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黍離已握了秋水，安靜的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后的某一刻，他遙遙的感覺到了一大團擁擠在一起的邪念。

如果世界是一張暗淡的灰色的紙，那么那一團邪念充其量也只是比它稍稍深一點的灰。

黍離并沒有偏過頭去看，而是繼續走向遠方。

呼吸依舊。

安靜依舊。

握刀依舊。

注視是一種儀式。

如果沒有必要，黍離并不會去探看什么，更何況……

這種濃度的邪念，這么龜速的挪移，基本可以確定是食尸鬼族群了。

它們是怪物食物鏈的最底段，只是游竄著忙忙碌碌于啃食尸體，埋頭于此，勤勤懇懇，不死不休。

不過……能聚起邪念……

怕是附近所有能趕過去的食尸鬼都過去了。

趕著分食嗎。

黍離了然。

他腦海中倏忽想到了一個詞，卻又在還沒來及思索的時候又快速閃了回來。

甚至都來不及記下他想到了什么。

黍離安靜的繼續走著，不曾亂了步伐，只不過腦海中依然在努力回想。

好像是什么有點重要的問題。

食尸鬼，大群食尸鬼……

啃食尸體……

尸體……

食物……

黍離猛地握緊了秋水，卻最終緩緩放松。

食尸鬼來的很快，這或許是因為邪念波動很大引來了它們。

它們幾乎沒有趨利避害的思想。

黍離之前未曾深刻的想過為什么，反正對他來說活著只是活著，無所謂知道與否，更不要說他一直深信，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但……

人是會變的。

反復，詭譎，善變，多疑，這都是人。

邪神不是靜止的永恒深淵，不是只有接近祂才會永遠沉淪。

或者說，即使祂們是靜止的，那無窮無盡的邪神也依然讓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覆蓋在了祂們永恒的深淵之中。

邪神注視著世界。

黍離一直知道，因邪神而死是或早或晚的，當他老去，那種腐朽的衰敗氣息絕對敵不過邪神的感知，更何況世界能不能扛到他老去的那一天也是未知。

活著不可能了。

出了灰霧之林，走了一天，終于回歸到重復無聊又危險的日常之中的黍離想到了一個問題。

一個可能被他一直刻意忽略的問題。

在人類必死的前提之下，在死亡之前，人類是該默默茍存如老鼠還是追究本質以自救？

當死亡已是注定，茍活在這種重復而無聊的危險日常之中，是否是太退縮而愚蠢？

黍離忽然覺得，自己該思考一下邪神是什么東西。

養成已久固化至極的逃避之心在不停的暗示著黍離：危險！不行！不要思考！不要繼續！

一遍一遍的，暗示不停的強化，在繁雜的思緒之中，黍離某一刻仿佛抽身旁觀一般，靜靜的想著。

他想到，如果只是心里自己想，應該算不得儀式吧？若這也算儀式，我也活不到現在吧？

所以應該是沒有事的，那……試著去尋找答案吧，反正也不一定能找到……

黍離只一句話說服了自己。

或者說，對他來說，一瞬間的猶豫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而之后所謂的暗示和說服，不過是自言自語式的堅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黍離很自然的回想了那一群食尸鬼。

它們來的很快。

沒有迷茫，密密麻麻的，如箭射向靶心，義無反顧的奔赴灰霧之林。

放牧。

祭品。

黍離見過這樣的事情，邪神信徒絞殺怪物與人類，奉于邪神以求庇佑。

之前只是沒想到這里可能會有邪神的信徒，畢竟這里的怪物活動的都很自然，沒見到有活人狩獵的痕跡。

不對……

黍離忽然笑了，笑的有點譏諷。

也可能是沒有信徒的邪神自己降臨給自己找東西吃呢。

這樣就很有道理了。

但一瞬間的譏諷之后，黍離只是沉默，有點無言。

邪神對世界的干預越來越強了。

連這種近乎僻野之地的邊地都有邪神能如此干預世界，那么……

那些真正強大的偉大的令人絕望而自斃的邪神……到底已經能怎樣了？

世界真的能抵抗祂們嗎？

當邪神降于世界，生命還有什么茍活的余地？

黍離突然覺得，最終的末日，好像已經快來了……

“呵，傻了，這種東西想了有什么用，還比不過一口水。”

黍離沙啞的輕輕一笑，自言自語。

他沒來及喝水。

兩天了。

本來進森林是因為遙看樹木長勢不錯，想用風之巨靈留下的種子儲點水……

但最終一場大火，為了避邪神，黍離只來得及帶著刀鞘逃亡。

刀鞘……

黍離忽然微微低頭，右手稍稍抬起看了看他手中的刀鞘。

說到水，這秋水刀里應該是有的吧？水遇火則蒸騰為水蒸氣，合情合理……

不過……要怎么取水呢？

再燒一次？

黍離尋思，要不喊［憤怒］出來說咱們一起喝口水？

唔……

黍離覺得，要是真喊，可能燒的就不只是刀了。

而且到時候蒸騰出來的是水蒸氣還是氣那也說不定了，難道還守在那等氣再凝為水降下來嗎？

嗯，還是找水喝吧。

是時候找一只弱小無力但是能睡的水惡魔了。

黍離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