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碰撞并沒有炫酷的光影，只是洶涌邪念為之一清，而名刀秋水止于藤蔓。

孫漢廣已抬起手，藤蔓纏繞在手臂，直接擋下了黍離第一次劈砍。

他的動作似乎有些僵直，但與此同時，極具力量感和壓迫感。

在邪念激散的那一霎那，黍離看清了孫漢廣的眼──灰藍色。

秋水與藤蔓一觸即分。

邪念收束，在領主身邊律動著，恍若心臟在跳動。

黍離已退到一片空地。

腳下踩著的，是斑斑點點的藍色之中殘留的正常土地。

那種藍色，和黍離先前刻意要擋住的藍色土地是一樣的。

──不只是顏色一樣，而是給黍離的感覺一樣。

領主緩緩放下手臂。

或許已經不是手臂了，那一霎的近距離接觸，黍離看得不太清楚，但很可能……

很可能那已經是木頭了。

森林與木化似乎很搭。

黍離猜，森林這是同化了孫漢廣。

或許真是如此吧。

黍離只是默然。

下一刻，他持刀，向前狂奔，背后是一道又一道突然竄出的藤條。

土地炸裂。

藤蔓如樹，抽射出來便很快綻開了枝葉。

眼前是瑰麗的藍，背后是綻開的葉。

黍離心中突然放下了所有揣度和畏縮，甚至有些失神的想，這灰塵飛舞的樣子，是不是有些像從前？

像從前的沙暴與狂風。

但失神只是一個恍惚，身體按著記憶，依然向前奔去。

一腳一腳，踩在藍色之外。

偶爾還踩爆一些氣泡一樣的無色物質。

這種氣泡越來越少。

可能是被踩疼了。

黍離已然全神貫注。

──然后一躍而起──

邪念包裹向他，而他只是一刀，旋轉著，自左上向右下，如螺旋一樣斬下。

邪念被斬出一大片空白，而邪念未能來及填補進來。

領主似乎來不及反應。

砰──

斬到樹皮，竟迸出鐵石撞擊的聲音。

極動到極靜的停滯只是一霎那，黍離很平靜，借勢再一用力，便再度躍起。

刀未破皮。

黍離穩穩落地又奔來后，領主才緩緩一拳向上打去。

這個反應延遲了大約三秒。

迅捷的黍離與遲緩的領主，明快的刀光與蒼灰的樹皮，刀劍犀利破空聲和無所得的斬擊。

一切對比強烈的好像爆炸。

黍離將“止水”的力量覆蓋在眼，高速移動中注視著領主。

他的腳未動過。

隨后便是一刀，自藤蔓與藤蔓間的縫隙切入。

這一次，好像斬斷了什么。

黍離并不著急乘勝追擊，一腳踹在領主后腰，一個翻身，迅速退去。

下一刻，一大塊的土地直接崩裂，在激揚的沙土中，數不清的蒼青色藤蔓破土而出，攪動著大地。

整個灰霧之林回蕩著無數的低吼聲。

“死──”

聲音一個一個疊加，如同萬人低吼，且愈加高昂而尖銳。

黍離握著刀。

有些不爽。

“真是吵吵。”他的輕聲低語被淹沒在密密麻麻又浩浩蕩蕩的低吼中，自己都聽不清。

橘紅色的火光，從無至有，在他的雙眼中點亮。

眼是心媒。

［憤怒］已經醒來。

他無比的憤怒。

因為他是強行陷入沉睡的，直至現在，他的憤怒才激漲到了極限，以膨脹炸裂的方式，點為怒火，燒到現實。

橘紅色的火只是一霎那，就燒遍黍離整個身體，同樣，燒在了秋水之上。

迷蒙的蒸汽幾乎是炸裂般的漲開。

烈焰著身，蒸汽炸來，黍離絲毫無懼。

黍離冷漠的站著，狂舞的藤蔓已經占據了很大的土地，但依然不敢近他身。

領主被粗粗細細的藤蔓捆縛起來，保護著，護擁著，挾持著，成為一個三米多高的巨人。

藍色的膠質一樣的神秘物質，已經填滿了所有空隙。

黍離沉默著，任由憤怒在發酵。

只要還有空氣與燃料，熾烈的火焰就會吞噬一切。

只要黍離還在、只要他還在憤怒，因為［憤怒］而點燃的火焰，便會一直升騰。

黍離很平靜。

這便是“心媒·點燃”。

［憤怒］的火焰，點燃著一切。

升騰的，是赤紅的好像虛幻一樣的火焰，而黍離身上，附著一層薄薄的明黃色的光膜。

低吼聲中，黍離一刀劃空。

摻雜著剛剛凝聚的露水的浩蕩水汽，以一種宏偉的氣魄，橫掃而去。

藤蔓似灼燒般，焉了綠葉與細枝，也焦了藤蔓。

黍離前奔。

大河沸騰后激起的蒸汽，占據了這一方世界的全部空間。

邪念依然彌漫著。

但黍離知道，它已經淡了很多。

迷蒙的白霧中，他高高躍起，用盡全力再一次劈砍而下。

轟──

白霧如同先前的邪念，一瞬間為之一清。

飛劈而下的黍離與一拳格擋的領主一時間靜止了下來。

只有被震散的霧氣，以一種縈系繚繞的姿態，又一次占據了這里。

只是淡了很多。

領主一字一頓，沙啞嘶吼，“……等……你……很……久……”

黍離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自與他僵持的綠色大拳中涌來。

他猛地被擊飛了。

這股力量，大的驚人。

如同整座森林的力量。

若不是“心媒·點燃”可以將自己的血點燃，這一次，他怕是得吐一次血。

吐血只是其次。

泄氣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一場廝殺，其實也只是一口氣的事情。

黍離并沒有試圖躲入草叢亦或者其他地方，他很明白，灰霧之林是領主的領地，躲不掉的。

他只是肆意放縱著自己的怒火，然后點燃整個森林。

這將是一場儀式。

沒有血肉犧牲，沒有信仰獻祭，也沒有動作或者言語。

很純粹的，因為森林大火而構成的儀式。

橘紅色的火燒在藤蔓上，還沒能將其點燃，但已映得這里一片橘紅。

像極了黃昏的紅霞。

黍離默默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將翻涌的血氣平復下來。

──血液點燃的一瞬間，他有種缺氧般的暈眩感。

他明白，這一次，或許是他與一座森林的對抗。

但也可能是將軍與領主的對抗。

更可能是……

人類與邪神的對抗。

他不知道會怎樣。

只是莫名其妙的，他居然會選擇為了希望賭一次命。

──如果知道是誰在影響他，他一定會死死記住祂然后毫不猶豫的遠離。

但……

這種英雄的感覺……

真的傻……

也挺帥……

橘紅色的火焰由虛轉實，密密麻麻的藤蔓如同活物，瘋狂的掙扎著，想要將火焰熄滅。

噼里啪啦的脆響聲中，黍離手持依然點燃著橘紅色火焰還升騰起白色濃霧的秋水刀，一步一步接近領主。

在大火燃起之前，要么勝，要么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