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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緣滅(2)

那內侍出于對我的可憐,還算用心地替我細細地包扎了傷口。

是夜,寒冷疼痛交加,我半閉著眼蜷縮成一團以御寒,身上的鞭傷烈烈作疼,又怎及內心傷口撕裂的劇痛?

父王母親真的命喪趙顯之手,徐國真的已經亡了?昨日依舊鮮活如初的那些臉龐,如日已是一抔黃土?如此,我甚至不敢輕易尋求解脫,只怕故國已不在,我魂無歸處。

而這些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從那天起,公子諭每隔幾天,便會狠狠鞭打我。公子諭每次打完,都不會讓我輕易死去,他會命令內侍找來宮中的太醫令看診,全力救治。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彼時我才明白琳瑯姑姑走前走的那句話,果真,死,方是解脫,活著,反而折磨。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衛國與大周的戰爭中,只要衛國吃了敗仗,公子諭都會前來以打我泄恨。而諷刺的是,我被公子諭鞭打時,我都會在心里默默念著趙顯,那個帶著家仇國恨的仇人的名字,方覺這一場鞭刑不那么難捱。

我恨,我恨此時仍對趙顯念念不忘的自己,我悔,我悔當初徐國的一眼誤了終身,我氣,我氣沒能追隨琳瑯姑姑而去。我知道,我不愿求一個解脫,即便希望渺茫,我還心存幻想,幻想最后再見趙顯一面,問他是否還記得蘇翎兒。

呵,我這渺小而又不可一世的尊嚴,我這可笑而又卑微的愛慕之情……

不知在這極度難捱的折磨中,又熬過了多少歲月,昏昏沉沉中,我記得寒冷不再冷冽,似是冬去春來。再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公子諭都沒來,連太醫令沒來,送飯的內侍也沒來。

不久,我就隱約聽到衛國亡國的消息。公子諭于月前已戰死沙場,衛國國君已淪為大周天子的階下囚,朝中之臣不是作鳥獸散,各自逃命,便是轉向大周投誠。衛國赴徐國昨日之狀,樹倒猢猻散,倒是一番熱鬧,而這小院,又恢復了昨日的寂靜。

至于我,我想我是這院中自生自滅的野草了。也好,至少我不必再受煎熬,不必再惱恨自己念著他的名字了。

可我忘了,即便是野草,也是大周天下的野草,野草的生死不由己定,由天定。這個天,便是大周的天子趙顯。

我還記得我帶著一身未曾愈合的鞭傷,半昏迷地躺在被遺忘的院中自生自滅時,迷迷糊糊間,聽見院中有腳步聲起,稍后便就來幾個訓練有素的內侍,將我抬走。我在半昏迷中,好像聽到了太醫令問診的聲音,還有一個略顯焦急的聲音。

那個聲音……太過清朗澄澈,幾乎一瞬便擊穿了我的心防。彼時哪怕我神志不清,我也能清楚地斷定他是誰。趙顯,是你!你……你怎會焦急?是了,你要親自手刃仇人,若我就此病死,你該找誰去報徐國受辱之仇呢?

罷了,我命如此,今生既已將心許給了你,便該知有今日結果。死在你手上,我不怕。

知道了自己的結果,我也就坦然了。奇怪的是,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等待著死亡,而趙顯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不曾為難與我,相反,太醫令和宮人對我小心伺候。不出月余,我身上的鞭傷和淤青皆已痊愈。

相比死亡,此時痊愈的身子更讓我膽戰心驚。

這日,我精神好些,勉強能下床走動兩步。溫暖的陽光灑在我的身上,這才想起早已冬去春來。

我猜,外邊必然春意盎然,我已多年不見天日,自然向往已久,只想趁著現在出去走走也好。也不去過問趙顯是否約束我的行動,自知自己是將死之人,已顧不得那許多。我拒絕了宮人的攙扶,找來一根拐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廊下,迎著陽光望去,直到耀眼的光芒帶來了刺痛感和眼淚,我才艱難地勾起唇角,流著激動的眼淚,笑得全身顫抖,我當真……重見天日了。

陽光下的溫暖,還有爭奇斗艷的嬌花,對于我來說都是新鮮事物。我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以便確認我不是在夢中,而是真的已從被囚禁的院中放了出來。我小心地摘下一朵花,放在鼻下努力快速地汲取它的的味道,小心銘記在心,就怕下一瞬的變故太快而來不及留存這些美好。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中的花,傻笑著,跟隨著花園的小徑一路往前。直到我雙腿酸軟,喘息不止,停下歇息時,才發現已然迷路。我嫁來衛國多年,第一次發現衛國的花園大的沒有盡頭,而我對衛國,竟然如此陌生。

忽而一串腳步聲響起,我身形一抖,竟然本能地緊張起來。大約是多年被囚禁的經歷,使得我養成了小心翼翼的性子,乍一聽見些微聲音,便覺危險將至,一剎那草木皆兵,甚至忘了公子諭早已身死,仍作逃竄之態,不顧薔薇堅硬的刺,倉惶躲了進去。

少時,從花園那頭走來兩名內侍。從服飾上看,兩人一個是四品內侍,一個是五品,也算是宮里有些臉面的人,怎不在貴人跟前伺候,反倒躲來此處清閑?

我因被囚多年的老毛病作祟,有如驚弓之鳥地躲藏,雖是意外,但未免兩廂遇上徒增窘態,或者被當成宵小之徒對待,我不得不繼續委身花叢,靜待二人走遠。不想他二人并不急著離開,探頭縮腦,似暗中有所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還疑惑著,便見兩人偷摸傳遞了什么,奈何他們背對于我,根本看不見他們二人的長相,也未能看清私相授受了何物。

忽而便聞兩人低聲交談起來,四品內侍壓低了嗓音再三問道:“現今宮里不比往日,到處都是大周人的耳目,這些東西不好弄,你可有被人發現?”

另一人搖頭,直說自己小心謹慎,并未漏出一絲馬腳,他催那四品內侍趕緊收好,莫要叫誰看見,隨后才又說道:“我已打清楚,他今夜確在錦繡臺安排了宴飲,只徐國那亡國公主一人作陪,侍衛皆在臺下守衛。我去錦繡臺下看過,臺下根本看不清臺上的景象。若事發,還有那亡國公主頂罪,你我足夠逃脫的了。”

四品內侍再問:“你可想好了,毒殺天子可是大罪,要被發現,你我株連九族不說,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現今國破家亡,生不如死,不比死無葬身之地痛苦?”五品內侍說的豪邁,忽而意識到嗓音過大,趕緊壓低,左右仔細環視了一圈,并無人影,這才松了一口氣。又說:“你放心,我已準備妥當,待他酒醉時分,你再將這毒藥倒進酒壺,保管他毫無戒心,一擊即中。”

好半晌,我才隱約明白他們說的“他”就是趙顯。頓時,我頭頂只覺“嗡嗡”作響,心焦腦脹,他們,他們藏毒,要毒害趙顯!

原本以為早就將趙顯忘記的心,此刻卻揪痛不已,立時三刻便要沖出去阻止兩人。我剛移動,便聽二人又道:“說來她也是苦命人,雖是公子夫人,卻被囚禁折磨至今。一朝得了自由,竟活不過明日。”

“亂世之下,誰人不是苦命之人?你想想徐國的大將,何等驍勇,威名赫赫,誰不想招降多一條臂膀?因斬殺了趙賀,被他剝皮剜肉折磨致死。當年讓他受辱之人,上至國君,下至內侍宮女,哪一個逃脫了?此來攻打衛國,必然要活剮了泰安長公主。今夜飲宴,只怕是她最后的晚膳了。你我不下手,她也活不了,你細想便知……”

他二人好似還說了什么,只我承受著噬心剜骨之痛,早已顧不得其他,跌坐于薔薇之中,看著他們走遠,腦中滿是徐國亡國的慘景,雙腿麻木已然不覺,竟一動不能動了。

是啊,昔日大周內憂外患,不得已才送質子與徐國,如今天命所歸,一統四海,收復諸侯,自然要為大周雪恥,為……為他自己雪恥。他已手刃徐國王族及徐國大將,又怎會放過我這因遠嫁而僥幸逃了幾年的徐國公主?

而我只愣了一愣,便毫不猶豫地扶著拐杖,踉蹌著沖出了薔薇花叢,想要追著內侍所去的方向而去,然宮中內侍何其多,我不知他們長相,僅憑背影又從何尋起?

忽而,我苦笑不止。呵,趙顯,你可知道,即便我親耳聽到徐國大將的慘死,聽到你的諸多不堪,我竟不能恨你,只一心要阻止想毒害你之人。內侍尚有忠君愛國之心,為何,為何我愛你愛的如此卑微,甚至不惜背叛家國,連兩名內侍也不如?

趙顯,趙顯,你是我心中唯一之人,偏偏又是我的仇人,我要救你,但不能,你……可知我的難處?

我握了握拳,隨即便垂下眼簾,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我捂住一陣一陣揪痛的心臟,此時,我已分不清這是因為趙顯的冷血而痛心,還是生出了同歸于盡的想法。

是夜,趙顯果然派了內侍前來,邀我去錦繡臺飲宴。

情緒經過一天的反復,臨到了了,反而豁然。我既已做好了最壞的抉擇,也無甚擔心,倒放下了一切,罷了,就當是見你最后一面吧。我對那傳話內侍淡然說道:“待我稍作準備便去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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