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警察很快就趕到了醫院，在手術室門口看到坐在地上渾身是血、衣衫僂爛的宋華年，也是不忍，找護士要了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

“宋小姐，你現在方便做一下筆錄嗎？”其中一個女警放輕聲音問道。

對方年紀不大，遭遇到這樣的事情，男朋友還躺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就算宋華年說不行，他們也是可以體諒的。

沒想到宋華年只是愣了一會神，很快擦干了眼淚，“沒關系，你們問吧。”

霍弈城受傷的事實改變不了，她也想快點抓到那兩個人渣。

警察問了幾個常規問題，點點頭又繼續問道：“晚上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仔細想想，盡可能詳盡地表述出來。”

宋華年點點頭，舔了舔干澀的唇，裹緊了身上的毛毯，蹙著眉將事發經過復述出來。

做完筆錄，兩名警察離開醫院，宋華年再次軟倒在地上，抱著膝蓋埋頭流淚。

邊上有護士勸她先去處理一下臉上和手腕上的傷，她只是搖了搖頭，堅持坐在手術室門口等著。

十幾分鐘后，走廊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是霍邢海和張玉梅。接到警察局的電話，他們就趕過來了，一看見宋華年，張玉梅率先就沖了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宋華年！我把弈城交給你照顧你就是這么照顧的？大晚上跑出去招惹流氓害弈城卷進這樣的事中，要是弈城有什么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好了！”霍邢海怒喝一聲，拉開張玉梅，“這里是醫院，弈城還在里面做手術呢，你在這鬧什么！”

張玉梅抹了抹眼淚，“我這不是擔心弈城嘛……”

霍邢海卻是一點不領情，“不要忘了，這也是你的女兒！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她心里也不好受！”

看來兒子說的沒錯，張玉梅為人，確實很有問題。枉他比兒子長了這么些年紀，看人的眼光還不如兒子。

張玉梅一噎，擦眼淚的動作僵住，退在一邊不說話了。

宋華年捏緊毛毯站起來，本就又紅又腫的臉頰挨了張玉梅幾下，被她的指甲劃出幾道血痕，更顯狼狽了。

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哽咽著對霍邢海說：“霍叔叔，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

十幾歲的少女，滿身血地站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已，臉上的紅腫看起來觸目驚心，就是披著毛毯也能隱隱看到她里面的襯衫破爛不堪，就是有氣，霍邢海此刻也發不出來。

就像他剛才所說的，她也是個受害者。再說了，護著她，也是兒子自愿的。

只是，唯一的兒子傷重入院，霍邢海就是再大度也沒辦法面對宋華年，重重舒出一口氣，他疲倦地開口：“華年，就當叔叔求你了，你就放過弈城吧。”

宋華年狠狠一愣，就像是聽不懂霍邢海的話一樣，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霍邢海有些不忍，想了想霍弈城還是狠下心腸繼續說：“以前是我忽視了他。當初我沒有對他盡責，忽略了他的成長，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想要補償他。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我不能看他走上岔路，我怕他以后會后悔。

年輕人常常會被感情沖昏了頭，這我能理解，但是華年你畢竟是比他大三歲，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輕重，怎么也跟著他胡鬧？婚姻不是兒戲，你們兩個差距太大，到時候婚姻受創對你的殺傷力更大，這次我其實是想心平氣和的跟他好好談談，誰知道他突然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華年，霍叔叔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對你的這股瘋狂勁兒讓我都覺得害怕。我真怕有一天他會為了你就這么離我而去了，華年，叔叔求求你，你離開他吧。”

這些話就像一把刀一樣插進了宋華年的心口里，鮮血淋漓，疼到極致就變得麻木了。

都是她……

都是因為她……

掌心上觸目驚心的鮮血仍在，她低下頭，那片血色在眼前不斷放大，扭曲。

宋華年無法呼吸，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蒼白無血色的唇瓣動了動，她想要反駁，想要拒絕，可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撲通——

霍邢海突然跪下，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商場上也算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就這么直挺挺地跪在宋華年面前，面露哀求。

張玉梅不敢多說什么，只能站在霍邢海身后瞪著宋華年，同時又在心里無比期盼她趕緊答應下來，不再擋著自己的榮華富貴。

看著這一幕，宋華年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搖著頭后退兩步。

“姐姐，不要離開我！”

“姐姐，你是我的。”

“宋華年，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情。”

“我愛你，宋華年，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也只愛你！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彷徨，讓我們一起面對，我相信未來一定會很美好的。”

一句一句，霍弈城說過的話在她的腦海里不斷浮現。

她想要說不，可是，面對這樣的霍邢海，她說不出來。

終于——

“啊！”

宋華年像只受傷的小獸般哀鳴一聲，捂著嘴坐倒在地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我答應你……”

霍邢海看著宋華年，喉頭一緊，得到想要的答復也沒有半點高興，反而是心酸不已。

這孩子，只怕對弈城的愛半點也不比弈城對她的少。

自己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做對了？

霍邢海沒來得及深思，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醫生和護士將霍弈城送出了手術室，張玉梅扶起他急急忙忙就迎了上去，“醫生，我兒子怎么樣了？”

手術用了麻藥，霍弈城還在睡。

宋華年起身看著他緊閉的雙眸，聽到醫生說：“沒傷到要害，后面好好養著，不至于有什么問題，麻藥散了人就會醒。”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霍邢海吩咐張玉梅去給霍弈城辦理住院手續，自己則是跟著醫生送霍弈城去了普通病房，一邊打電話讓人安排護工。

張玉梅特意落后一步，斜眼瞥了瞥宋華年，“行了，弈城已經沒事了，你也趕緊回去吧。還有，記住你答應過你霍叔叔的事！”

說完，扭著腰高高興興地下樓去辦手續了。

宋華年看著霍弈城被護士推走的方向，喃喃道：“弈城……”

最后一個字語調飄忽，她身子晃了晃，往一側栽了過去。

“誒！你沒事吧？”

最后留下清理手術室的護士聽見聲響，出來一看，嚇了一跳，連忙蹲下扶起宋華年。

她搖了搖頭，“沒事……過過就好了，過過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撫那個小護士，只是說到最后，泣不成聲。

宋華年最后也沒有留醫，在霍弈城的病房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少年，就像是游魂一樣獨自回到家中。

進了屋，打開燈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她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暈沉沉再醒來，已是早上。

躺在冷冰冰的的地板上，她勾起唇角想笑，兩行淚卻順著臉頰一直往下流。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死亡，有時候好像一種解脫，死了，就和一切告別，什么也不用再想了，也不會再傷心了。

她想到霍弈城，心如刀割。

他會傷心欲絕吧，知道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會傷心欲絕吧？可，到了這一刻，她卻無法確定，他會為她傷心多久，以后會不會和別的女孩子相愛，甚至結婚。

這世上，誰離開誰都能活，就像霍叔叔說的，沒了她，他興許能過得更好。

她又想起宋成坤。

她的爸爸，當初那么愛張玉梅，離了婚之后不也照樣好好的活著。

愛情也就這樣了，擁有了當然很好，可是沒有，生活還是一樣繼續。

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

再一次暈乎乎醒來，宋華年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臉頰上還有點疼，提醒著她，自己還活著。

對于這個結果，心底最深處竟然浮現出一點喜悅和慶幸。

宋華年松了一口氣，側頭，對上床邊宋成坤擔憂的臉。

酸澀的雙眼一熱，她囁嚅著：“爸……”

所有的委屈、不甘、孤寂一涌而上，宋華年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她只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有著所有人都有的自私和軟弱。

這一刻，她只想對著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哭出內心的痛苦。

宋成坤已經從霍邢海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拍著宋華年的腦袋，就像她小時候摔了病了想媽媽了時，他哄她的那樣，哽咽著說：“年年不哭，乖，還有爸爸在呢，不哭不哭……”

宋華年哭得聲嘶力竭，“爸！爸！我愛他，我真的好愛好愛他……可是，再也沒有可能了，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死去了……”

“爸！你告訴我，沒有了弈城我該怎么辦？爸……”

一聲聲的哭訴，簡直就像在剜宋成坤的心般，什么時候兩個小的有了這樣的感情自己竟然毫無所知？

若是他能早點察覺，及時將這個苗頭摁滅，也許現在年年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宋成坤紅著眼，柔聲哄道：“年年啊，沒事的，你還有爸爸呢，爸爸會一直陪著你的，至于弈城，你就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吧……

多么輕飄飄的三個字！

這刻骨銘心的九年，哪是能說忘就忘的？不脫層皮刮層骨她怎么可能走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