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落到地上，收起長劍，慢慢走到顧念身前，剛咧嘴笑了一下，便突然噴出一大口血，往地上倒了下去。

顧念一懵，蹲下身子迅速扶住蘇柒的腦袋，不讓他磕碰到寒冷的冰面：“妖孽你怎么了？”

“好困吶，小野貓，我要睡一會，就睡一會……”蘇柒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眼皮子也開始上下打架，他努力睜著一雙變回墨色的眼睛，讓眼睛里帶著沉溺，“記得乖哦，再讓自己受傷，再不好好保護自己，小心我——”話還沒說完，便合上了眸子。

身形也緩緩消失了。

顧念知道蘇柒只是消耗過度去休息了，可她的心里還是忍不住升騰起一種空蕩的感覺。

有點恐慌，有點無措。

一如很久很久之前。

起身緩緩走出結界，顧念抬手一彈，一顆光球從指尖飛出，融入冰面，冰面瞬間化成了一灘水。

她放開神識尋找著秦若璇和安生，然后在不遠處的餐廳二樓看到了她們。她們齊齊揮著手，然后又動作整齊地指了指某個方向。

畢竟是多年的死黨了，顧念立刻明白了她倆的意思——

警察來收拾爛攤子了。

她們是在叫她趕緊走，省得被警察逮住了又要問東問西，怪麻煩的。

顧念想走的時候，卻已經晚了一步。

“顧念，又是你？”

帶著一分驚異的熟悉聲音從后方傳來，顧念聽到后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腳步。回頭看向那個穿著特警制服的淡漠男子，舉手搖了搖，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亓大隊長，嗨，你好啊?！?

結果就是顧念和秦若璇還有安生因為干擾公共秩序，被關進局子七天。

當顧郁聽到消息過來保釋顧念三人的時候，她們已經被關了四天了。

“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邁巴赫轎車上，顧郁目光冰寒地掃過面前這三個模樣略有些憔悴的少女，然后停頓在中間那個模樣清秀，氣質優雅的女生身上。

“我們碰到一只純血魔種，璇璇為了救群眾，沖進操縱室啟動了緊急播放器?！鳖櫮罹o緊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

顧郁又把目光轉向最左邊那個長相甜美的女生，誰也看不到他在看向她時，瞳孔有一瞬間的閃爍。

“是這樣的。那魔種差點把念念吃掉，要不是——要不是念念修為高深，她早就翹辮子了。”秦若璇咳嗽一聲。

媽的嚇死她了，差點把蘇柒待在顧念身邊的事情吐出來。要被顧郁知道，她敢保證蘇柒雖然不會涼涼，但一定會很慘。

“嗯，你們先走吧，我有事情和顧念說?！鳖櫽酎c點頭，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秦若璇和安生相互看看，嘴角不約而同地抽搐起來。

這里離學校至少還有好幾公里吧？算了算了，打的打的。

她們同情地看了一眼顧念，然后下了車子。

“那只純血魔種，是你招來的吧?！睕]了他人，顧念突然抬頭，以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看著顧郁。

別問她怎么知道的，她只是在事后想起來那怪物的眼瞳深處帶了一種肉眼看不到的印記。那印記被烙在了怪物的靈魂里，只有用特殊手段才能被發現。

而那種印記，是顧家陰陽通靈師的專屬。

“是我如何？”顧郁眼波微動。

“我猜的沒錯的話，祭靈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妖孽。出于某種原因，你想要除去他，所以你招來了這只純血魔種。你知道他不會讓我受傷，為了保護我，他一定會拼盡全力去除掉那怪物。那樣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至少在短時間內，他不能再動用靈力。”顧念突然笑了起來，“從小到大，但凡貼近我在意我的，小到一只貓狗，大到一個人，一個靈族，都被你除去了。顧郁，你怎么不殺了璇璇和安生呢？那樣，我就真的只能活在黑暗里了。那樣，我就真的能夠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里了。你……怎么那么讓人討厭呢，顧郁?！?

她突然垂下肩膀，一副蔫巴巴的樣子。

這樣子的她，很像一個融不進陽光里，眼睜睜看著別的小孩快樂的孤獨小孩。

顧念突然顧郁滾動著喉結，卻只是用冰冷的聲音說：“你是一個陰陽通靈師，是一個殺手。這兩種職業，不需要感情?！彼麤]有解釋為什么不殺秦若璇和安生，他不想解釋，也解釋不清。

“可我也是一個人啊?！鳖櫮羁粗约旱氖?，聲音更輕了幾分。

“老大，組織里來消息說來了一位Y國客人，想和老大談談關于股票的事情?！鼻胺降乃緳C突然開嗓了。

這聲音的主人，是顧念很熟悉的堯曦辰。

“知道了。”顧郁不再看顧念，拿出一旁的筆記本電腦，開始著手準備資料。

“杰克，停車，讓我下去。”顧念淡淡地說。

“不準停。”顧郁敲打鍵盤的手頓了頓。

“那我現在就跳下去?！鳖櫮钐ь^，平淡無波的眼神直視對面這個容貌冷峻的男子。

顧郁抿了抿唇。

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了下來。

顧念下車，一陣涼風頓時撲面而來?？粗囎舆h去，顧念松了口氣，抱著肩膀蹲了下來。

大概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得到一點溫暖吧。

這里是一片幾乎沒有人的公路。涼風從這呼呼地略過，為它平添一分陰冷詭異之感。

顧念緊閉雙眼，感受著冷風從她發燒呼嘯而過，感受著眼角溢出的晶狀物伴隨著冷風飛過臉頰，飛過耳畔，飛往遠方。

“孤獨的小孩，為什么會哭呢？”突然，一道溫暖的男聲緩緩響起。

顧念抬頭看了過去。淚眼朦朧之下，她隱隱約約瞧見了一個穿著白色道袍，手執一把玉質煙斗，梳著發髻的古裝道士。

道士生的極其清秀俊俏，一雙眼眸更是如同陽光一般燦爛。此刻，這笑意吟吟的道士正慢慢朝自己走來。

“好久不見，你還是這么好看，就是瘦了。”道士一把拉起顧念，伸手拂去后者的淚水，然后咳嗽一聲說，“說錯了，再來一次。先做個自我介紹，小子乃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瀟灑不羈……羈……天命不凡的道士，復興歐陽，單名一個奈字?！?

“二貨神棍?！鳖櫮钇财沧?，心情卻沒有剛才那么遭了。

“哎呀呀，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真他媽舒服?！睔W陽奈眼里放光，看寶似的看著顧念，嘴角牽起的笑意越來越大，“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顧念。”顧念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默默退開一步。

她現在懷疑這家伙怕是個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的。

“顧念……念故的意思么？管他的，小念念，我們交個朋友如何？我保證我們成為朋友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有危險叫我啊，隨叫隨到。”歐陽奈拍拍自己的胸膛，自信滿滿地說。

顧念怔了怔，腦海里突然回想起某個紅衣靈族少年說過的話——

“遇到困難的時候記得叫我哦，保證隨叫隨到?！?

妖孽……他還沒醒過來么？

一想到蘇柒，原本轉晴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顧念搖搖頭，蔫巴巴地拒絕了歐陽奈：“我是個活在黑暗里的人，我不配有朋友?！闭l和我交朋友，誰就會被死亡審判。

雖然看到這個二貨神棍，她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這樣的嗎？”歐陽奈蹙了蹙眉，然后毫不在意地大大咧咧一笑，“管他的，你這個小朋友我交定啦！”

“為什么叫我小孩？”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因為——”歐陽奈就要說下去，突然瞪了瞪顧念，“小孩子家家，哪來那么多十萬個為什么？把你的手抬起來。”

“哪個？”顧念一愣。

“左手?！?

顧念乖乖抬起左手。

歐陽奈湊到顧念左手戴著的那只手鐲前，仔細觀察了好一會，然后伸手輕輕一彈。

“好了老伙計，死睡那么多天，不怕我把小家伙搶走啊?！睔W陽奈嘻嘻一笑。

顧念看到手鐲泛出一陣淺淺的光輝，然后一縷白光從里面飛了出來。白光擴大，慢慢凝聚成一抹人形。

光芒散去，一個容貌精致，幾乎可以用美來形容的古風紅衣少年出現在顧念的視野里。少年笑瞇瞇地看著愣住的顧念，緩緩張開雙手：“小野貓，想我了嗎？”

顧念一下子撲到蘇柒的懷里，感受到他的溫暖后，才恍恍惚惚地明白過來，這不是幻覺。

妖孽回來了。

“哇靠，老子大老遠過來不是看你們撒狗糧的好伐？”某只單身狗瞪著這兩人，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顧念連忙松了開來，面上多了一抹紅暈。

居然他張開手自己就撲過去了。顧念，你的定力呢，你的矜持呢，你的淑女呢！

全喂狗了……

“老不休，說你的，要不要多待幾天？”蘇柒皺了皺眉，一縷不爽從眉間迅速滑過。他看向歐陽奈，眼里的笑意忽然變深了。

“不用了，我還是去仙界泡美眉吧。我這壇萬年的陳醋，你可吃不起。”歐陽奈揚了揚下巴，祭出一支玉質煙斗，遞給顧念，“小念念，我要走啦。以后有事情吶，就拿著這煙斗去陰間尋我。我在八百里黃泉，彼岸花盛開的地方等你。”

顧念點點頭：“有空找你玩?！彪m然好像不大實際。

“還有，我要送小念念一句話。這人生吶，從來沒有哪個是真正圓滿的，有的時候呢，求而不得未必是遺憾。珍惜當下，珍惜眼前，才最是實際。好了，慢慢體會吧，我走啦，不要想我哦。哥是個傳說，不值得迷戀?！睔W陽奈拍拍顧念的肩膀，在蘇柒笑得詭異的眼神下轉身大步離去。

身形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顧念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二貨神棍，和杰克還真是有的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