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回到一個小時前。永樂門頂樓洪娜的辦公室內(nèi)。

監(jiān)控屏幕的藍光映在佛爺溝壑縱橫的臉上，他枯瘦的手指突然停在畫面中馬天啟消失的瞬間。渾濁的眼珠微微收縮，卻很快化作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洪二小姐。”佛爺轉(zhuǎn)身時，袈裟袖口滑出半截紋著骷髏的手臂，“白爺特意讓我?guī)磉@尊翡翠真身，供奉在頂樓可與一樓的法陣呼應(yīng)，自當(dāng)鎮(zhèn)下一切邪祟。”

紅絲絨布掀開的剎那，整間辦公室的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凝固。

檀木匣中，一尊通體碧綠的男相觀音像靜靜而立。翡翠雕琢的面容俊美非凡，嘴角含笑，可那雙半闔的眼睛卻讓人不寒而栗。

——那眉眼輪廓，分明就是白爺本尊！

洪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向觀音面容，卻在即將觸碰的剎那被佛爺枯瘦的手?jǐn)r住。

“不可。”他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凡胎肉體，褻瀆不得。”

洪娜心頭一震。

——我的心思就這么容易看穿？！

她強壓下不安，猩紅指甲在辦公桌上敲出凌亂的節(jié)奏：“來人！立刻收拾神龕！”

四名壯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卻在抬起神像的瞬間集體打了個寒顫。

當(dāng)翡翠觀音經(jīng)過落地魚缸時，里頭的金龍魚突然劇烈抽搐，轉(zhuǎn)眼便翻起慘白的肚皮。

“佛爺……”洪娜突然壓低聲音，精心描繪的眼線也掩不住她眼中的慌亂，“翁爺?shù)纳碥|出現(xiàn)衰敗跡象.……”她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手指，“不知白爺可有法子改善……”

佛爺摩挲著腕間那串佛珠，似笑非笑地道：“白爺正在海上……”他故意拖長聲調(diào)，“進行一場……特別的創(chuàng)作。”

洪娜立刻會意，諂媚道：“永樂門隨時為白爺敞開方便之門。”

就在佛爺轉(zhuǎn)身欲離時，洪娜急忙追問：“家父壽宴……”

“自當(dāng)轉(zhuǎn)達。”佛爺頭也不回地擺手，袈裟下擺出凌厲的弧度。

***

霓虹燈在遠處的高樓上流淌成河，永樂街的黃金招牌刺破夜空，而僅僅一河之隔——貧民窟像一塊潰爛的瘡疤，黏在這座城市的陰影里。

兩輛布滿彈孔的越野車碾過污水橫流的窄巷，緩慢朝深處行駛。

兩側(cè)歪斜堆疊的棚屋區(qū)像潰爛的傷口般擁擠在一起，沒有章法，參差不齊，還散發(fā)出一股霉臭腐爛的味道。

街角衣衫襤褸的乞丐蜷縮在發(fā)霉的紙板上，而滿臂紋身的毒販就在三步外交易著彩色藥丸。

賣花的小女孩拎著一籃子并不新鮮的花眼巴巴地盯著車中的申早，“姐姐，買枝花吧……”

一個不過五六歲的赤腳女孩蹲在垃圾堆旁，正用生銹的罐頭盒舀著雨水喝，而她身后，賭場的LED屏正滾動播放著“百萬富翁速成班”的廣告。

巷道深處隨處可見腐爛的瓜果與注射器堆在墻角，被老鼠啃噬出蜂窩狀的孔洞。

最刺眼的是巷口的“幸福人生”當(dāng)鋪——櫥窗里堆滿抵押的結(jié)婚戒指和畢業(yè)證書，而柜臺后墻上佛祖畫像的慈悲眼睛，恰好凝視著經(jīng)過櫥窗的每一個人。

“新到的貨，比面粉還便宜！”一個穿金戴銀的藥販子攔在越野車前，立即引起車內(nèi)人的不滿——一把槍靜靜地伸出車窗頂在藥販子的額頭。

藥販子驚慌后退。

“這地方比傳聞中還惡心。”小四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銳利地掃向四周。

【警告！檢測到S級衰氣波動！】

突然，系統(tǒng)瘋狂刷屏：

【吸收衰氣值+200】

【檢測到強烈執(zhí)念】

【亡魂遺愿任務(wù)激活：老刀——兒子，爸爸錯了】

【亡魂殘念載入中——】

申早猛地按住小四的肩膀：“調(diào)頭！前面巷子！”

輪胎在污水橫流的地面擦出刺耳的聲響，嚇得街上的行人立即兩邊分散。

申早盯著系統(tǒng)界面的衰貓指針，突然道：“停車！”

嗤——

越野車頓時停在了一條巷子口。

巷子深處，一個瘦小的身影跪伏在一具焦黑的尸體旁，臟兮兮的小手徒勞地拉扯著焦尸體身上一截碳化的臂骨。

“爸爸——”

四五歲的小女孩，那稚嫩的哭聲在腐臭的空氣中顫抖，像把鈍刀割著人的耳膜。

焦尸上方懸著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男人的靈魂正被一把無形的鐮刀勾住脖頸，緩緩?fù)舷蛱摽铡?

申早瞳孔驟縮：那個執(zhí)鐮的死神背影瘦削佝僂，絕不是馬天啟。

“滾開！”

巷尾竄出的瘦猴般男人正要撲向女孩，卻在看見申早以及她身后荷槍實彈的保鏢時，像野狗般夾著尾巴逃了。

申早蹲下身時，尸體焦糊的氣味混著劣質(zhì)汽油的刺鼻，在潮濕的巷子里凝成令人作嘔的濁流。

焦尸蜷縮的姿態(tài)像是曾試圖保護什么，燒融的皮帶扣上還掛著半枚銅錢。

“跟姐姐走，好不好？”她指尖輕觸女孩顫抖的肩胛，單薄的布料下骨頭硌得人心頭發(fā)酸。

“要爸爸……”女孩蓄滿淚水的大眼睛看起來無助又脆弱，眼淚在煤灰臉上沖出兩道蜿蜒的溝壑。

她身邊翻倒的花籃里，沾著黑灰的野雛菊正一片片凋零。

胡天打了個手勢，兩名影子堂成員立即上前處理焦尸。他瞥見BOSS眼底閃過的幽光，忽然想起廢棄制藥廠里那些孩子——這位行事詭譎的大小姐，似乎總在償還某種看不見的債。

“會把你爸爸裝在漂亮的盒子里。”申早將花籃里的一朵雛菊別在女孩耳邊，“就像……就像把星星裝進玻璃瓶。”

她看了一眼陰暗潮濕的四周，那些破破爛爛的窗口里似乎有無數(shù)不懷好意的眼睛正盯著這里。

——絕不能讓小女孩獨自留在這里。

她輕嘆一口氣，撿起地上的花籃，拂去上面的泥垢，攥緊女孩的手道：“跟姐姐走，我?guī)汶x開這里。”

巷道里的一陣陰風(fēng)掀起她染血的白色西裝衣擺——從3號倉庫里解救出來的孩子、眼前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所有破碎的生命都在系統(tǒng)冰冷的任務(wù)欄里化作一個個因果纏身。

女孩看著父親焦黑的尸體被人抬起，她哭得更兇了，伸手抓向蓋著尸體的衣服，“爸爸——”

申早彎腰抱起女孩，雛菊的芬芳混著血腥味縈繞在鼻尖。

“別怕，我們帶爸爸一起——”

遠處永樂門的霓虹刺破夜幕，像極了A城某座孤兒院里溫暖的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