟朝的怒氣在紅珍的手抓上來的那一刻突然爆發，抬手就將紅珍的手打開。紅珍沒料到會遭反抗，愣在那里，孟朝指甲微長，打過的地方嗦嗦地疼。她開口欲罵，卻聽得“嘭!”一聲。

有人在撞門!

不，或許算不上是人了，是行尸。

眾人對孟朝的恐懼與憎惡隨著這地獄敲門聲的響起蕩然無存，只剩下對門外事物的滿滿驚懼。他們渾身顫栗，有人雙目圓睜，胸口急速起伏、有人的褲腳流下縷縷水跡、有人癱坐地上，四肢僵硬不得動彈。

“嘭!”又是一聲。

齊寧再也承受不住，口吐白沫倒地。

孟朝拉上拉鏈，將提包背到肩上，又搬了一張桌子推向教室門。

“快來堵門，不能讓它進來!”

紅珍反應過來，第一個上前抵門。

“都來使勁。”她不敢大聲說話了。

楊旭、張川、姚瑞等幾個尚有理智的人聽到老師的命令后伸出顫抖的四肢，也用力抵上了門。王琪幾個嚇癱的女生只敢遠遠地站著。

“咯吱咯吱。”

孟朝看到門的插銷開始松動了，金屬外緣開始掉落墻粉，她開始羨慕起外面的瘋人來——縱然變成了行尸，不管怎樣，總不必再害怕了。

“都過來。”紅珍一邊將全身力氣都推到門上，一邊回頭向癱在地上的幾名學生說道。

“不，我要回家······”王琪開始哭起來，她一哭，旁邊幾名女生也抽噎起來。

“別出聲!”紅珍又急又怒，平日看起來挺好的學生關鍵時刻這么不中用!她很想拿起木棍將這幾個人好好敲打一番，可這種時刻卻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堪堪用怒氣抵過懼意，死力頂門。

“······”

門外無聲了，眾人卻不敢松懈，桌子與門相抵的地方吱吱輕響。

“哐!”一聲巨響。

“啊!”撕心裂肺地慘叫。

孟朝抵著門，聽著隔壁尖叫與撕咬的聲音渾身發涼，一樓的窗戶有護欄，一旦前后門被攻破，只有死路一條。那從前防盜的護欄，焊死的，是一眾師生的生路。

她可以清晰地想到那黑粘的牙齒是如何貼上年輕嬌嫩的皮膚，又是如何猛烈的扯下。肌肉撕裂、血液噴濺，牙齒上沾染新的血液，那倒霉的人或許能幸運地當場斃命，若是沒傷到要害，就得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瘋人可能再補上一口、可能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但最終受害的人都會晃晃起身成為新的屠夫，制造新的受害者。孟朝當然怕死，卻更怕成為瘋人中的一員。

“啊!唔唔唔······“王琪非但不止聲反而哭得愈發厲害。

孟朝狠狠盯著王琪，王琪一觸到孟朝的目光就是一個激靈，接著徹底喪失理智一般地嚷著要回家。

“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方才還動彈不得，這時竟起身向墻邊走去，顫顫巍巍爬上桌子去開通往走廊的高窗，那窗戶是沒有防護欄的。

“回家······回家······“

孟朝看著她作死的行為，眸光亮亮，竟有絲絲抑制不住的興奮，她立即否決這種感覺:這是她的同學和老師啊!

“找死嗎?!“

紅珍一把拉下王琪，力道很猛，倒是將她摔得清醒了些，卻還是低聲哭嚷著:”我要回家······“

“你會回家的，老師會送你回家。“紅珍抱住王琪顫抖的身體，不住流淚。然后，七班的人都開始落淚，抽泣的抽泣、吸鼻涕的吸鼻涕。

孟朝在門邊看著這一幕，不住失望。

不知多久，十分鐘或一個小時，隔壁的聲音漸漸歇了，七班抵門的人也都力竭了。所幸并沒有瘋人再撞門，眾人才送了口氣。

“怎么辦？怎么······辦······”紅珍將頭深深埋進雙臂中，粗重的呼吸從她的臂縫中傳出。

“老師?老師，你手機帶著了嗎？”

紅珍已經沒有力氣厭惡孟朝怯怯的聲音，卻也不想搭理她。

“老師，如果你帶著手機的話我們可以報警，或許警察能救幾個人呢？”孟朝的聲音還是那樣怯怯的。

對！還有手機可以與外界聯系，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的！

紅珍顫抖著掏出手機，解鎖，撥號。

“您好！這里是濟北派出所報警服務平臺，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語音彩鈴中女警甜美的嗓音牽動著一班人的心，然后是人工接線:“喂，您好，發生什么事了嗎？”

“你······你好，這里有······怪物！怪物，死了好多人······快······”

“不好意思，您說什么？怪物？”那頭的女警嗤笑起來。

“是······瘋人，人吃人······死人人又站起來了······”

“不好意思，報假警是要被拘留的，我們很忙，請把機會讓給需要的人！”接線女警無奈地搖了搖頭。

“現在的人啊，凈愛拿警察開玩笑，唉!“

與此同時，濟北派出所的玻璃大門迎來了幾個血跡滿身、晃晃悠悠的身影。

“不······”

“嘟嘟······”

“是真的！我沒有報假警！已經死了好多學生了，快來啊！”紅珍無助地低吼。

“誰還有手機?快拿出來打電話求救!”孟朝將目光投向了一干同學。

高義拿出了手機，正要撥號。

“高義!高義!“

“嗯?“高義茫然地看向孟朝。

“別說什么喪尸，就說S中有殺人狂。“

“哦······“

高義聽到孟朝的話后立馬按下了110撥打鍵。

“110嗎?有殺人狂，對，殺了好多人。”高義雙唇顫抖。

“保持冷靜，把地址告訴我。“還是那個女警。

“我們在S中。“

“他們有多少人?“

“有······有······“

“有十幾個，是個團伙。“孟朝見高義說話吞吐就將手機奪了過去。

“放心，我們很快就會趕到。“女警說著，將地址發給了行動組。

“你們有多少人?“女警開始試圖用談話的方式安撫被嚇壞了的人。

“有······我們班四十多個。“

“這么多?！“

“我們是畢業生，回來看成績的。現在······人數或許要少一些了。”孟朝聽著樓上隱隱傳來的屠殺與反屠殺的聲音說到。

“我們被困在教室里了，你們快來吧。“

“好，保護好自己，相信我們!“

'嘟--“

女警無話可說了，因為她覺得這個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她安撫，她并不害怕。

孟朝掛了電話后就開始計時，每一分一秒都象征著希望的臨近，但每時每刻也都可能多死一個人。

四點三十分，

三十一分······

三十二分······

四十分。

“不應該!十分鐘了，警察該到了。“孟朝有些慌了。

她走到窗前希望聽到一點警鳴聲，可惜外面什么聲音也沒有，連慘叫聲也幾乎聽不到了。

“再打!“紅珍說到。

孟朝用高義的手機按下了綠色的撥打鍵。

又是女警甜美的聲音:“您好!這里是濟北派出所報警服務平臺，有什么能幫助您的?”然后......

沒有然后了。

電話的另一頭，來電提示音還響著，數字鍵盤上的點點血跡尚未凝結，還在隨著鈴音顫動，一根帶血的手指本能地按下了接聽鍵。灰色的眼瞳已失去了它主人神采奕奕的靈魂，黯淡中似乎有生前的記憶閃現。喉嚨要再次說出標準的普通話，最后，卻只有模糊的“哼哼“聲。

濟北派出所的玻璃大門又送走了幾個血跡滿身、晃晃悠悠的身影，與方才不同的是——血更多了、晃晃悠悠的身影也多了······

夜，降臨。

當霞光掉落了最后一絲衣角，黑暗便全然敞開了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