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宮。

“娘娘，外面千旖郡主求見，是否宣進來？”婢女傳報。

皇后抬頭往外看了一眼，月已高掛，時辰不早，她跑來作甚。

“讓她進來吧。”

“是。”

“千旖參見皇后娘娘。”

“起來吧，這么晚找本宮有什么事？”

鳳鳴宮內富麗堂皇，和賢妃的咸福宮又有些不同，婢女們一個個低垂著眼，屋子里安靜得很。

千旖恭恭敬敬的回答，“千旖無意中發現曲嬪娘娘拿草扎人作法一事可能是有人誣陷，帶來了一些證據，想請皇后娘娘過目。”說著就要可彤把手上的東西呈上。

皇后一擺手，“等等，皇上既已將此事全權交給賢妃，你不該將這些東西交給本宮。”

“可是……”賢妃恨不得曲嬪趕緊死，交給她肯定就要石沉大海了。

皇后又開口，“千旖，你記不記得那天本宮囑咐過你什么？”

“閑事莫理。”

“本宮還以為你忘了呢，這件事情本宮是不會管的，你回去吧。另外本宮勸你一句，你現在是清兒的人，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這件事情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閑事莫理。

千旖又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可是，“皇后娘娘，這畢竟是一條人命。”

皇后依舊不理，“本宮說過了，你回去吧。”

千旖無法，慢慢站起來，“千旖告退。”

皇后看她垂頭喪氣，又說，“不過本宮聽說，婉妃為了曲嬪竟然從芳華宮里出來了，本宮都不知道她們何時有了這般交情。”

千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上藏不住的高興，“謝謝皇后娘娘！”

鳳鳴宮陷入了沉默，許久，皇后才嘆一口氣道，“清兒有時候和他娘真是一個樣。”

“娘娘這是什么意思？”身旁的嬤嬤問。

皇后笑了，卻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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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宮里，今日為了曲嬪拿草扎小人詛咒賢妃的事，皇帝、皇后還有幾個嬪妃都到齊了。不過最出人意料的，還屬芳華宮的婉妃竟然也來了。上一次她出芳華宮，還是先皇的忌日。

曲嬪今日一身白衣，身上還帶著傷，整張臉毫無血色，跪在眾人的中間，如深秋的落葉一般，孱弱飄渺，模樣實在可憐。

“皇上，臣妾并沒有做什么草扎的小人，更從未想過要詛咒賢妃娘娘，臣妾真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賢妃可不管她看起來多可憐，傷得有多重，依舊咄咄逼人，扔出一堆字帖，“你說你冤枉，那這些東西要怎么解釋。”

“臣妾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更是沒有過什么拿左手練字。”

“曲嬪妹妹，既然皇上將此事交予本宮，本宮定是要主持公道的。所以今天本宮將這么多人聚到一起，就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辨明，你如果說來說去就只有冤枉兩字的話，怕是難以讓人信服啊。”賢妃這話乍聽合情合理，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從沒做過的事情，又要從何證明起。如若小慧堅持這是曲嬪要她燒掉的東西，那她真是百口莫辯。

曲嬪果然無言以對。

賢妃暗自得意之時，婉妃站出來了。

“臣妾斗膽想給皇上看幾樣東西。”

他這個深居簡出的婉妃，今日為何會到咸福宮來，皇帝自己也很好奇。聽她那么說，趕緊叫人把人東西拿上來。

不過是幾幅字，他問婉妃，“這些是什么？”

“這是之前曲嬪在習字課上寫得字，曲嬪她不善書法大家都知道，這上面的字在太師院老師的指導下寫得也不能算好。再看那所謂左手寫的字帖，勾畫棱角都要比這紙上的好看得多，何以她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這左手的書法練的這么好呢。”

其中有人反駁，“如果她是裝的呢？”

“確實有這個可能，所以臣妾找了太師院的吳大人鑒定過了，這些帖子到底是不是左手寫的還有待商榷。”

婉妃請上了吳越。

吳越還是第一次面對皇帝說那么多話，緊張得不行，手都在出汗。他指著字貼上的幾個字說，“這幾個字的筆序是右手寫的，應該是寫字的人用左手寫累了，換回了右手，或者是用右手模仿左手寫字的筆序一時疏忽了。而且上面的墨深淺都差不多，像是在短時間內一起完成的。”

皇帝認真看過吳越剛才說得那些地方，確實如他所言沒錯。

婉妃看向賢妃，賢妃不說話。她才又對皇帝說，“皇上，這些線索都說明曲嬪并不是書寫這些字帖的人，還請皇上明察。”

最后還是皇后先開口，“皇上，既然如此，是不是該放了曲嬪了？”

所有人都盯著皇帝，直到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曲嬪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抽噎著說，“謝謝皇上明察。”

千旖也終于放下了一顆心，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向婉妃點了點頭。這些證據都是千旖和吳越花了一整個下午整理出來的，本想交給皇后，最后卻由婉妃呈給了皇帝。千旖不知道婉妃和曲嬪之間有什么關系，但昨天一去找她，她便毫不猶豫說要幫這個忙。

洗脫了曲嬪的罪名，還有一個小慧要審問。小慧什么也不敢說，只是哭，皇后無法，先將她收押。

婉妃對于之后的事情已經毫無興趣，向眾人告辭，皇上則親自送曲嬪回毓秀宮。眾人又跟著散去。

大約是事情解決了，心里輕松了。千旖突然覺得眼前這些人都很好笑，這后宮的妃子們就跟池塘里那盯著吃食的小金魚一樣，看到食餌了，便呼啦啦聚在一塊，吃完了，又呼啦啦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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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一天，夏侯逸清正式受封為王爺，賜號：淳，并賞良田萬畝和黃金百箱。淳是他母妃生前的封號，眾人皆嘆，原來皇帝始終惦念著早逝的淳妃，還將這份深情，實屬難得。然而知道真相的人，卻只覺得諷刺。

比如夏侯逸清。

淳王府上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夏侯逸明特地等人差不多都走了才到，只是他不明白四哥今日受封，明日又將迎娶穆千旖，這人生兩大樂事：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都占全了，為什么表情看起來好像不開心呢。

他帶著孟亭西一齊上前，“四哥，恭喜啊！”

夏侯逸清回說，“我們之間還客氣什么。”他又看了一眼邊上的孟亭西，“想必這位就是孟大人了吧。”

孟亭西向他作了一個揖，“下官見過淳王爺。”

今天夏侯逸明是特地帶他見夏侯逸清的，意在向他引薦孟亭西。夏侯逸清明白他的意思，讓人奉茶，邀他們坐下慢聊。

孟亭西是江西婺縣人，一年前進帝都趕考，哪知落榜。他便干脆留在鳳陽城，一邊靠賣些字畫維生，一邊準備下一屆科舉。夏侯逸明無意中發現了他，認為他相當有才華，便向皇帝推舉，破格錄到刑部尚書俞大人手下。

上任才半月，他已經提出兩項新法案，一是各地重犯的卷宗應統一上交刑部審核，必要時將犯人押運進鳳陽城審理，以避免地方衙門徇私枉法或者在疏漏倉促之下產生冤假錯案。二則是對于一些貧困的涉案人員，由當地衙門指派狀師并支付酬勞，以確保每個人都能得到辯護。

這兩項一經提出，就得到皇帝的大力贊賞。從刑部郎中直接升為侍郎。。

夏侯逸清因此也對孟亭西這個人相當感興趣，但是聽夏侯逸明說，這人還是有幾分讀書人的傲氣，最不屑那結黨營私的勾當，今天他竟倒是愿意跟著夏侯逸明來。

“四哥，亭西他現在是父皇面前的紅人，戶部尚書王大人和禮部尚書姬大人都想要把他招攬過去。我就說眼光好，可沒吹牛吧。”

“難得你不吊兒郎當辦了一件正經事，你如果能一直這樣，別說四哥了，父皇也一定會很高興。”

這話里損比夸多，夏侯逸明不高興了，“四哥，我那不叫吊兒郎當，只是你們能者多勞，那我就可以偷一下懶罷了。”

夏侯逸清不理他，和孟亭西討論起之前他提出的那些法案。一個時辰多談下來，夏侯逸清想要將其收為己用的想法就更加強烈。孟亭西這個人倒也不拐彎抹角，談話中幾番示好，顯然就是想要加入夏侯逸清這邊。

夏侯逸清收到他的言下之意，又邀兩人留下來喝酒吃飯，酒過三巡才散。

深夜，管家還在領著一眾家仆布置王府，為明天的婚禮作準備。這王府的角角落落里都掛上了紅綢布，喜字貼得到處都是。東晉的皇子十六歲成年開始就要搬出皇宮獨居，他在生活上不愛享受，也沒有通房丫頭，甚至府里的家仆也要比其他皇子都來得少，所以這里也一向都被其他兄弟們說冷清。

這會兒布置起來，熱熱鬧鬧的，看起來竟也很不錯，夏侯逸清忍不住嘴角上揚。

李湛發站在邊上偷瞄夏侯逸清，自從遇到千旖郡主之后，他皺眉的時候多了，笑起來的時候也多了。人都說，一旦愛上誰，總是哭哭笑笑身不由己。他家看似無所不能的主子終究也只是凡人一個。

一樣在這深夜里還是熱鬧非凡的還有乘風樓，這里金銀閃爍，男男女女交杯換盞，是鳳陽城最大的青樓。樓主許乘月坐在二樓角落里的一間包廂里，眼睛若有似無的飄向樓下喝酒吃肉，歌舞升平的人們。

這個廂房是她專屬，別人看不見這里，卻又能從這里一覽全局。曾經，她也跟夏侯逸清一起坐在這里，他常常是在和靳若夜討論政局，又或者是觀察著下面某個人，也會仔細聽她說最近打聽到的一些消息。這個時候她內心總是暗自竊喜，他不在任何地方，就在自己的身邊。

直到那天在茶樓里偶遇他和千旖。

千旖很美，美到她保證如果她在乘風樓里掛牌馬上就能紅遍帝都，大把大把的達官貴人會捧著黃金上門求美人一笑。可是她一點也不羨慕，她羨慕的是夏侯逸清看她的眼神。

許乘月從沒見過。

越想越酸澀，她仰起脖子一口飲盡手中的酒，又覺得不過癮，干脆拿著酒壺直接喝。

孟亭西一推門就看到她歪七扭八喝著酒的樣子，看到自己，她笑了笑，只是比哭還難看。他也不攔，許乘月的酒量好是出了名的。

“我今天去見他了。”孟亭西說。

“誰？”

明知故問。

孟亭西繼續說，“以后我會幫他做事，”他頓了頓，補充道，“和你一樣。”

許乘月沒太多思考，直接問，“為什么？”

她今天晚上好像很喜歡裝傻，為什么？為了你。

“我聽六皇子說，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未過門的福晉，你還是......”

“孟亭西！”許乘月突然大聲叫他的名字，孟亭西被他嚇了一跳，甚至忘記了剛才在說什么，直愣愣的看著她。

“孟亭西。”她驀地靠近他，又用正常的聲調叫了一邊他的名字。

“嗯？”

“你娶我吧。”她說。

孟亭西怔楞了片刻，一雙眼睛不斷掃過，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來。之后才站起身來，回答，“你別鬧了。”

被拒絕的許乘月不僅沒有失望，還笑了出來，“是啊，不鬧了，我累了，你也該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孟亭西想起在一個天氣還暖和的日子里，他對許乘月說，我會功成名就，到那時，你是否愿意嫁給我。

許乘月也像剛才那樣，笑得那么好看，輕輕柔柔的回他一句，“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