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鄒明五年來第一次正面出現的李月的面前。
其實當初按那人的意思,他本來是要先接觸她的。但是她終歸是位女性,加上戒備心又強,中間還橫亙著莊淳這個了不得的大佬,最后還是決定不要冒這么大的風險了。
開著車的鄒明忽然想起件嚴重的事情。有了小少爺這事,家里的那個估計還不知道呢。他是不是該回去通報通報,可是這超越了他的職責范圍啊。各在其位,各司其職,各盡其能是他們的鐵則,越俎代庖這事可是禁忌。稍有不慎各方就會錯位,誤傷自己人!
再忍忍,過段日子就是匯報時間,到時他就假裝不小心提一句。那老東西肯定得高興死的,說不定會放他兩天假,然后…。
然后干什么?
好像沒什么事好干了啊。現在放不放假沒什么差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旁候著莊淳的差遣就OK了。
啊,大概他的遠大理想真的要覆滅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輕松平凡的生活…
在車里拿了一個工具,對著電子門茲拉一下,就進去了。來到門前,鄒明發覺自己居然有點緊張。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是笑什么,只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寸發,整了整身上的西裝,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才抬手敲門。
“嫂子,我是鄒明。大哥讓我給你們送些洗漱用品過來。”
良久,李月打開了門。只輕輕地接過東西,笑著對鄒明說了謝謝。孩子在她身后伸著頭好奇地盯著鄒明瞧。鄒明微微嘆了口氣,突然有些責怪莊淳。美麗溫柔有能力的妻子,健康可愛聰明的孩子,是大哥不懂珍惜!
“嫂子,大哥回酒店了。他讓您帶孩子回那邊去,方便孩子上學。”
李月抬起頭看著鄒明,淡淡地說:“好。”
鄒明還想再說些什么,李月已經作勢關門,他只能退開。
回去的路上,鄒明想了好多。
即使他沒什么戀愛經驗,但也知道如果一個女人可以冷靜地處理有關情愛的事,這絕對不是什么好的兆頭!
也許,復合并不像大哥認為的那么容易,即使不考慮崇山。
想起崇山,鄒明又開始頭痛。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莊淳這件事,現在更不知道如何開口…。
天剛蒙蒙亮,沒到七點。莊淳就過來拿走了車鑰匙,鄒明沒來得及問需不需要他跟,莊淳已經消失在房間里。他去了孩子的幼兒園,看著李月把孩子送來,又看著她離去,似乎什么都與他無關。
在那天李月坐的長椅上坐了一上午,莊淳抽了好幾包煙,眉目間的神態看著都垂暮了十年。中午幼兒園午休的時候,他想進去看看孩子,被莫菲堵在門口。兩人你不言我不語地隔著鐵門站了許久。
莊淳將最后半根煙扔向了旁邊的花圃,吐盡了口里的煙霧轉頭道:“讓我進去看看孩子。”
莫菲紋絲不動。
“我不想為我的曾經狡辯什么。”
“但我愛李月,也愛孩子。”
“還有。重要的是李月比她自己和你們知道的還要愛我。這個希望你清楚!”
“還是說,作為朋友的你希望李月守著我的孩子孤獨終老?”
莫菲瞇著的眼睛突然綻開,雙手抱胸突地冷笑。
“我終于知道李月為什么抱著洶涌的愛卻進退不得!”
“你太卑鄙了!”
“你挾持著她給你的愛有恃無恐地傷害她,逼迫她,甚至羞辱她!”
“你這個人渣!”
心里被狠狠地戳了一個洞,大風從不知名的黑處嗚嗚嗚地灌進來,莊淳全身發冷!
莫菲轉身時,還說了句什么話?好像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比你優秀比你干凈的男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這個渣滓!
靈巧的保安在他面前打開了大門,莊淳站在門口卻遲遲未進。
那天之后,莊淳恢復了辦公。前兩天積壓在酒店里堆積如山的文件,被他用一個上午加午休的時間處理完了。他還專門過問了審計入駐的事情,辦完,已經下午三點多了。他休息了二十分鐘,讓鄒明四點叫他。
但是當鄒明叫醒他時,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他想去接孩子,但是他好像不能。他想去和她們吃個飯,可是也不能。
莫菲的話像個驚雷猶響在耳邊,莊淳頹然地坐在床上。看著陽臺外平靜無波的水面,突然有點疲憊,突然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莊淳最后還是出了門。他去了趟母嬰店,然后才知道原來母嬰店只賣孕產婦和嬰兒的東西,不賣玩具。他只能轉車去商場,在等紅燈的時候他忽然想象起李月懷孕的樣子,想象著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象她會不會挑食,想像她一個人背著大肚子夜里無盡的無助和孤寂!
莫菲沒有說錯。
他可能真的是個渣滓。
他知道她愛他。他被她濃郁的愛嬌慣得自我,自我得敢在她的面前揚武耀威,有恃無恐!
然后他想起了羅筱雨,想起當初的一幕幕。
即使當初沒有這個羅筱雨也會有另一個羅筱雨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然后他也會做同樣的事,對她說同樣的話。而“羅筱雨”出現得越晚,他們的結果只會越糟糕。
因為兩個人越過到人生的深處,再犯錯,擁有的用來糾正錯誤的機會和時間就越少。牽扯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首當其沖的就是孩子。這個不止是李月,也是莊淳的底線。
他母親早死,父親雖然一直未婚,但是終究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甚至脾氣和耐心比一般的男人還要不好,雖然物質豐富,但他從來都認為他沒有一個幸福的童年。無□□環境和李月的遭遇尤其的相似。不同的是,相似的成長環境造就出了兩個品性完全不一樣的人。
或許,把他們倆的角色調換。讓她來做那個在愛里嬌縱蠻橫的一方,換他來包容和撫慰她。也許,這樣他們就能過上吵鬧幸福的人生了。
諸事休矣。是非對錯皆已烙定。
夜風有些涼,呼嘯而過的霓虹映射在莊淳的臉上,這一刻他無比的清醒。清醒地認識到李月的傷痛,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傷痛已經長成了一道鴻溝,橫亙在他和李月之間。
李月兒,他的李襲月。
長久以來的痛楚,為什么你就不會哭喊一句呢!也許你的淚水就是我的仙露,可以洗凈我心中的蒙塵和愚昧。
德尚沒有人,黑燈瞎火的,莊淳也沒有再上去。坐在小區綠化帶里的長椅上,莊淳抱著一輛紅色的小摩托車抽了一包煙。最后還是決定去雙子路。
連敲了兩聲門,都沒有應聲。對門的鄰居玩樂歸來,看見等在門口的莊淳,笑著打招呼。還提醒他,這家人常住地不是這里,看見莊淳腳邊裝著摩托車的紙箱好像醒悟過來似的。問莊淳是不是李月的丈夫,莊淳笑笑地點頭。鄰居還嘲笑他是不是喝酒被關在了門外。莊淳只是笑,也只能笑。
也許是害怕擾鄰,鄰居進去后,李月開了門。
“我給孩子買了個玩具。”
“謝了。”
知道李月不愿多談,莊淳不得不故作堅持。
“孩子睡了嗎?”
“嗯。”
莊淳認真地想著話題,想說些開心的事,或者至少是可以平和地聊幾句話的話題。但重逢后的這些時日,他們之間的話題實在太泛善可陳,情況真是糟糕透了。看著李月帶著憔悴的面容,莊淳最后選擇了閉嘴。
“那我改天再接他出去玩。”說著,莊淳把紙箱抱給了李月,中途卻改變了主意,越過李月徑直將箱子抱了進去,放在客廳。轉身,看著李月遠遠地站著,莊淳有些不能自處。
他想走過去抱李月,想認真地對那天晚上道個歉。但在李月冷淡的目光下,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再多的歉意都只怕是多提無益反成害。
如果說對不起就能一比勾銷,他們何至于今天這地步。
醉意人間晦暗低沉的大廳里,莊淳伏在吧臺上喝了很多酒。可是醉不了,世界反而愈來愈清晰地呈現在他的面前。霓虹閃爍,彀籌交錯,紙醉金迷,原來都不過是過眼煙云。
到頭來他終是所剩無幾。
他本該是有所剩的,可是卻被自己弄丟了。上帝真的是個狠心的人,他讓那些不曾知道珍惜的人都自食其果。然后去明白,去悔恨,去痛不欲生。
酒杯反射的光輝里,莊淳微瞇的眼睛,帶著深沉陰郁的表情是如此的吸引人。一個女人聞著味就貼了過來,被莊淳厭惡地一把推開,自己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坐在二樓卡座的崇山不屑地一笑,微舉起杯,輕輕一點。敬了這個歇斯底里的,即將成為他手下敗將的男人一杯。
是。
崇山回來了。
因為孕母突染風疹,他匆匆回到加拿大查看情況,還采納了湯繼臣的建議,帶了好幾個中醫過去。但是在全力救治二十八天以后,孕母還是身體不支,只能提前剖腹取出胎兒,讓孕母保命。
就這樣,他的一對龍鳳胎孩子提前了兩個多月來到了這個世界。還好的是,孩子發育正常。就是小女兒身體較孱弱,一出生就罹患新生兒肺炎,病情危重,所以他不得不在加國又滯留了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