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天無事。
顧墨友一整天沒有出過門,一直窩在臥房內睡大覺。洗漱干凈后,這孩子還真是一個眉清目秀,俊得可愛的小后生。只是神情中透著幾分罕見的沉重,像是有心事。
想來,在沉影潭這半年,顧墨友應該沒怎么安心地睡過覺。邱真和王捕頭也就沒打算去打擾他,想讓他好好的休息幾天。
可誰也沒想到,待白晝一過,月牙兒上柳梢后。
冷夜清風中,顧墨友輕輕地拉開了房門。
而在他的門外早就站著一個人。“嘿嘿,小哥去哪兒啊?”是木頭道士。
顧墨友不答話,徑直地走過院落,來到后門,一路上還小心地避開了巡夜的人。
出了后門,才開口,“你干嘛明知故問,除了翠竹坡還會去哪里。”接著伸手朝木頭道士,“把東西給我。”
從懷里取出沉影潭邊帶出來的樹枝遞了過去,“你有辦法收拾那里的殘局了?”木頭道士問。
“這是我答應了林家姑姑的事,怎么著也得試一試。”顧墨友接過“樹枝”道。
“好吧。”木頭道士背起手昂起頭,頗為驕傲地說:“我就舍命陪你走一遭。”
“放心吧,你死不了的。”顧墨友撇撇嘴。若無萬全之策,林三姑怎么會自己一個小孩子去處理翠竹坡之事。
坐上木頭道士偷偷藏好的馬車,兩人沒費多少時間就來到了翠竹坡下空翠寺的遺址。一片寒月清光之下,地上擺出了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圖案,是那些建筑物們的影子。兩個大黑方塊便是后來建的兩間大房子了。
“唉,你說。”木頭道士腦子里又冒出來一個想法,“你說,那些壞人要是不修這個廟,不就不會引起郭大個他們的注意了嗎?還找來個真正修行的高僧住這里,這為什么呀?想不通,想不通。”
顧墨友道:“這個我到可以回答你,因為林家姑姑給我說過這個問題。不過,你也是個修行人,怎么就想不到了?”
被一小孩如此說,木頭道士的臉有點掛不住。“你說,你說,我到想聽聽是什么樣大道理。”
“也不算什么大道理,”顧墨友故作老成口吻,“也許是你只顧著修行,與人接觸的少,對人心人性了解不多吧。”
“我,我,你,你,”木頭道士指指自己,又指指顧墨友,“算了,不與小孩一般見識。”
“姑姑說,”顧墨友接著道:“凡人皆愛富貴,康樂,且要子孫多多。壞人也不例外。他們一面作惡事,又一心想要得善果,他們禍害別人,卻希望著自己平平安安,雖然矛盾,但也是真實的人性。比如做那事的那位主人,他明知殘害小孩子是違背天道的事,不會有好下場的,但他又想要個好的結果。所以,他修廟,他請老法師來,就是想要用這些善舉,抵過他的惡行。總歸一句,貪婪。”
“這怎么可能?”木頭道士怪叫一聲,“他們當老天爺是傻子么!有這么好騙,我又何必修得那么辛苦。”想想自己為求大道,一生守戒,不敢擅越半步,不貪財,不戀名,更是視女色如猛虎,避之唯恐不急。“如真能善舉抵惡行,我早就成神仙了。哼!”
“閻浮提眾生剛強難化嘛。道理人人都懂,做神仙比做凡人好,可真要他們去修行,就難了。錢財、權力、美人,樣樣拋不下。貪心難渡。”
“是啊,是啊。”木頭道士不由感嘆,世人確實難修行。咦?不對,“等等,小哥。我說,你才多大啊,怎么這腔調跟個修行了一生的小老頭似的?”
顧墨友斜著眼看著木頭道士,“知道我的悟性比你高就好,不用羨慕我。”
“呵呵呵,”木頭道士在心里默念著《太上老君常說清靜經》,臉上堆起一個怪異的笑容,“不羨慕,不羨慕。”自己可是真修行有道行的,怎么可以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冷靜!冷靜!
顧墨友雖然是從這里逃出來的,但他進去時已昏迷,出來時也不太清醒,所以,對于這里的入口還真不知道。只得由木頭道士領著,進了那蓮花座下的通道。
通道亦如郭捕頭他們來的時候,沒多少變化。木頭道士和顧墨友一人手里提著一個小燈籠,一前一后走著。“我說,小哥。你打算怎么處理這里的那些可憐孩子的魂魄了?”
顧墨友人小卻也大方,對木頭道士這個問題并不吝嗇,“姑姑說,這個東西原本是神龍的一支角,后來在龍角的地方長出了一棵樹,龍角不知怎么就被封在樹干里,樹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以浸入地下的龍血為食,樹枝和樹葉又常年吸收著潭邊的陰氣,龍角也漸漸地帶上了木質,兩者合二為一,龍角即是樹,樹即是龍角。這個東西對鬼很有吸引力,能夠不傷害他們,并且借助龍血的靈氣同時也能把他們封在里面。”
“喔~。”聽到這里木頭道士也明白了,“這樣便可以慢慢開啟他們以失的靈智,最后超度他們重入輪回了。”林三姑想的真是周到。
“對。”顧墨友點點頭。“姑姑也曾經為了怎么能幫那些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子而傷透了腦筋,直到她為了在沉影潭找吃的,找到了那棵樹,她才想到法子。但樹上的菌子里有龍血的精氣,吃了能很久都不餓,我們要在那里生存就不能收樹,只好先讓樹繼續長著。”
木頭道士摸著下巴走著,“小哥你懂得挺多的嘛。”看來林三姑沒少教這小子東西。
“姑姑算得上我半個師傅。”顧墨友道:“姑姑說她能護我一時卻未必能護我一世,所以要我多學,出了沉影潭就不用再怕那些壞人了。”
兩人邊走邊聊,不多時便來到了那屋子處。沒有當初那些火把的照明,在燈籠微弱的光線下,整間屋子顯得很是陰暗,還帶上了一股濕乎乎的潮氣。在兩人腳邊有著幾堆散亂的白骨,是人的骨頭。
“唉!”木頭道士放下燈籠對人骨稽首,“無量天尊。”
顧墨友猜到這里的白骨里有兩個是那兩位沒能逃出去的捕頭,也恭恭敬敬對著白骨作了個揖。
“當日是貧道學藝不精,未能帶各位離開,甚以為憾事。”木頭道士認真地對著白骨說:“如今得顧小哥之助力,今夜貧道就送各位歸家,擇一寶地,入土為安,不在做這無依孤魂。”
剛說完,身邊陡然刮起幾個旋風,經久不散,寂靜的空間里好似有人低語,“有勞了。”
木頭道士對顧墨友道:“小哥,這龍角枝的用法,我也不懂,收那四個小孩魂魄之事就全仗小哥你了。這屋子的另一邊也有屋子,他們四處游蕩,現在指不定在何處。麻煩小哥去四處尋尋。我來收拾這些白骨。”
“好。”在沉影潭邊呆久了,顧墨友對陰魂一類并不多害怕。再加上他穿著林三姑送的衣服,就更加膽大了。“道長忙你的。”說完拿著龍角樹枝,提著燈籠朝屋子另一頭走去。
不多大會功夫,木頭道士就收拾好了屋子里的幾堆白骨,除開那兩位捕頭的,黑刀、德清和那個不知名的人的,他都是拿在空翠寺的空地上,就地掩埋,然后再念上一遍經文超度。雖說這些人在人世間時為非為歹,但他們到底已死,修道人心懷蒼生,愿他們來生能擯棄惡念做個好人。
剛念畢經文,一轉身就見顧墨友一臉無解地站在自己身后,“顧小哥,怎么了?”木頭道士問,“收到那些小孩的魂魄了嗎?”
顧墨友搖搖頭,“我哪里都找遍了,都找不到那四個小孩的魂魄。”
“這怎么可能?”木頭道士心下無端地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拉起顧墨友往回走,“我們再回去看看。”
已被收拾干凈的屋子另一頭也是一條通道,比起進來的那一條要寬許多,通道的兩旁邊各有四間屋子,與先前的那間相比要小一些,擺著許多生活用的東西,看起來是住人用的。
木頭道士挨個找了一遍,里面除開幾具白骨外,沒有感應到那四個小孩子的魂魄。“唉!”想來,這些人臨死也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吧?人啊!真是不要違背良知比較好。
“這些都是幫忙殘害小孩子的打手吧?”顧墨友問。
明白顧墨友對這些人沒有什么同情心,說不定對他們的死還覺得痛快,木頭道士道:“他們也是受人指使,雖是作惡,卻也不是主犯。你既有修行的慧根,也應當心胸寬大一些,不要對這些白骨計較什么了。”
“哼!”顧墨友回應一聲冷哼,“天道循環,自食其果。我真的想知道那個主犯會是什么下場?”
木頭道士摸摸顧墨友的頭,“你放心,下場不會好的。”這小孩子到底還是小孩子,當初的經歷已深植在心,就算天賦再高,這仇恨怕也是難消除,但愿日后隨著修行日久,他能真正悟得大道真諦,不會被恨意所牽,讓恨意變成了成道之路上的阻礙,因為恨也好、愛也罷,為人一生當明白這些皆是擾亂自己清明神志的麻煩妄想,不可為這些情緒左右而困求無出。
又往前走,通道向左拐了過去,盡頭又有一間大屋子,正中央有一個很大的丹爐,早已沒了爐火,落滿灰塵,被蜘蛛網封了個嚴嚴實實。
看到丹爐,顧墨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下意識地退到了木頭道士的身后。
“莫怕,莫怕。”木頭道士拍拍顧墨友的肩膀,“這些只是前塵往事。你只要學好林家姑姑教你的東西,將來無須再擔心這些東西。”
“我找過這里,沒有。”顧墨友怕木頭道士認為自己因為害怕便偷懶沒有全部找遍,忙解釋了一句。“可這里讓我很不舒服。”又環顧四周,墻邊豎立著各種各樣的刑具,其中一個就曾經用在自己的身上。
“唉。”多少能理解顧墨友的心理,木頭道士自己在屋子里四處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四個小孩子的魂魄。“奇怪了。”自己明明封了這里,他們出不去的,這是躲哪里去了?
刑具的旁邊有一扇小門,門后的屋子里也有一具白骨,覆蓋著鑲金絲的道袍,當初木頭道士來查看之時,便知這位應該就是惡人口中的大法師了。也不知道是真的修道之人,還是混跡江湖學了些術法之人。倘若為自己同道,做下這種事,也只能讓人不恥,可嘆道門里出了敗類。若是江湖術士,只可惜因這一人而壞了道家的名聲。
木頭道士沒讓顧墨友再進門去,想來他應該是見過這大法師的,雖說這具白骨沒什么好怕的,但就剛才的反應來看,他心中芥蒂頗深又很復雜,超過了自己的預判,還是不要再讓他重復一次為好。
屋子的一側還有一個通道,里面沒有死人,但有另一個出口。
木頭道士和顧墨友來到了出口處。還是沒有四個小孩子魂魄的蹤跡。
出口被一扇鎖著的鐵門攔著,木頭道士凝神運氣盯著那鐵門良久,臉色逐漸地變得很難看。“我的封印被人給破了。”
顧墨友有些疑惑地問,“你是說,有人來過?”
“對。”木頭道士慎重點頭,“來的還是位高人,他不但破了我的封印,還造了一個虛假的封印幻像套在破掉封印之上,以此來迷惑后來的人。”
“既然破了封印,又何必做這個假象?”
“他應該是不想讓人知道有人來過這里。”木頭道士覺得事情一下變得無比復雜,遠遠沒有自己以往想的那樣簡單。這來的是什么人了?或許德清、黑刀他們背后的主人沒打算放棄這里?大法師已經死了,這是又另找了幫手嗎?
“你說來的是高人,那么四個小孩的魂魄就應該是他帶走了?”
“應該是。”又或者是被打得魂飛魄散。后面這個可能木頭道士沒有說出口。“這人會是誰了?”還要隱藏來過的痕跡,其目的又是什么?
“除開我們還知道這里的就那個主謀了吧?”顧墨友道。
“應該是吧。”木頭道士也很難想出第二個人選。
“現在怎么辦?”顧墨友看著木頭道士,等他拿主意。
還能怎么辦?木頭道士無奈,“把骨頭收拾了吧。”主謀是誰都不知道,他還能怎么辦?只能回去看看還能從其他方面查出點線索不?
埋完其他人的骨頭,木頭道士背著兩位殉職捕快的遺骨,帶著顧墨友回轉了縣城。
次日一早,兩人沒事人一般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顧墨友一改先前要休息好幾日的懶散之態,強烈表示要隨王捕頭去青峪鎮看母親,還催著快點出發。
木頭道士到是一如既往地耍賴皮要跟著去。
兩人的態度讓邱真和一干捕頭疑惑不已,但也問不出個什么,只得決定立刻帶顧墨友和顧清風回青峪鎮,順便也拉上個尾巴——木頭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