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寧帶著趙懷秋，延著熟悉的小路抄近道前往梅林，身后是謝家方向不斷傳來的槍聲，商寧的手心，滿是冷汗……

“商少爺，你這是帶我去哪？”

“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一個地方。”

謝奉淵，你三次回來，次次出現的地方都不是謝家，你說謝家你不能回，你是怕引人耳目是么？但是你三次都出現在了梅林。

“踏雪尋梅無覓處……”

你這個混蛋，果然是把東XZ在了那里么……

不消一刻鐘，兩個人已經跑到翠微湖，延著湖邊再穿過一片蘆葦蕩，便是商家的梅林了。

可是就在二人快要走到梅林的當口，接連兩聲槍響，驚起蘆葦蕩野鴨亂飛，商寧隱約聽到并不熟悉的語言仿佛正在叫罵。

“糟了，日本人。”趙懷秋右手往懷中探去，卻被商寧一把按住，朝他無聲的搖了搖頭，拉著他再次迅速跑進梅林。

十一月的梅樹，還未開花，枝葉卻也早已沒有那么濃密，這片梅林延綿數里，是商家早年產業，后來被商寧盡數拿來種植梅樹，只是梅樹再多，也不似松柏楊樹可以藏身，商寧只有拉著趙懷秋躲進梅林的小屋。

兩個人剛進小屋，商寧這邊將門反銷，那邊再有槍聲，趙懷秋急紅了雙眼，商寧看著他，有那么一刻，趙懷秋的眼神和當初在謝鈞眼中看到的眼神，一模一樣。

商寧一把拉過趙懷秋：“趙先生，我知道你和奉淵一樣，是能人，是義士，奉淵雖然沒有明示名冊藏在何處，但是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本名冊應該此刻非常安全。

趙懷秋聽得商寧突然喚他趙先生，先是一愣，再而反應過來，卻是苦笑：“雖然有你這句話我是寬了心，可是現在下這情形，怕是要連累你了。”

“趙先生，您過來”商寧引著趙懷秋來到床前，移開木床，露出一塊木板，商寧用力一掀，下面竟是一條地道。

“商少爺，這是？”

“這片梅林本是我商家祖業，先祖曾留一條秘道通往翠微湖東，從那里出去，以蘆葦蕩做掩護，您可以洇渡過湖，然后離開這里。”

趙懷秋又驚又喜，可是一看商寧，不像是要與自己同行：“商少爺，那你？”

“我不能走。”

“為何？”

“奉淵臨行，將謝家托付于我，如今……謝伯伯剛剛殯天，未曾入土為安……我不能走。”

“商少爺，日本人手段殘忍，你今日若是留下，我他日見到奉淵，該如何交待！”趙懷秋一把拉過商寧“要走，一起走！”

“趙先生！”商寧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商寧，也是堂堂男子，謝奉淵可以棄商從戎，商清晏也不是膽小鼠輩，莫說謝伯伯尸骨未寒，未得安葬，商家謝家還有許多老仆，忠心為主，到現在也沒有離開，我……不能走。“

趙懷秋起初對謝鈞衷情男子這件事情非常不解，原以為商寧就是一個文弱書生，且有些大家少爺的高傲之氣，現在看來，到真的是有些明白了。

聽著遠處日本人的嘈雜聲越來越近，趙懷秋不及細想，最后確定的問了一句：“商少爺，你確定要留下？”

“趙先生，你快走吧，若是他日見到奉淵……”商寧眼中閃過一絲悲楚。

”若是他日見到奉淵，還請轉告，我等他回來，一起取那壇‘踏雪尋梅’“

趙懷秋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一樣，剛要再說什么，屋外又是一聲槍響，商寧猛得將他一推：”快走！“

商寧迅速將通道的木板重新掩蓋，然后將木床移回原位，又悄悄取出柜中收藏的一把短刀，剛將短刀放到袖中，就聽得小屋木門”砰“的一聲響。

半扇門被踹得飛起，商寧鎮定的轉過身，沖進來的第一個日本士兵，發現屋里有人，立刻端著槍朝商寧叫了一句什么。

商寧猜，應該是在問他是什么人。

緊隨其后的是一名指揮官模樣的人，看到商寧，上下打量了一番，朝身后招了招手，商寧看到一個瘦小的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兩個人一照面，商寧愣住了，這不是古硯齋柜上的伙計喬東？

只見那喬東低著頭還沒看見商寧，先是朝著那個召喚他的指揮官點頭哈腰說了一句什么，這才抬頭看過來，那人一見他，也是一愣：“商，商少爺？”

那人看喬東的臉色便知道他認識這屋里的人，日語說道：“他是什么人？”

喬東笨拙的用日語回了句：”這是鎮上的商家少爺。“

”少爺？“那人用中文重復了這個詞。

”對對，商家，我們鎮上的大戶。“喬東用日語攙著中文蹩腳的回道。

商寧看出來了，古硯齋的大少爺曾經東洋留過兩年學，喬東當時就是隨著去了貼身伺候的，故而會上幾句日文，而當下這個情形，怕是趙懷秋口中所說的會“走露消息”給日本人的中國人，還不在少數。

生死關頭，總會有人貪生怕死，也總有人會茍且偷生。

思及此處，商寧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喬東，你不是隨你家主人都離開了么，怎么？這是換了新主子？”

喬東太熟悉這位商家大少爺了，平日里看著溫文而雅，可是卻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只得微抬起頭無力的解釋：“老爺他們路上……路上被……”說了一半被旁邊的日本士兵猛得踹了一腳，嚇得坐在地上不敢吭聲。

“這位……商少爺？”那人突然露出一個極其扭曲的笑容，逐字逐句的往外蹦中文“我們，是友好的，你，不要害怕。”

“你們友不友好我不知道，但是我并不害怕。”商寧面無懼色，抬手理了理衣衫，徑自走到桌邊坐下，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壺，晃了一晃，微微一笑，自顧道：“我這屋里也只有這杯酒了。”

邊說邊取過酒杯，傾壺而倒，正好滿滿一杯。

那人看這長衫青年居然沒有絲毫畏懼和慌亂，頗有些意外，看著那青年朝自己冷笑了一下，當著一眾舉槍的士兵和自己的面，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先是有些意外，然后玩味的笑了，朝著商寧豎起了大拇指：“商少爺，好酒量。”

“哼，我的酒量不及貴國士兵的膽量，遠渡重洋來犯我國，也不怕這客死異鄉，無人收尸，最終魂歸無所，可悲可悲。”

原是中文就是三腳貓水準的指揮官這段話顯然沒有聽懂，喬東坐在地上卻是聽得一身冷汗，逃亡路上，孟家上下二十余口被日本人盡數殺害，連孟老爺未足月的小孫子也沒放過，場面血腥之極，慘不忍睹。

他一時為求保命，用日語大聲叫了一句“請饒命”，恰巧被這指揮官聽到，見他會兩句話日文，便留了活口放在身邊當個蹩腳翻譯，想得是找個人帶路，也好進鎮子里搜尋東西。

那人根本沒有聽懂商寧的中國話，自然也不懂他內里的意思，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喬東，日語說了一句：“什么意思？”

喬東原本也會不了幾句，這通話更是無從說起，只得搖搖頭，簡短的表示自己不會說，卻未曾想，這指揮官路上見多了驚慌失措的逃亡之人，商寧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到是讓他多心起來，操起半生半熟的中文艱難的說道：”商少爺，學識，有的，請商少爺，幫忙。”

商寧心下合算著趙懷秋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到了湖邊，原想著拖著這些人，盡量讓趙懷秋走得更遠些，卻沒想到這日本人竟然開口讓他幫忙？

那人見他沒有說話，使了個眼色給喬東，喬東無法，只有厚著臉皮湊到商寧面前：“商少爺，是這樣，高佐先生他們說是要找個東西，打聽說在我們鎮子上，可是這也沒個頭緒，讓我帶個路……“

商寧從他一開口便是一雙秀目瞪著他，聽到帶路，不免冷笑：”日本人找東西找到我們中國來？還讓你給他們帶個路？“

喬東被他一句話噎得不敢說話，低著頭不斷的往身后瞧，又轉過頭小聲的說了句：”商少爺，他們殺人不眨眼的，保，保命要緊。“

”保命……呵，家國不在，命又能保多久？“

”……“

”商少爺，我們是文明人，找到東西，我們立刻走，不會為難你，為難其他人。“

商寧聽到這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文明人？喬東，你告訴這位高佐先生，如果不懂中國話的意思，就不要說了，說出來的都是笑話。“

”你！“這句話高佐顯然是聽懂了，眼看著這個長衫青年根本不配合自己，眼中頓時起了殺意，身邊的士兵立刻領會了軍官的意思，再次端起來槍，子彈上膛的聲音一下子驚到了喬東，商寧眼見著他連滾帶爬的回到高佐身邊，貪生怕死的丑態畢露無疑，心中頓時凄然。

在日本人狂轟濫爛，跨過半個中國的時候，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在這里搖尾乞憐。

他雙眼微闔，手再次搭在那樽青玉酒壺上，這本是謝奉淵淘來送予他的，說是要等到踏雪尋梅釀成，在這里與他煮酒賞雪賞梅，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