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車門，姜岑笑著遞了一支煙給司機師傅。

“不好意思，等久了。”

司機擺手，沒有接姜岑的煙，從自己的煙盒里掏出一支，遞給姜岑：“來，抽我的。其實也沒等多久，十來分鐘而已，這邊比較偏，幾乎是不可能接到客的，如果你不搭我這趟返程，那我得跑空回市區才能拉到活，比較一下的話，一路跑空回去可就虧大了。”

姜岑笑著點頭，把自己取出的煙放回煙盒，接過司機的煙點燃。

深踩離合掛二檔，大油門快松離合，出租車師傅的起步方式大致都比較相似。

伴隨著不知道已經工作了多少年的發動機雜亂轟鳴聲，車子往前竄了一下，而后平穩的加速行駛起來。

搖下一半車窗，姜岑把手搭在車門把手處，看了正在開車的司機一眼，隨后平視前方并說道：“剛才老遠看到你沖我揮手，似乎挺高興的，是有什么喜事嗎？”

一聽姜岑這話，司機有些納悶起來：“挺高興的？沒有吧？”

“沒有嗎？”

姜岑的聲音和剛才完全不同，像是在問司機，更像是在反問自己。

“沒有噢……兄弟。”

司機抽了一口煙，笑了笑：“兄弟，我看你跟我年齡應該差不了多少，頂多我比你大幾歲，跟你說實話吧，干出租這兩年我真的是一路愁過來的。”

姜岑笑道：“現在社會這么好，有什么可愁的呢？”

“我嘛，高中畢業，沒一個能讓我挑工作的文憑，就只能讓工作來挑我了，挑著挑著，就進入了拉客這一行。”

“累確實是累了點，好在收入還馬馬虎虎，能夠養活自己，也能抽出一部分工資給父母。”

姜岑接話道：“這不挺好的嗎？”

“挺好是挺好……但唯獨缺了點什么……”

司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過幾年就三十了，但是特么老子還是個處男……前些年忙著打工賺錢，這兩年又開始跑車，壓根沒時間去談個對象啥的，其實我都不是很愁，主要是父母啊……我們在長大，父母也在老，他們這個年紀，就希望兒子能帶個漂亮媳婦回家……”

“所以我說這兩年我是一路愁過來的……你想想嘛，我們拉活的時候連什么時候上廁所都得提前規劃好，不然遇到拉著客又尿急又找不到公廁的時候，那是真的……很尷尬。”

“就這種工作狀態，哪能有功夫去談女朋友什么的。”

關于出租車師傅不好找對象這一點，姜岑還是頭一回聽說，他顯得有些納悶：“難道出租車司機這一行還是單身狗居多？那為啥我以前打出租，喜歡聊天的師傅都是聊什么老婆兒子的呢……”

“我干出租這行之前，我也這么想過，當時我還琢磨著開出租是不是出租車公司會發媳婦兒呢……結果一進來才知道，人家的媳婦都是自己帶的。”

“自己帶？”

“沒干這一行之前他們就有家有室了呀……這其實也不難琢磨，相對現在要房要車的風氣，這些年齡大一點的師傅那時候可沒這回事，找對象要比現在容易。”

姜岑不置可否，只是輕輕笑了笑。

司機抽了口煙，笑道：“兄弟，你呢？做什么職業的？看著還帶點書生氣，剛大學畢業沒多久？”

姜岑點頭：“算是吧，工作方面還沒找到合適的呢……”

“哦……其實也行，年輕玩玩無所謂的。”

司機說完，突然皺了皺眉：“說起年輕……我頭疼的地方又來了。”

“這段時間，也就這一兩周吧，我就感覺自己跟老年癡呆了一樣，總是忘事，就前天吧，我接一客人，我記得他是讓我載他去東三環的，結果我把車開到西三環了。”

姜岑聽著的同時，臉上笑容消失了一部分。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尷尬的是我把那客人送到西三環這一路上的記憶，都像是清空了一樣，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來了。我就只記得當時他上車的時候，說要去東三環來著，然后就是我在西三環小件路的路邊坐在車里蒙圈。我都不知道那客人罵沒罵我，印象里除了他上車的時候就沒有其他記憶了，跟消失了一樣的。”

“雖然我后來算了下車上的錢我的確沒收人車費，但奇怪的是公司那邊我也沒接到有乘客投訴……”

“類似這種事，最近特別多。”

“就比方說吧……”

“你剛才不是說帶了幾只雞送你殯儀館工作那朋友嗎？”

說到這里的時候，司機臉上出現了更濃郁的笑容。

“你進去之后呢，后備箱門沒關好，我過去準備關上來著，結果聞到一大股味。”

“一股很濃的腐臭味，還有血腥味。”

“你那雞是剛殺不久的吧？”

姜岑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十分平淡地點了點頭。

而在他的心里，已經開始生出高度戒備。

之前放在后備箱的袋子是被他封好了的，雖然難免會滲出一些血腥味出來，但死亡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尸體，是怎么也不可能出現這司機口中濃郁的腐臭味的。

除非……

后備箱里……

還有一具尸體。

看著姜岑點頭，司機笑道：“難怪那股血腥味那么重，只是我又有一個問題了，為什么會有腐臭味呢？不是剛殺的雞嗎？”

“而且哈……那血腥味啊，有一股鐵銹味。”

“我記得，只有人血才有鐵銹味吧？”

“看來果然是干出租這兩年把我人干傻了，現在社會進步得快啊，雞血都開始含鐵了，也難怪會有鐵公雞這個詞呢……嘿嘿。”

司機臉上的笑，已經完全呈現一股無比怪異的扭曲狀。

姜岑冷靜地從褲兜里掏出煙盒，取出一支。

“抽煙嗎？”

司機笑著說：“不抽。”

掏出打火機，姜岑點燃香煙。

對著過濾嘴深吸一口，香煙前端的火星驟然變亮，隨著煙草的燃燒，附著在上的煙灰慢慢變長。

“師傅。”

“兄弟，你說。”

“你剛才說你后備箱有腐臭味？”

“是啊。”

“那你在這靠邊吧，我們看看后備箱里是不是進東西了，什么死老鼠之類的？”

“在這靠邊啊？不好吧，這么多車這么多人呢……”

姜岑又抽了一口煙，突然笑了起來。

“你說的也是，前邊右拐有條小巷子，沒啥人，去那兒吧。”

司機的笑容停滯了一瞬，似乎不太理解為什么姜岑讓他把車開去沒什么人的地方。

但隨后，他臉上那怪異的笑容又重新恢復。

“行吧，我也覺得應該檢查一下后備箱了，那腐臭味不弄掉，萬一碰到哪個挑剔的客人投訴，也會影響我業績嘛……”

姜岑輕輕一笑，再次將香煙遞入嘴中深吸一口，隨后將還有一大半沒抽的煙扔出了窗外。

他重新將手放進褲兜。

褲兜內。

十根指甲，正在以極為迅速的速度變成黑色。

右轉燈的聲音消失。

幾秒后。

車子穩穩停在了小巷內。

“兄弟，下車吧，幫我看一下后備箱到底為啥有那股味。”

司機的臉，已經扭曲到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整張臉的五官仿佛已經被擰成一團，偏偏姜岑還能很直觀地從其嘴角看到略有弧度的笑意。

這是恍如魔鬼一般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