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義聽來,陸濤的笑何嘗不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竟然為了一己私欲,變成了攔路搶劫的劫匪,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在藏劍山莊那三十年,那里教會他的并不是如何殺人;并不是如何在一瞬間奪走別人的劍;并不是用別人的命來交換自己想要的生活。
藏劍山莊奉行的是第一代藏劍先生的意志。
藏劍,藏劍,就是要把劍藏起來。
藏劍山莊四個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江湖門派,那是一種思想的傳承,一種意志的傳承。
羅義恍然醒悟,將劍收了,站起身來,對地上的陸濤道:“你走吧。”
陸濤仿佛沒有聽清楚羅義的話,問道:“你說什么?”
羅義又重復了一遍:“你走吧,我不殺你。”
一身白衣的陸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開始瘋狂地大笑,一邊笑一邊不斷地撕扯著自己的白色衣袍。
這些衣袍可都是花費重金由虎國名師名匠制造,任由他撕扯也沒有撕壞。
這讓他更感覺自己的無能。
以前的他最喜歡的就是白色,現在他最不想看見的卻是白色。
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配不上這耀眼的白色,純潔的白色,高貴的白色。
這白色像是對他的嘲諷,嘲諷他的驕傲自大,嘲諷他的失敗。
可以說陸濤已經完了,打敗他的不是羅義,而是他自己。
一旦他無法從這個失敗中走出來,那他這一輩子就算是廢了。
人死并不可可怕,可怕的是心死。
他太驕傲了,太張揚了,太自信了。
過剛易折,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羅義嘆了口氣,走到已經瘋狂的陸濤面前,輕易便點了他的穴道,扛到馬上,而自己則牽著馬向客棧方向走去。
他不能將這樣的陸濤留在這里,那跟殺了他沒有區別。
他既然現在不殺他,就不能讓他死在這里。
那盞白色的燈籠依舊還亮著,并沒有熄滅,照著羅義又回到了客棧。
藏鋒依舊坐在那里,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動作,還是那個表情。
他臉上的微笑仿佛永遠都在,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
有人曾問過他:“你為什么臉上總掛著微笑。”
他回道:“愛笑的人運氣總不會差,你看我的運氣就一直很好,這才讓我遇見了你。”
……
羅義將陸濤放下,走到藏鋒面前重新跪下,開口道:
“公子,屬下無能,做不了您的信使。”
藏鋒臉上的笑消失了,沉聲問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羅義絲毫不懷疑藏鋒有滅殺他的能力。
他不過是在藏劍山莊打了三十年雜,乃是藏劍山莊中墊底的人物,就是再給他三十年他也不是藏劍山莊老祖宗的對手。
他既然敢回來,就早已經做好了承擔一切后果的心理準備。
他不怕死!
羅義坦然道:“屬下辦事不力,愿意聽憑公子發落。”
藏鋒真的會殺了他?
他真的是這樣的人?
他真的毫無理由便要濫殺無辜?
藏鋒問道:“你為什么不殺了他?”
羅義答道:“我下不了手。”
藏鋒又問道:“為什么下不了手?”
羅義又答道:“我不能為了自己殺一個和我無冤無仇的人。”
藏鋒再道:“那好,你動不了手,本公子來幫你。”
話語剛落,還不等羅義反應過來,藏鋒已經出現在被點了穴道的陸濤面前。
沒有人看見他是怎么移動的,他的速度就是有這樣快,快到不可思議,快到無法想象。
只見藏鋒右手成劍指舉在自己眼前,指尖一道白色的劍氣吞吐著。
劍氣如虛如實,鋒芒畢露,散發著無窮威勢,簡直比真劍還要嚇人。
他仿佛在故意炫耀般,那劍指上的劍氣緩緩靠近陸濤。
羅義并不是沒有見過可以釋放出劍氣的高人,但能將暴虐的劍氣控制得如此得心應手的人還真是第一次見。
藏劍山莊的老祖宗果然不愧是老祖宗,恐怕就是現任莊主在他手下也撐不過一招吧。
藏鋒走向地上的陸濤,嘴里念道:“多好的一身白衣啊!穿你身上可惜了,你把他的衣服給本公子脫下來。”
羅義趕忙過去把陸濤身上的白袍脫了。
被封住穴道的陸濤還能怎么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羅義將他的衣服脫下。
藏鋒又道:“再解開他的穴道。”
羅義又照辦了。
陸濤的穴道剛一解開,口中就當即噴出一口心頭血。
他整個人已經崩潰了,今晚上的事情給了他沉重的打擊,簡直比一把匕首插進他心窩還要痛苦。
他不顧一切地撲向藏鋒,抓向藏鋒。
他已經瘋狂了,失去理智了。
他紅著眼,嘶吼道:“殺了我!殺了我!”
羅義連忙勸道:“他不過是一個廢人,公子殺他臟了自己的手。”
藏鋒道:“廢人,那留他何用?”
然后便輕描淡寫地一指點出,那指尖的劍氣當即飛射而出,如流星劃空。
已經瘋狂的陸濤根本就沒有要躲的意識,反而朝著那劍氣就撲了過來,他現在哪里還有一個高手的樣子。
或許死對于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吧。
他累了,他想結束這一切。
就在那劍氣要洞穿陸濤胸膛的最后一刻。
羅義忽然沖了過來,撞開了瘋狂的陸濤,而他自己則暴露在藏鋒那道劍氣之下。
他那一張尖嘴猴腮的臉上滿是堅毅與決絕。
他不殺陸濤,就不能讓陸濤因為自己而死。
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做不到武者的冷血和殘忍。
十一年,他或許真的變了,變成這家客棧的老板,變成一個個普普通通的生意人。
每天擦桌子掃地做飯,讓他真的已經忘記無情是每一個武者最基本的存活守則。
他做不到無情,藏鋒也做不到。
看著已經慷慨赴死的羅義,藏鋒忽然笑了,滿意地笑了,贊賞地笑了。
他手輕輕一揮,那道白色的劍氣便散了。
化作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自虛無,又歸于虛無。
藏鋒笑道:“好,很好!本公子沒有看錯人,我藏劍山莊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藏劍,藏劍,有多少人真正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
羅義愣了,但他知道自己不用死了,陸濤也不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