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呢?”豆腐腦問他,這是豆腐腦最關心的問題。
那人沉默了許久,沒有回應,豆腐腦看出他在逃避豆腐腦的眼神。衛兵想把豆腐腦拉開,但國王的沉默,導致衛兵們又遲疑了。
“我們走吧。”國王轉身離去,衛兵跟上,發生的這一切讓豆腐腦無法理解。等到豆腐腦幾乎再也聽不到聲音了,她面向空蕩蕩的階梯,如果按照佑所說,這里一定和自己的身世有關——那個丟棄自己的父母,究竟在哪里——豆腐腦也想知道這件事情。但豆腐腦沒有向前走的勇氣,因為信任佑才跟著他走到這里,佑不在的時候,她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豆腐腦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她像是逃離一樣,以人類之身跳到城北的城墻上,再跳到自己埋藏藥水箱子的地方,確認沒有人追蹤之后,她重新把衣服埋進坑里,因為她覺得貓咪的身體更方便在城市里游蕩。
豆腐腦臥在北城門頂,昨晚以人類狀態下攝入的食物十分持久,豆腐腦一整天都不覺得餓,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衛兵們照常巡邏,難民們照常乞求食物,豆腐腦不餓,也沒有別的事情做,很快又困了。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空虛席卷著豆腐腦的內心。如果現在回去的話,黑貓一定會很高興。
豆腐腦的潛意識告訴自己,在下次饑餓來臨之前,豆腐腦需要找到填飽肚子的辦法。當豆腐腦意識到現在自己的實力已經可以占領所有垃圾堆的時候,豆腐腦覺得,豆腐腦壓根不需要回去,豆腐腦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了。豆腐腦還很小的時候,這些垃圾,豆腐腦是沒有資格享用的,這讓豆腐腦不得不乞求于人類,這導致豆腐腦常常餓肚子。
豆腐腦正要跳下去,她警惕地環顧一下四周,城北的門卻打開了。走出的貴婦人,模樣很像那位撒旦。豆腐腦覺得反正不急著做別的事情,就多看一會兒吧。
撒旦仿佛也在等什么人,衛兵給她搬來了椅子她也沒有坐。鐘鳴四聲時……難民慢慢聚集。
“他們在舉辦什么聚會嗎?”豆腐腦心想。
難民的首領走到橋上,他們的交流很和諧,二人甚至沒有什么情感變化,而是理智地在交流。豆腐腦聽不見他們在聊些什么,只能去看他們的表情。
難民們突然下跪,豆腐腦知道,對人類而言,下跪是一種貶低自己的表達,是委曲求全的行為。但是從他們的表情中,豆腐腦能明白,委曲求全的確有之,他們也的確在貶低自己,但更多的,是對面前這位撒旦的感激的心情,就像自己十分感激自己的朋友們一樣。
豆腐腦想起了自己,自己不是一直在乞求食物嗎?與他們不同,自己不曾道謝,更不曾回報。豆腐腦是有感恩之心的,但豆腐腦沒有道謝的機會,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開口。
難民們散去,撒旦正要回去,轉過身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從北門中走出了被另一隊士兵保衛跟隨著的少年,豆腐腦分不清是佑還是那位名為“父王”的人。
與方才不同,撒旦一反常態,二人從剛開始就沒有和和氣氣地交流,反而聲音越來越大,四肢的擺動越來越浮夸。士兵們之間劍拔弩張,霸道的撒旦抄起手,給了少年一巴掌。少年呢,他被這一掌甩到柱子上,被柱子反彈之后撲倒在地。撒旦做完這一切之后拍拍身子離去。
豆腐腦體會過寄人籬下的滋味,作為旁觀者,她還是很同情這位少年的。豆腐腦立刻跳了下去,豆腐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但是豆腐腦不想看到他受傷,不管他是佑還是那位“父王”。
少年站起了身子,他扭頭,豆腐腦看到他的臉上早已紅腫了一片,他看到豆腐腦,先是楞了一下,接著裝作沒有在意,“晚上好,你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豆腐腦用貓咪的聲帶并非發不出人類的音節,只是在聲音質量上會大打折扣。
“你是佑,還是……”
那人搖搖頭,試圖從豆腐腦身上跨過,但豆腐腦再次攔住了他。
“我不理解,你為什么在尋找他?”
“我也不知道,但我……我想知道。”
“我是這個帝國的國王,我叫淶,佑是我的親生兒子。那天晚上幫助你的人的確是我,我指的是你求藥的那天,可能是動了惻隱之心吧,也可能是無聊吧。所以,你在尋找的人,你在尋找的人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我承認,我被你的眼睛迷住了,但是為什么你潛意識里,把我當作惡人,而把那位只是動過嘴皮子工夫的人,當作善類。”
“我……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們……”
“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尊敬之心,他丑陋,叛逆——”
“但是您應該也知道,對我說這些,這無法阻止我的。我只是一只貓,沒有你們人類所謂的尊嚴。”
“你只會遵從野性來行事,你的意思是這個嗎?”
“嗯。”
“我本以為經過一天的思考,你會改變些什么。既然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佑,他會在每天午夜都會在這里散心,無論什么時候,但他總會來。”
淶明顯看出來話不投機,脫帽行禮后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北門,大門關上。豆腐腦很感激他能提供這種情報,他跳上北門的房門上進行等待,她沒有懷疑這個情報的真假,她也沒有懷疑的必要,她如今一無所有。
鐘鳴五聲,緊接著是北門開啟的聲音。
豆腐腦很緊張地等待著,如果真的是佑,豆腐腦該以什么身份去面對他。佑這個人又是什么來頭?亦或者佑的內心在想什么,豆腐腦都不知道,但她的直覺告訴她,佑是個善良的人。
秋風呼嘯,吹在大門上的縫隙和石磚上裂開的凹口,其聲音和北門開啟的時候,那鉤鎖滑動的聲音差不了多少。其實北門并沒有開啟,豆腐腦剛剛聽到的只不過是風聲。
豆腐腦不知道自己等待的目的,是想要得到真相嗎?不,豆腐腦并不想回憶起兒時被父母驅逐出去的痛苦。是想要得到佑嗎?但又感覺不太對。豆腐腦自己都在懷疑自己的動機。
當北門開啟的瞬間,豆腐腦停止了思考,這個身影的確是佑。豆腐腦一躍而下,跳在佑的面前,她知道佑能認出她來。
佑也流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詠石城。”
“我在等你!”
“讓您等待實在抱歉,我認錯。”佑的手浮在頭上,顯得略微有點尷尬,很快他彎腰行禮。
“你不該道歉,我應該提前告知的。”
“所以,您有什么吩咐嗎?無論是請求還是建議,我都會盡力滿足。”
“我……”豆腐腦想了很久,“你……你今天……自從上次離別之后……你還好嗎?”這是豆腐腦最想問的問題,她很害怕。豆腐腦經歷過生死的修羅場,她覺得生物是很脆弱的東西,很容易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在一瞬之間。
豆腐腦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佑的身體。她害怕佑會受傷或者別的什么。
“讓您擔心了,如您所見,我現在安然無恙,非常感謝。”
“那就好……”
“話說回來,您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呢?”
“我……”豆腐腦看著旁邊的雕花,“我只是在附近游蕩,恰好看到你出來。”
“我明白了。”佑笑笑,“那個,你會宮廷舞蹈嗎?”
“我不會。”豆腐腦搖搖頭,“你知道的,我只是一只貓而已。”
“如果你會的話,我會很高興,因為那樣的話,我就擁有了一個舞伴。”
“我……我會想辦法學。”豆腐腦點點頭。
舞蹈是什么,豆腐腦不知道,但豆腐腦知道對方在試圖和自己拉近距離,光是得知這一點,豆腐腦就已經很高興了。
豆腐腦很想問一下別人,但豆腐腦突然發現,除了佑,自己沒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對象。如果假扮成村姑去問其他人呢?
對了!豆腐腦突然想到,自己完全可以假扮成人類去工作,去掙錢,去填飽肚子,去買人類的新衣服。豆腐腦意識到自己要像人類一樣思考問題。
豆腐腦穿上埋在護城河上面的衣服,此時天已經快要亮了,等到天大亮的時候,街上才陸續開始有商販開始開門,看來人類世界的治安也不好。
豆腐腦第一個看上的是一個早點鋪,因為店主人和豆腐商長得很像,豆腐腦覺得他很面善。但走到店主人面前的時候,豆腐腦不知道如何去開口,遲疑了很久。
早點商人看到這么一個氣質不凡的宮廷女子看著自己的店鋪,連忙弓著身子,點頭哈腰地就跑了過來。
“客官……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嗎?”
豆腐腦看到這狀況自己反倒是楞了一下,“殿下”一詞難道不是專屬稱呼嗎?豆腐腦沒有多想。“我想在這里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嗎?”
店主人十分驚恐,“什么?”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人是來找工作的,店主人也聽到過一些傳說,比如說釣魚執法什么的。他連忙搖頭,“您是在開玩笑嘛,如果吃東西的話,我這里……您……可以……盡情地挑……但是……工作的事情……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我不需要考慮,我就是要得到這份工作。”
“您是宮廷里的人嗎?”店主人決定直話直說。
“不是。”
“那么衣服,是偷來的嗎!”店主人的語氣變得強硬了起來。
“我不知道,是別人贈送的。”
店主人打死都不信會有人贈送這種東西,店主人繼續搖頭,“抱歉我這里人已經滿了。”
豆腐腦鞠躬:“謝謝。”
“要不要吃點東西。”店主人仍然心有余悸,索性想先賣個人情吧。
“不了,我去找下一家。”
下一家應該是個皮革商吧,豆腐腦心想。因為豆腐腦看到他店前擺著一些皮革衣服。
豆腐腦鞠躬行禮,就像佑經常做的那樣。
“您這是干什么?”這讓皮革商大驚失色。
“我來找一份工作。”
“您是宮廷里來的嗎?”
“不是,我這身衣服是別人送的。”
“這個王冠是純金的,貨真價實。”
“我不知道,我只想找一份工作。這份衣服怎么了嗎?”
“這……”皮革商不敢再多說,“你走吧,希望你不要在這里待太久。”
豆腐腦繼續走,奇怪的是,每一個店鋪都是這種反應,但豆腐腦又不能脫光衣服。走投無路之下,天也快要黑了,豆腐腦只好蹲在巷子里的一角。
“喂,這是我的地盤。”
豆腐腦看那是一個兇神惡煞的壯漢,自己只好向旁邊挪挪。
“喂,那里也是我的地盤。”
豆腐腦只好繼續挪挪。
“喂,這里你不能坐。”當那個壯漢意識到這位少女已經蠢到無可救藥的時候,只好如此說。“這里,到這里,都是我的地盤。”
“那我換一個地方。”豆腐腦點點頭。
“喂,你的衣服可以賣個大價錢。”
“不了,這是別人贈送的,我不會賣的。”
“不賣嗎?”那人抄起旁邊的垃圾桶蓋,豆腐腦聽見響動,扭頭看的時候,發現男人已經抓著鐵制的蓋子朝自己的頭部攻擊。豆腐腦很靈活,她低下頭向前一個箭步,跳起來死死扼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因為劇痛而倒地,很快就失去了知覺。不知道是一命嗚呼了還是昏迷了,豆腐腦沒有繼續理會。死人對她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豆腐腦走進下一個巷子。
這個巷子里有一條兇神惡煞的狗,那狗看見豆腐腦就嗚嚕嗚嚕嗚嚕地叫,豆腐腦呢,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豆腐腦就坐在一邊,那狗看自己的狂吠沒有作用,則加大了吠叫的力度。豆腐腦聽不懂他說話,則換貓語交流,無奈的是,這狗連貓語也聽不懂。豆腐腦覺得無能為力了,只好作罷。那狗爬到豆腐腦的腿上,齜牙咧嘴。豆腐腦知道狗是傷不到自己的,于是把他抱住,那條狗竟然溫順了起來。
“你這樣抱著他,不臟嗎?”來的是一個老人,她正好要度過這個巷子。
“臟是什么?”
“狗的身上有很多臟東西。我看你的衣著光鮮,不要弄臟了才好。再多抱一會兒,虱子什么的就全跑你的身上去了。”
“虱子是什么?”
“嗯?”老奶奶覺得很奇怪,“你果然是宮里來的嗎?完全不懂市井人的生活。”
“衣服是別人送的,我不是宮廷人。”狗掙脫了豆腐腦,趕緊跑開,豆腐腦則沒有管他。
“別人送的。”老奶奶點點頭,“你家在哪?”
“我沒有家。”豆腐腦盯著老奶奶的眼睛看。
“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有心留你在我身邊。我正好缺少一個為我打雜的人。你會干活嗎?”
“我會我會!你讓我干什么都可以!”
“會干活的話,你可以在太陽落山之前來我家嗎?”
“我可以!”
“我家境也不好,所以我出價很低。”老奶奶為她拂去身上的一個虱子,“但我可以讓你吃飽。”
“嗯,可以!”豆腐腦聽到吃飽,這是豆腐腦最迫切的愿望,連忙答應了。
老奶奶的家很偏,幾乎到了城市的東北角落。
“在工作之前,我家的浴室勉強可以一用,麻煩你先洗澡,我去為你做一件衣服。”老奶奶打開大門,迎面看到的是一條懶散的棕黃色的犬類。
“你進來啊。”
豆腐腦還在盯著那條大狗,聽到她的邀請就進去了。
老奶奶為豆腐腦量一下身子,“這里是浴室,你先洗澡,我去為你做一件衣服。天黑之前我會回來。在那之前等我回來。”
豆腐腦答應下來就往浴室走。管道噴出的熱水非但沒有讓懼怕水的豆腐腦恐懼,反而讓豆腐腦覺得很舒服,這是第一次以人類的身體去洗澡,再也不用像其他貓一樣舔毛了,想到舔毛,豆腐腦還是有點反胃。
不知道白貓現在怎么樣了,他要去北方赴約,那是什么樣的約會呢?想起白貓尾巴那光禿禿的一塊,豆腐腦就很想笑。
聽到浴室里面咯吱咯吱的豆腐腦的笑聲,棕毛大狗終于忍受不了了,“天吶你這蠢貨還在笑!”
豆腐腦聽得懂,“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什么?你聽得懂我在說話?”
“可以啊!”
外面沒聲音了,豆腐腦覺得很奇怪,她洗完了澡之后,意識到自己不能穿原本的臟衣服了,于是把衣服泡在浴盆里面洗了個干干凈凈。
大門打開,老奶奶打開浴室門的縫隙,遞進來一身灰色的衣物,“穿上吧,我看你喜歡戴頭飾,于是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頭巾。不過,女孩子的話,打扮成村姑是沒人喜歡的。”
“什么,村姑不受歡迎嗎?”這讓豆腐腦大吃一驚,因為豆腐腦打扮成村姑成功拿到藥之后,豆腐腦一直覺得村姑是很受歡迎的身份。
豆腐腦穿上衣服,她覺得很合身,跳舞似地就跳出了浴室。
“掃地,整理屋子,清理廚房,把衣服疊好,洗衣服的地方在廚房,曬衣服的地方在屋后陽臺。我的衣服很少,所以你要洗的干凈,特別是洗衣服,一定要勤快。還有——”老奶奶指指橘色的大狗,“看著這條狗,不要讓他弄壞我的東西。它叫刀狗,希望你們能成為朋友。”
“明白!明白!明白!”豆腐腦使勁點頭。
“雖然是秋天,但是刀狗會脫發,你得用褪毛刷,把刀狗臥在的地方刷干凈,還有,刀狗聽得懂人話,不要說它的壞話。”
“明白!明白!”
“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這么多。”
“明白!”
“你會做飯嗎?”老奶奶扭頭看豆腐腦。
“我不會。”
“我會教你的,直到你學會為止。當然平時不需要你為我做飯,因為我不相信別人的手藝。大概是這么多,你還有什么自己的要求嗎?”
“那個……舞蹈是什么?”
“你想學嗎?我可以讓我的朋友教教你。”
“嗯,我想學……要多少錢?”
“錢的話不需要,他那邊全是男性舞者,求我還來不及呢。”老奶奶說完就笑,她上下打量豆腐腦,“等長大一些,一定會是個很受歡迎的女孩啊。”
豆腐腦不懂“很受歡迎”是個什么形容詞,豆腐腦只知道它可以用來形容一個物品很有價值,大概是在夸獎自己吧。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