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對不起”，可是沒法開口，對不起三個字分量太輕了。

瀟淵是建仁帝的名字，他比瀟海天足足小了三十歲歲，先皇在位時，和瀟海天的君臣關(guān)系非常要好，讓他和瀟海天學(xué)習(xí)文才武略，那時候，他一直稱呼瀟海天叔叔，而瀟海天喜歡呼小時候的建仁帝淵兒。

只是他成功奪得皇位后，王者之氣加身，這個稱呼便慢慢改變了，而瀟海天也再也沒有呼過他的名字，即使兩人單獨(dú)見面，也稱他一聲陛下。

昨日瀟海天難得有興致來到宮中，聽了他的挽留，在皇宮住了一宿。

若說建仁帝當(dāng)上皇帝后還有敬重的人，那無疑瀟海天排在第一位，但是建仁帝覺得他們君臣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些曾經(jīng)跟自己相處隨和的好友、長輩等等，和他都拉開了距離，只有君臣關(guān)系，只有國家大事。

難怪皇上經(jīng)常自稱寡人，身處最高位，哪怕是最親密的關(guān)系也會變得疏離。

所以昨夜，瀟海天和他相談甚歡，甚至說起了很多很多過往的趣事，讓他只覺得一身輕松。

今晨，大雪終于停了，瀟海天興致也似乎很高，想出去看看雪景，于是建仁帝派人給他送來一身厚厚的衣袍，君臣二人興致勃勃地在御花園邊賞景邊交談。

哪里知道這大周禁衛(wèi)最森嚴(yán)的地方，他的皇宮之中，御花園里，居然有刺客潛伏，意圖刺殺他。

瀟海天堪堪老矣，關(guān)鍵時刻卻用身體護(hù)住了建仁帝，讓他免于一死。

風(fēng)都能吹到的老帥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死死拽住刺客手中的武器，兩人在地上翻滾打斗，為禁衛(wèi)軍趕來爭取了時間，可是瀟海天卻倒在血泊之中。

瀟海天身上中了幾刀，倒在地上用雙手死死捏著刺客手中的利劍不肯放手，鮮血流了一地，染紅一片雪花，受驚的建仁帝跑開一些距離，回頭看著在地上跟刺客纏斗的老人渾身發(fā)抖，他哪里見過這種血腥拼命的場面。

這一幕恐怕會永遠(yuǎn)印在建仁帝的心里。

“淵兒，淵兒呢？刺客跑了，刺客跑了……想謀害皇上，老夫和你拼命……”躺著的瀟海天身體不停掙扎，嘴中不停地念叨著，聲音越來越小。

“叔叔，淵兒沒事，您放心……您放心……”

建仁帝跪倒在床前，用顫抖的手輕輕拍著他的身子安慰，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很多話哽在喉頭，說不出口。

“于大夫，再想想辦法，朕求你了。”建仁帝抬頭看著瀟海天有如白紙的臉龐，對御醫(yī)開口。

“陛下，微臣定竭盡全力……”御醫(yī)嚇得站都站不穩(wěn)，一屈膝就跪倒在地，他就是不要命了也沒有辦法啊！

其實建仁帝也很清楚，瀟海天沒救了，哪怕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他只是在這一刻無比內(nèi)疚、不忍。

他欠他實在太多太多了……

“侯府的人來了沒有？”皇后娘娘回頭低聲詢問下人，聲音急切，她得到消息趕來時，就知道瀟海天活不了多久了，建仁帝因為此事犯了糊涂，她便主持起大局。

先派人把瀟海天背到最近的御書房，一邊通知大夫救治，一邊派人去侯府通知他的親人。

為了讓他能最后見一見自己的子孫們，皇后吩咐御醫(yī)用上了皇宮中為皇上預(yù)備的，用千年人參，靈芝等最名貴的藥材制成的續(xù)命丹，不然瀟海天恐怕已經(jīng)撐不到現(xiàn)在了。

“皇后娘娘，屬下推算路程，侯府的人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路上了，可是外面積雪太厚，天氣寒冷，恐怕還要些時辰。”

“這可如何是好。”她低聲自語，瀟海天在瀟家人心里太重太重，年事已高的他本就活不了多少年了，可是依舊心念皇上，為皇上安全付出生命，如果在生命最后關(guān)頭連自己的兒孫都看不到一眼，不光是她，恐怕皇上心里都會永遠(yuǎn)留下心結(jié)，有何面目面對瀟海天以及他的家人？

“再用藥。”她把御醫(yī)叫了過來低聲吩咐，雖然她知道用那藥對現(xiàn)在的瀟海天而言可能于事無補(bǔ)。

秦風(fēng)一路奔跑，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急切過，心里不停地催促自己跑快些，一路上瀟鈺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幾乎把他的衣袍抓破，一句話都沒說。

仿佛緊緊抓住他，就能讓他跑得更快。

“皇后娘娘，永樂公主到門口了。”身邊的心腹丫鬟在她耳邊低聲稟報。

秦風(fēng)背著瀟鈺跌跌撞撞地進(jìn)了御書房，來到瀟海天床前，雙腿不由自主一下跪在地上，瀟鈺從他身上搓了下來，建仁帝緩緩起身，低著頭退到一邊。

“爺爺！……”瀟鈺跪在地上，伏在瀟海天身上叫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滴在瀟海天的身上，手上。

建仁帝、皇后娘娘和身后的丫鬟們都背過身去，用手擦拭眼睛。

不知道是藥的作用還是瀟鈺的到來，讓瀟海天似乎清明了一些，一層皮包著的眼睛吃力地睜開一些，看著瀟鈺。

“鈺兒，我的孫女兒來了，好，爺爺高興啊！”他氣色好了很多，一點帶著生命色彩的微紅爬上他蒼老的面龐，嘴唇輕啟，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他抬起手，想去摸摸瀟鈺的腦袋，可是卻無能為力。

秦風(fēng)伸手幫忙把他的手放在瀟鈺頭上，然后站在瀟鈺身邊，寸步不離。

瀟海天微微地動作著摸索著瀟鈺的頭發(fā)，臉上露出笑容，“鈺兒乖，不哭……不哭……”

“爺爺……都是鈺兒不好，沒能保護(hù)您，鈺兒沒用……爺爺，您別嚇孫女兒啊，我好害怕……”瀟鈺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聲對他說著，強(qiáng)忍抽泣的身子不停地抖著，淚水怎么也停不下來。

秦風(fēng)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拍著。

“你作得……很好，爺爺心里高興極了，鈺兒，不要難過……爺爺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開心的……”

建仁帝走到床前，摸著他的手背，輕聲對他說道：“叔叔您放心，淵兒這一世，必定好好保護(hù)鈺兒，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fù)到她一絲一毫。”說完再次走開兩步，以免擋到瀟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