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你三天不許看報紙！”顧旅長玩笑般對追上來的楊楓說。

“你如今都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楊楓一把搶過報紙，卷起來敲他笑道：“真夠霸道的。”

淞滬會戰這兩個月來，在戰場上這位旅長救了楊楓兩回。槍林彈雨無眼，這位旅長有勇，楊楓有謀，二人一起合作力量確實比單打獨斗時強很多。

“伙計，我有什么不敢的。”遠遠的還傳來顧旅長的聲音。

“你就得意，你家逢恩見了你都怕得掉頭走。”

“明明是說你的事，怎么說我到家逢恩，滑頭。”

楊楓想起前兩天逢恩挨的那頓打，嚇上他一跳。他楊楓雖然偶爾也會打不聽話的正偉，但從不會像他這般下手沒分寸，他哪里是管教不聽話的兄弟，簡直是打小賊般狠。

“你以后少這般沒臉的打他，孩子長大了，是要臉面的。”楊楓忍不住勸。

旅長頓足，向外面喊：“來一下人。”

楊楓聽后心一緊，后退兩步。

一士兵進來：“旅長有何吩咐。”

“去叫逢恩來見我。”

說完轉過似笑非笑的看著楊楓，指了報紙，又說：“那報紙，我是怕你看得一會萬物眾生，一會天下蒼生的感慨。走了，自己克制一下。”

“去哪？”

“正事。”

“那一起走。”

“確定？我建議…”

“怎么，伙計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楊楓調侃。

“也罷，你來。不過提前跟你說，我等會要看到你那散發悲憫的神情不能自拔，我可要真罰你。”旅長還是一副笑意。

“怕了怕了你這黃埔軍校出來的后遺癥！要改，專制！霸道得很。”

“走吧伙計。”

二人剛出門，逢恩就迎面跑過來：“大哥你找我。”

顧旅長看著這個弟弟出得一身汗，脫下已經發黃的白色手套，拿出手帕，替逢恩擦拭額前的汗。逢恩靜靜的立在那稍稍俯身，不敢動。

“去哪瘋野去了，出得一身汗，如今大戰暫息并未結束，少帶他們去瘋野，小心你的皮。”顧旅長邊給他擦汗邊訓。

“大哥。”逢恩撒嬌般制止大哥的訓斥。

見這幅情景，楊楓猜測，他們原本也是書香門第的大家子弟。原是可以兄友弟恭，只是日寇當下，在這戰火紛飛的時代，作為兄長不得以對弟弟拔苗助長。

一場雨后。

正偉見三人進來，叫過大哥和顧旅長一聲，又向逢恩點點頭。收起剛剛從眾戰士手里收回的家書，拿給大哥和連長看。

說是家書，不如說是遺書，因為寫這些家書的士兵已經全部犧牲，戰場上幾經輾轉，最終轉到這些活著的士兵手里，大戰停歇，他們便想辦法幫他們把家書寄回，當了他們最后的心愿。

全國各地地址的有，家書內容長短不一，有的就寥寥幾字。

這些家書已經在士兵身上放了一兩個月了，有些被血染得黑紅，有些被雨得淋脫了墨，正偉忙了一天，將一些駭人無法看的，拿了新紙模仿筆跡寫了出來：

暴日為實行大陸政策，侮我太甚。弟奉令北上殺敵，此我軍人千載一時為用命之機會。嗣后家事，盼兄維持，國事弟當勉力為之。家中地址廣西桂林。

兒在戰場，不辱使命，以鐵血保衛祖國，完成復興大業，吾死亦無憾矣！父保重身體，勿以為悲。家中地址山西渾源。

川軍出川抗戰，兄勿掛念，等弟凱旋而歸；戰如不勝，決心裹尸以還，望兄勿傷感。家中地址四川營山。

……

此厚厚一疊。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楊楓把家書還給正偉，摸了摸他的臉，哽咽著說：“難為你了。”

正偉眼圈紅紅的，儼然是哭過，還是大哥懂他，他邊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邊想起這兩個月在戰場上的經歷，這一仗打得太難了。

那天烏云籠罩，鬼子拿著精銳武器在對面火拼，鬼子飛機在空中低飛轟炸，我軍腹背受敵慘遭嚴重傷亡。

一眼看去滿地的血紅，四處都是收不贏的尸體，他們算是第一次和鬼子靠得如此近的正面剛，鬼子的仗打的很有章法。武器裝備也是先進的。

眼看我軍節節敗退，死傷無數，不少人殺紅了眼，一臉疲勞，仍死命繃緊抵抗。

“我們天上沒有飛機，地上沒有坦克，江河湖海到處都是日本人的軍艦，這樣的仗有希望取勝么？”一學生說。

“不如撤退吧！”學生們紛紛附和。

“抵住！”顧旅長大喊。

“這樣的場面，隨時隨地都是，你撤退到哪里都是這樣的力量懸殊！我早知我軍的武器裝備和鬼子無法比。但可以拼一口正氣！”顧旅長重振軍心。

“?如果不能抵住，鬼子破城侵入，百姓慘遭屠戮，江山毀于一旦，即使我輩茍活于世，我們能夠逃脫亡黨亡國的歷史罪責么？！給我抵住！”顧旅長聲音越來越高，動情之處，不由得聲淚俱下。

顧旅長領一群包扎著傷口的士兵往前沖，那義無反顧，力挽狂瀾的讓人想哭。

“沖！！”

“沖！！”

士兵邊沖邊喊提氣壯膽，一場廝殺。

最后電閃雷鳴，狂風暴雨，鬼子的飛機紛紛撤退。面對惡劣天氣，這回鬼子持著精銳也難以同無畏生死拼一口正氣的國軍，終于讓我軍占回了一絲先機，死守住了這個城鎮。

這場打不贏的戰爭，就這樣落下帷幕。等到夜里，道長又在給犧牲的士兵超度，正偉在點人數時才知道，張辰薛居，方季卿他們這些學生也死在了這場戰爭中。

心中一陣低落的想哭，幾個月來朝夕相伴的人說沒就沒了。

道長舞著他的法器，點起一堆小火，圍著邊走邊念，活下來的士兵也啜泣痛哭。

大哥和旅長在火堆旁說話，正偉和逢恩走近，聽到旅長紅著眼說他們第一次跟鬼子正面交鋒時的場景，比今天的還要難打。

“在戰場上一百里以外看去，半邊天都是紅的.…….我們的隊伍每天一師一師地、兩師兩師地加入前線，有的師上去之后三個鐘頭就死了一半，有的堅持了五個鐘頭就死了三分之二。那個戰場是個大熔爐，填進去就熔化了。”顧旅長說著說哭了起來。

最后把頭靠在楊楓肩上失聲痛哭，楊楓忍住哽咽，眼里也泛著淚光。

一股陰冷的悲觀情緒好像蟲子一樣爬上正偉心頭，連一旁在做法的道長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