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離開后,流螢把門一關,數了數身上的錢,出宮前天君賞了他五十兩銀子,好讓他在宮外行走方便,如今又有了二十兩,流螢決定出去轉轉,買一身衣裳穿。
松林苑里竹林茂密,整個后院也都是青翠竹子,而管家卻說在風將軍面前不能提竹子……
流螢一時想不通,想著回來問問那些小廝們,便走了偏門去了作衣坊,買了身白色衣裳,腰間又配了塊青玉玉佩,并一素錦荷包,加上流螢本就生的白凈標致,這一打扮,倒是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氣度來。
在宮內,拜高踩低,無非看的是地位與資歷,而宮外,人靠衣裳馬靠鞍,沒有些與眾不同來,誰能高看一眼?
這一點流螢心知肚明。
府外煥然一新,回了府內,聽說來了新茶師的那些小廝們忙忙的圍了上來,瞧著人氣質不凡,穿著瀟灑,便都陪著笑來說話,這個送一點香料,那個送一把扇子,又有送些酒來的,不大會,流螢的房間便堆滿大半。
“這將軍和官人吶,都愛喝茶,若小兄弟你做得好了,飛黃騰達?。 ?
“如今你進來,以后有困難就找我們,那些小兔崽子們沒輕沒重的,別惹氣。”
“小兄弟,你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可要小心府里丫鬟,她們一個個瞧見你,不知道眼睛要綠成什么模樣……”
眼前,幾個看起來年歲不小的下人湊過來說著話,流螢也附和著他們聊天,一來二去熟絡不少,得知其中兩個叫杜晨與韋然的,都是府里的老人,不比管家來的時間晚眼看著太陽落山,飯堂開飯了,杜晨拉著流螢過去,一路上,流螢瞄著身旁的竹林,不經意間道:“府上竹子這么多,風將軍一定很喜歡吧?!?
“噓!”杜晨忙噤聲拉扯流螢道,“這可不能大聲言語!”
流螢好奇悄聲道:“怎么了?有什么故事不曾?”
一旁韋然四下環顧,見沒有人,便湊過來悄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將軍啊,曾經是個愛竹之人,多年前,將軍有個女兒,還為其起為竹溪二字,只可惜啊,不知怎么了,這孩子就丟了,多少年過去,將軍還沒釋懷,把前園子里的竹子都拔了,后院將軍不來,便也沒人管,只是你若往前頭去,可要小心些,別說錯話?!?
“這是自然的,”流螢了然于胸道,“阿螢初來乍到,自然有許多不懂之處,要多請教二位了……”
竹溪,風竹溪。
風家果然丟有一個女兒,消息并沒出錯,眼前這兩個下人看起來是知道不少東西的,接下來的日子,怕就是要和他們混熟了再說……
夜半,九霄城中,白蘅蕪夜宿扶蘇殿。
風書亭睡在白蘅蕪身側,只覺身邊人寐不安穩,輾轉反側,便側身問道:“天君?有心事么?”
白蘅蕪睜眼輕嘆道:“怕是說出來,這心事,也成了你的了……”
風書亭一聽,只覺得天君語氣頗為嚴肅,頓時睡意全無,起身問道:“天君,到底發生了何事?是兄長還是風家……”
“沒有,他們都很好,”白蘅蕪也坐起來,靠著軟枕幽幽說道,“本君說的是碧落,你入宮快半年了,都沒覺得碧落那丫頭有些像誰么?”
一句話輕描淡寫,風書亭心里卻激起千層浪……
天君這么問,那就是說他之前的懷疑都是對的!
那個所有人都閉口不提,就算老太君偶爾說走嘴,還倔強得三緘其口的那個孩子,那個一母所生的同胞妹妹……
風書亭震驚的看著白蘅蕪,暗夜下,白蘅蕪還給了他一個篤定的眼神。
清晨雙音進來伺候白蘅蕪梳洗,屋內只有風書亭與重鏡,便附耳說道:“天君,流螢傳消息出來,說風家的確有一個失蹤的女孩,風將軍曾起名叫竹溪,還說那時風家的正室陳彥陳官人,在孩子失蹤后,三番兩次去到偏房屋里不知做什么,而后來坊間傳聞偏房是急火攻心,抑郁而終,實際上人就是自殺的,多半是陳官人所致,只不過風家內院都懼怕主子,沒人敢告訴風將軍?!?
白蘅蕪聽后挑眉深笑:“好一個一手遮天,讓流螢好生打聽著,若要用銀子,你就去御宮司支些。”
雙音點頭,白蘅蕪看了看外頭又對雙音說道:“下朝后,早膳讓碧落送到這里?!?
風書亭還在一旁驚訝于昨夜的訊息而“無法自拔”,他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象,當年究竟是怎樣的一臺戲,能瞞天過海至此,卻還以為是不露聲色……
白蘅蕪去了早朝,風書亭坐下來,才緩緩神,拉過來重鏡,悄聲把話說與他聽,重鏡是自小跟著風書亭的,只是跟在別院,并沒涉足府中的事情,故而,很多事情都并不明了,得知天君的打算后,重鏡吃了一驚,若是真的,那陳官人的嫌疑,豈不是最大的??
風書亭也是迷茫,他身處深宮,自然無能為力,只是想起來碧落,風書亭不覺有些感慨,或許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守護,才能讓碧落大難不死,機緣巧合,相遇于此。
然而重鏡想的卻不僅僅如此,他有些擔憂道:“主兒,天君若是查出來什么,會不會連累風家?”
風書亭輕輕一笑:“連累的是風家,又不是我,我一個人在宮中無牽無掛,只求平平安安?!?
重鏡嘆了口氣,也罷也罷,自來也是風家冷漠,對主兒從來只是有利可圖,又能奢望主兒怎么護著風家呢?
凌霄殿之上,周瑛的身影已然不見,文官一列,晏洵與居文淵各站一旁,白蘅蕪總是不免較量一番,相國之位,不宜空缺過久。
朝堂之上,只聽居文淵上奏道:“啟稟天君,金朝使者明日抵達京中,請問天君是否另有囑咐?”
白蘅蕪搖頭道:“金朝來訪,亦不是什么大事,一切就按你禮部的規矩辦就好?!?
居文淵應下,白蘅蕪又聽了一回其他大臣上奏,并無大事,便退了朝,回了扶蘇殿。
碧落正帶著早膳到了扶蘇殿,在門口與白蘅蕪撞個正著。
“時辰倒是挺準的,”白蘅蕪拉著碧落輕聲道,“玉玦戴了么?”
碧落點點頭,白蘅蕪便沒再多說,早膳擺好,雙音與重鏡清了人出去,如今心知肚明的風書亭再見到碧落,反而不知道是什么心境,倒有些局促起來,用過早膳,白蘅蕪對風書亭說道:“把你腰間的玉玦拿出來,本君給你看個東西?!?
風書亭不知所以,只好解下來腰間藏于外衫內的玉玦來,碧落定睛一看,那塊玉玦的成色模樣,都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白蘅蕪看碧落還在發愣,只好順勢也拿過來她腰間的東西來,兩個玉玦合并為一,毫無生隙裂痕。
風書亭看著那兩個半塊玉玦變成了一塊完整的無暇玉佩,霎時起身,不可置信的看著碧落,是了,是了,一切都不是猜測了……
而眼睜睜看著那塊玉佩變得完整,碧落心內卻格外平和從容,她第一次鼓起勇氣真正抬眼看著風書亭,認真的看著,碧落眉宇間流轉的英氣嫵媚,是風書亭眸中的寡淡靈秀……
那塊玉佩被白蘅蕪擱置在了桌上,便離開了,雙音看著白蘅蕪出來便問道:“天君,碧落呢?”
白蘅蕪淡淡一笑:“讓他們說說話吧,我們去秦淮宮瞧瞧垚兒。”
而白蘅蕪離去后,重鏡守著門,扶蘇殿人少,也沒什么大礙,碧落坐在風書亭的對面,一個人捻著扇子上的流蘇,一個撥弄著頭發,兩個人相顧無言,一時間氣氛竟然尷尬起來,風書亭時而傻笑兩聲,碧落也回了聲笑,兩個人又低著頭去不知道說什么,如此反復下來,茶都涼了一波。
最后,還是碧落先開口問道:“京郊別院好玩么?”
風書亭聽了點頭道:“好玩啊,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還有兔子,還有鸚鵡什么的……”
“那……你一直在那生活么?”碧落問道,風書亭苦笑道:“那里挺好的,如果有機會,真想帶你回去看看?!?
碧落從小生活在市集之中,最向往的就是山水田園,風書亭回憶起別院的日子,也是滔滔不絕的說著,兩個人一個講一個聽,不知不覺已然到了中午。
重鏡在外面叩門問道:“主兒,現在用午膳么?膳房來送了?!?
“等一等吧。”風書亭正講到他曾偷偷爬樹摘果子的興頭上,自然不肯吃飯,碧落聽了笑道:“先吃吧,我早上特意讓膳房給你做的午膳。”
風書亭聽后有些局促的笑了笑道:“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想有一個妹妹,重鏡也有一個妹妹,從小跟著我們一塊玩大的,重鏡就特別寵著妹妹,要什么,吃什么,能給的都會給,然后呢妹妹會給他梳頭發,挑衣裳,還會幫他攢著銀子,那個時候我也和老祖宗說過一句,可是老祖宗卻很生氣,一個人悶了很久,后來我隱約知道,我原本是有個妹妹的,才知老祖宗為何那么傷心……不過,如果老祖宗在天有靈,知道她的孫女沒有死,一定會很開心的……”
碧落聽了,有些感傷,重鏡進了來,看見碧落笑道:“這怎么還要哭了呢,主兒,沒有這樣欺負妹妹的啊?!?
風書亭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眼睛尖!”
碧落失笑,擺擺手道:“哪里就欺負了,且說你如今入宮,妹妹還在別院么?”
重鏡長嘆一口氣搖頭道:“別提了,那死丫頭嫁了人,就不要我了,還把給我攢的銀子都拐跑了,唉,靠不住,靠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