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黍離雙手各握一把短槍，劇烈的喘著氣，他的槍下，是巨獸猶在蠕動的尸體。

暴雨沖刷之下，血液轉瞬不見，強大的情緒之力在雨中狂舞。

即使是在邪念劇烈波動的暴雨之中，這樣的動靜也很引人注目。

“走！”

不遠處，一個穿著皮甲的女子矯健的躍上巨獸的尸體，一聲喝。

黍離僅有的力氣全部用來拔出他的武器，然后他踉踉蹌蹌的站立著，幾乎就要砸到地面。

女子攔腰抱住了他，夾在腋下，帶著他就往遠處跑去。

“謝了，嵐……”黍離的聲音有些虛，單槍匹馬殺死一只巨獸對于人類來說，太過于艱難，更不要說還是在末日。

兩人逃亡。

活著是永遠的進行時，每一刻的活著都是在為了下一刻依然可以活著而掙扎。

一場廝殺從不以誰勝誰負誰生誰死為標準，勝的可能再不能戰斗、生的可能下一刻死亡。

永遠不安，永遠掙扎。

這是末日。

還沒等名為嵐的女子帶著黍離跑了多遠，自極高的天穹砸下的暴雨慢慢偏斜，偏斜的越來越厲害。

好像是放平了一面帷幕——

無風。

雨成浪。

雨水恍若潮涌一般，自背后拍來，直接將嵐與黍離吹散。

嵐翻滾了幾圈，勉強在浪潮中站穩了身子。

她沒有尋找黍離，暴雨橫著下也根本不可能找到。

雨水漸漸高漲。

依然沒有風，但是水面劇烈的起伏著，宛若神威。

是邪神嗎？

嵐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一次，她好像有感知到什么冥冥之中的暗示。

比如，她可能要死了。

也好。

活是奇跡，死又何妨。

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找你喝酒。

一股極為強大的氣勢自嵐的身上升騰而起，如蒼龍盤踞。

一霎那，雨水退避，邪念清凈。

嵐：“真武，極意，嵐。”

暴雨之中，一字一頓，干凈利落，英雄凜然。

極意并不是很玄妙的流派，只不過是無止境的磨練自己的意志而已。

但沒人會否認，真武死戰第一便為極意，特別是當他們決意赴死之時。

意之極致，神鬼辟易。

嵐一拳破開雨幕，而后逆勢而上，潮水因此停歇。

在動靜之間，時間緩緩流淌。

驀地，好像有漩渦在旋轉不停，漫天的雨和奔涌的浪全部聚向了一個地方。

一個高大的藍色巨人凝聚成型。

祂低頭凝視著自己被打穿的腹部，悶聲自語，“一心求死就為了一個傷口？”

蔚藍色的雨水蠕動著，將這個被破開的水洞修補完成。

“就為了這樣嗎？”祂抬眼俯視著嵐，無邊的邪念為祂狂舞。

無風無雨。

天地晴朗。

邪神化身。

嵐沉默不語。

而后左腳重重踏出，一步躍上高空，右腳憑空下踏，空氣爆裂，虛空在波動，如同蒼龍咆哮——

然后靜止。

“太弱。”邪神抬起左臂，以掌接下了這一拳。

嵐的小臂沒入了邪神的左臂之中，動彈不得。

“你的同伴已經拋棄你了，你還要為他而戰？”邪神的聲音低沉的爬在大地之上。

嵐咬著牙，左臂滿是被撕裂啃咬的疼感。

“痛苦嗎？如果他沒有逃跑，至少這痛苦會有他來陪你，但是他拋棄了你。”

嵐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只能右手捏在邪神左臂上，掙扎著想要拔出左手。

“真是無力的物種。”

邪神突然一甩手，將嵐砸向了地上。

“本以為會見到什么，結果依然是這樣平凡的眼神和這樣平凡的意志。”

“呵，但是我可以給予你一個活命的機會。”邪神低笑，“為我行走大地之上，我將賜予你死亡之后的永生！”

嵐用右手握住左上臂，咬著牙，直視邪神，“去你媽的。”

“呵。”

一滴水，自嵐的手臂中滴出，而后是一滴又一滴。

水滴在地上，帶著骨肉的碎渣，一瞬間沒入大地消失不見。

嵐猛地跪在地上，極為強烈的撕裂感讓她忍不住低吼。

“真是軟弱的物種。”

邪神的聲音有些譏諷，“我沒有興趣招降，你的整條手臂已經被我種下了雨水，如果想活下——嗯？！”

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她抬頭，臉色蒼白，隨意地將左臂扔在了地上，笑了。

“去你媽的。”

邪神沉默。

“真是奇怪的物種。作為出我意料的恩賜，我將給予你長眠的死亡。你的死亡將與世無爭！”

邪神用右手握著左臂，輕輕一揮，雨水流轉，赫然便成為了持劍的獨臂巨人。

祂踏步向前。

嵐艱難的擺出了一個起手式，她以自己的意志鎖住了流血，也憑著意志強行忽視了自斷一臂后帶來的重心偏移。

但是她依然沒有直面邪神的實力。

哪怕只是比邪念體更強一些的化身，極意跨越不了人與神的天塹。

忍不住的，她去想，黍離應該跑遠了吧，這樣我就沒有白死了。

喂，我喜歡喝白酒。

可是末日已經沒有酒了。

嵐有點想笑一下，但卻只是漠然的凝視著邪神。

她的意識慢慢模糊。

她的意志漸漸狂舞。

終于，她無意識的嘶吼著，意志激蕩，成蒼龍之形！

極意死戰！

“吼————”

邪神漠然的一劍劈下，天地失聲，世界空白。

——砯！

兩桿短槍破開水膜，刺入邪神體內，發出水撞擊巖石的聲音。

黍離臉色蒼白，滿臉漠然。

肆虐的火一霎那脹裂成了狂龍，直接將邪神獨臂咬下。

——這是憤怒。

黍離在邪神腹部連續重踹，最后翻身后退。

邪神緩緩倒地。

“真是……奇跡的物種。”邪神悶聲自語，“我感知到了一個獨立的世界，令我驚嘆的才情。”

“但還是太弱小了。”

邪神沒有站起來。

黍離給予了這具化身一擊重創，水色大劍自然沒能殺死嵐。

嵐咆哮：“你的力量！將由我的意志主宰！——極意！”

脫離了邪神的水色大劍搖搖晃晃的被握在了嵐的手上。

一劍跳斬！

大劍崩為水流，滲入大地。

邪神凝視著嵐與黍離，特別是黍離身上至今未熄的橘紅色火焰。

“一切還未開始。”

“我將于每一個雨夜凝視著你們，直至你們于漩渦中沉入深淵。”

邪神高大的身軀炸裂開來，化為漫天的大雨。

黍離掙扎著背起了嵐。

火焰熄滅。

“我有點困。”

“睡吧。”

“明天我想喝酒。”

“我用我的血給你釀酒。”

嵐沒有問黍離為什么留下，也沒有問他躲在哪里，就像黍離一直沒有問過她喜歡喝什么酒一樣。

雨漸小，兩個人，一條沒有終點的長路，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