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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紅墻舊怨

白蘅蕪在鳳儀宮靜靜等著荷塘里那些魚兒游累了,便投進去些吃食。

今日不忙,沒什么政務,雨水充盈,今年無旱,一切都太平無事。

黃昏時分,雙音從妙音寺回來,直接傳了晚膳。

“經文都燒了吧。”白蘅蕪問道。

雙音點點頭,她抄錄了一日的經文,只愿李睦得以早登極樂。

白蘅蕪說道:“我聽舒云說,今日松竹去了御茶司,找到了一個小宮人帶回了宸寧宮,而清水則去了趟書雅殿,你覺得結果如何?”

“書雅殿?”雙音一驚,“莫不是……”

白蘅蕪冷笑著搖搖頭:“你還記得那日程曦的話么?他說他沒那么笨,相反,在我看來,他還格外聰明,這一查就查出來的勾當,松竹詐都能詐出來,想必,程曦還有得是后路可退呢。”

“可是天君,程才人怎能如此大膽!”雙音憤憤說道,只聽白蘅蕪說道:“他小心眼,你第一天知道么?我估摸著,從我封溫徽儀的那一刻起,他就存心了。”

雙音恍然大悟,點頭問道:“那天君預備怎么處置?”

白蘅蕪琢磨道:“我想,這事或許還沒結束,最后查出來的那個人,也未必是他,所以急什么,大不了拿這事給秦昭華練練手,還能讓他更早適應如何管理后宮,也不錯。”

雙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再說話,伺候了天君晚膳,忽然白蘅蕪想起來什么似的,放下筷子便道:“那日我說想去聽溫徽儀彈琴,倒是避嫌沒去,今天閑來無事,你陪我過去吧。”

雙音一路跟著白蘅蕪,只覺得,天君對溫徽儀,是真的上心了,與從前對待程才人不同,程才人是見面三分情,七分全靠哄,溫徽儀……倒像是天君時時惦念著似的。

巍然殿寂寂無聲,偶爾有飛鳥驚起枝頭,消彌天空。

居亦龍正在寢殿窗邊閑坐,與寒玉有一子無一子的下棋,忽然聽見外頭有雙音的聲音念白:“天君駕到——”

居亦龍忙起身,拜過天君。

白蘅蕪拉他起來,看著那棋子零散的棋盤淺笑道:“下個棋都沒心思了?不用問,也看得出睡得也不踏實。”

居亦龍看著白蘅蕪唇邊嫣然,越發琢磨不透這話的意思,聽來只覺得冷冰冰的,不由得低下頭去,他大約猜到了她想說的意思……

“本君和你開個玩笑罷了,”白蘅蕪忽然輕輕一笑,拉他坐下說道,“實際上,看你眼睛腫的,睡好了才怪。”

居亦龍有些迷茫的看著她,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是不是在懷疑他……

白蘅蕪看著他迷茫無措的目光,忽然之間有些后悔,他心思敏感,一定是多想了什么,這兩日事情多,不由得會讓人浮想聯翩。

著實后悔,以后不開玩笑了。

“本君沒有別的意思,”白蘅蕪無奈又說道,“雷公藤的事情,本君也沒查過你,秦昭華也沒有查過你,你坦坦蕩蕩就好,難不成你覺得本君大晚上來就為了詐你一句話?”

居亦龍覺得有些想笑,耳朵有些緋紅,他的確是想得太多。

“雙音說你彈琴好,本君今晚想來聽聽,好不好?”

居亦龍聽后,點點頭,起身去了琴架后坐下,行云流水,隨手拈來。

那琴聲悠揚婉轉,古調綿綿,似有秋雨紅葉,盡染霜雪的惆悵,良久,竟生出落寞冬雪之感。

果然,自古琴音訴情腸。

悲涼,似乎是這寂寂長夜,一點一滴凝結至今的。

白蘅蕪靜靜聽著,也靜靜的看著他,眉目清冷,含著幾分英氣,卻又因這溫柔繾綣,柔和了這星眉劍目。

一曲終了,白蘅蕪走至居亦龍身邊蹲下,淡淡笑著問道:“你喜歡彈琴,還喜歡什么?”

居亦龍有些拘謹的說道:“臣內……從前在家,左不過也是琴棋書畫這些,不過說起來愧疚,臣內棋藝書畫不精,就只能彈彈琴罷了。”

“也是很好啊,”白蘅蕪忽然問道,“從前在家,家里人都喚你什么?”

居亦龍淺淺一笑:“我出生時,父親給我擬名亦龍,字景蕪,不過兩年后天君出世,沖撞了天君姓名,干脆省了一字,就叫做景郎。”

“居大人倒是圖省事了,”白蘅蕪笑道,起身直直落入居亦龍懷里,美人入懷,寒香清冽,似與殿內梅花香融為一體,居亦龍胳膊下意識抱住白蘅蕪,只覺柔若無骨,臉“騰”的紅起來,連脖頸也是透著緋紅,指尖微微有些顫動,白蘅蕪看著居亦龍喉結滾動,身子也有些僵硬,不覺好笑。

他身上有些淡淡的梅花香,玉白的衣服襯著肌膚勝雪,勾勒出鎖骨的輪廓也是有幾分誘惑。

白蘅蕪只是輕輕抱了抱他,在他耳邊低聲笑道:“那以后我就叫你景郎好不好,你讓我抱一會,我發現你身子軟軟的,特別舒服……”

居亦龍似乎聽不真切白蘅蕪道呢喃細語,只是覺得一切不甚真切,他懷里的人,曾是那高高在上,難以觸碰的天君,此刻就這般落在自己懷中,嬌聲笑語,溫軟如水……

她剛剛說的……是我,不是本君的尊稱……

恍然如夢間,月光透著旖旎纏綿,幽幽化成莊周之蝶,一飛滄海,不知浮生幾何。

又是一夜小雨,貼身服侍的宮人在外殿睡著,今夜,是寒玉值夜。

雙音與他就隔著一層薄薄竹簾,寒玉看著那輾轉反側的身影,輕聲問道:“雙音,你是不是又在想李太醫的事情?”

沉默片刻,只聽得雙音悶著“嗯”了一聲,隔壁沒有了聲音,雙音覺得寒玉定是不知說什么,自己也不愿多說,便也窩著被繼續假寐,忽然覺得竹簾微動,寒玉聲音又響起:“雙音,這個你拿著。”

雙音接過來摸了摸,好似一個小巧的福包,便問道:“這是什么?”

寒玉說道:“這是我入宮前,我姐姐拿給我的,是從京郊樂靈寺求來的平安符,戴在身上,也可以積福積善,你拿著,睡得也能安穩些。”

雙音握著那小小的平安符,手心有些發汗,臉上也有些燒熱,寒玉喜歡她,她是知道的,寒玉表現倒是不明顯,但是雙音總能覺得,有他在,心里暖暖的。

說起來,寒玉也是眉清目秀的模樣,性情內斂,不善言辭,但也穩妥謹慎,倒有些像他主子。

“寒玉,謝謝你。”

清晨,白蘅蕪抱著居亦龍的手臂,窩在被里,睡意朦朧:“我不想去早朝……”

居亦龍醒得早,他怕這一夜仿佛一場夢,晨起的陽光,就是破碎的利器。

而他睜眼,她還在,還在自己身邊。

“天君,時辰真的不早了。”居亦龍溫聲轉身,拍了拍白蘅蕪的肩。

白蘅蕪睜眼,只聽外頭也有宮人開始準備了,只得坐起身來,沒好氣的搖著居亦龍的胳膊說道:“你也要一起起床……”

居亦龍捻著白蘅蕪的長發,淺淺笑著,起身如蜻蜓點水般,落在了白蘅蕪額頭上一個輕吻。

“臣內給您拿朝服。”

白蘅蕪的早朝,不過半個時辰。

現在的政務不多,盛夏也漸漸沒了月初那般炙熱煩躁,白蘅蕪坐于鳳儀宮中,照著古方,調著香料。

松寒香已經用得差不多了,也該再試一試別的香了。

初秋寂寥,微甜果香更是適合這個季節。

雙音在身側,時不時想到昨夜寒玉的話,不知不覺臉有些燙起來,只聽“吱呀”一聲,殿門打開,舒云匆忙進來說道:“啟稟天君,秦昭華帶人去了書雅殿,要請天君前去做個定奪。”

“水落石出了?”白蘅蕪起身問道,舒云說道:“是松竹過來的,說素榮招認了是受了沅兮重金,從而去太醫院取陳太醫的雷公藤,混入封賞茶葉中的。”

“沅兮認了么?”白蘅蕪問道,舒云點頭:“認了。”

“認了?”白蘅蕪行至半路,忽然停下頗有疑惑。

舒云說道:“是,秦昭華帶素榮去了,沅兮就認了,不過……”

白蘅蕪偏頭問道:“不過什么?”

舒云有些躊躇說道:“不過……沅兮一口咬定是受程才人指使,可程才人抵死不認,秦昭華這才要請天君去做決斷。”

“是么?”白蘅蕪冷笑一聲,“有意思了。”

行至書雅殿,里頭好不熱鬧。

院子里站滿了人,見白蘅蕪到了,齊刷刷退向兩側,院內,站著秦若筠,程曦,素榮與沅兮跪在地上,一個面如死灰,一個執拗空洞。

白蘅蕪見狀問道:“如何了?”

秦若筠回稟白蘅蕪說道:“天君,沅兮咬定受程才人指使,不過程才人說他從未做過此事,臣內派人去搜沅兮的屋子,想看看有無線索。”

“哦?”白蘅蕪頗為好奇的轉頭看了看程曦,只見其人水眸盈盈,“撲通”跪下道:“天君明鑒,臣內是有多大的膽子,敢做這滅九族的大罪之事?沅兮定是受了他人指使,來誣陷臣內的!”

白蘅蕪看向沅兮,他還是筆直的跪在那里,不分辨,也不激憤,就那樣定定的看著遠方,也不知該想些什么?

“程曦,你告訴我,沅兮會受誰指使呢?”白蘅蕪蹲下身,平視程曦,聲音利落干脆。

“天君……”程曦淚眼朦朧,雙手攀上白蘅蕪的雙手,“天君,臣內真的沒做過,天君您要相信臣內,臣內就算心有醋意,也不至于,為了幾個新入宮不過一兩天的君子,就斷送程家上下百人性命啊!”

白蘅蕪看著程曦,那俊秀的臉龐上幾行情淚,隱隱動人憐惜之情:“是啊,誰的命不是命……”

白煜的命也是命。

白蘅蕪終究沒說出下半句來。

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測,尚未定論。

不過半刻,清風清水便從沅兮房中出來,拿來了一些東西,雙音接過來,看了看,有些遲疑的遞給了白蘅蕪。

白蘅蕪看了看那些東西,便末過頭去,直奔沅兮而去問道:“你膽敢在宮內行巫蠱之術?”

沅兮卻平和看向白蘅蕪道:“心中所想,有何不敢?”

白蘅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進了正堂。

秦若筠與白蘅蕪落座,程曦自覺天君懷疑未消,不敢坐下,只瞧著雙音手中東西,差點背過氣去。

“你居然咒我!”程曦怒視沅兮厲聲道,“你從跟著我,少說也有三四年!我待你不薄,你居然……”

“是。”沅兮毫不猶豫的說道。

程曦奪過雙音手中人偶丟在沅兮身前,恨恨道:“那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程才人的確對奴才好,”沅兮瞧著白蘅蕪凜聲說道,“可是一年前,他只因染了風寒需要奴才們照看,世玉出門辦事,不曾歸來,而那時偏生奴才母親病重垂危,奴才也只是想離開一天前去探望,可是程才人不準,執意不放奴才,害得奴才都無法見到家母最后一面,至家母死不瞑目!奴才的親人,就只有母親一人了,身前這等微末之事,都被程才人矯情所滅,奴才豈能不恨?”

程曦只覺得身子一虛,被世玉扶著坐下來,痛心不已:“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早知當日你母親病重,我就不該如此執拗將你留下,是我的錯……”

秦若筠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扭轉,又看看在一旁似在看戲的天君,只好問沅兮道:“也就是說,你一口咬定程才人所為,是為了報復?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劃?”

“不錯,”沅兮承認得干脆,叩頭說道,“奴才冒險行事,只為報仇,秦昭華英明,程才人運氣佳,嫁禍不成,只能說奴才無能,不能了卻心中遺憾,奴才自知死罪,請天君降罪。”

白蘅蕪只是喝茶,緩緩看了看一臉悔不當初的程曦,才對沅兮說道:“既如此,也是秦昭華的功勞,事情總算是有了結果,本君念你親人舊情,準你留個全尸,發回故鄉吧,至于素榮,秦昭華看著處置吧。”

秦若筠聽了,剛欲說話,便聽堂下程曦跪下,低聲如泣:“臣內昔日罪,殃及新人無辜,臣內自覺心內愧疚,惶惶不安,也請天君降罪。”

白蘅蕪饒有興味的放下茶盞,唇啟微微冷意:“如此任性之致,不能善察人情,自當該罰,就罰程才人禁足三月,罰俸半年,此事,就此了結。”

白蘅蕪不管身后誰人心思,與雙音舒云出了書雅殿,今日天氣微陰,一路涼風習習,甚是舒適。

雙音與舒云對視一眼,頻頻搖頭不解,這沅兮,總覺得哪里不對,是否太過干脆利落?鬧了半日,起因不過是區區一個人情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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