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瑞清,自從哪日見過了沈夫人之后,還是被秦少均關回了老地方,柳園。
從最初得知妹妹死訊的傷心悲痛到了現在,經過時間的沉淀,瑞清感覺心情平靜了很多。
也不知是何原因,某日早晨一覺醒來,看著窗外綠樹紅花,春光明媚,頓覺豁然開朗,隨即心有所觸,似乎有了一些感悟,但模模糊糊的也分辨不清,想不太明白。于是,請看守的二人報于秦少均,想請凈意寺的師傅們來給自己講講,看看能不能搞明白心頭的感覺。老是這樣模模糊糊的,瑞清總覺不怎么舒服。
或許是受了沈夫人那句,“瑞清總歸是秦家的人”之言的影響,對于瑞清這種風險挺大的要求,秦少均居然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真就派人去凈意寺請了一位小師傅來給瑞清講講經文和佛教故事。不過,也提了一個條件,請主持清水法師一定要將這事保密,不可透露出半點風聲。
既然想到了瑞清,秦少均自然是來看看人的。
在那關著人的房間內,瑞清盤腿而坐,手中捧著一本《高僧傳》正看得入迷。連開房間門鎖的聲音都沒聽見,更不知道秦少均已走進了房間。直到,秦少均的身影遮住了本該照亮書頁的光線時,才得知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抬起頭,瑞清眼中的迷惑瞬間化作了了然。
“我就說,出開大少爺也不會有其他人來看我的。”
“你還好嗎?”秦少均問。
“有吃有喝又不用干活,比起以前那個受人差遣,替人跑腿的下人,真是好太多了。”瑞清回答得頗為自然。
瑞清的語氣聽來很真誠,不像是含有諷刺之意。
“真的嗎?你可是被關著的呀,除了這間房,你哪里都不能去。”秦少均又問。
“跬步涌花,戶庭繞樹,凈心所在之處,便可皆為極樂。別看這一室雖小,但也有許多的生命存活。我們看來是不大,可對于別的生命來說卻是一番開闊天地。昨晚我還看見一只小蜘蛛在墻角掛了蛛絲,勤勞得很了。”瑞清回答得很認真。
“別人是坐一室而觀天下,你這是坐一室而通六道了?”秦少均感到有點好笑。
“道盡娑婆真相,那是佛祖才有的智慧。我不過是看了些皮毛,略略有些感觸罷了。只是這沒什么學識,說話過于粗糙,讓大少爺看笑話了。”
“看來,這些時間凈意寺的小師傅沒白來。”聽了瑞清這平和的話語,秦少均心頭也有了一些觸動。
“謝謝大少爺對我的寬容,不計較以往之過錯,肯請師傅來為我傳法。”瑞清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對著秦少均深深一拜。
秦少均沒有動,也沒有伸手扶瑞清起身,只是好奇地問:“你不恨我們了?”
瑞清拜完起身,又是一揖,“這些日子,我不斷地回想以前的事。仔細考慮一下,如果當初,我不是一味地怕受罰,而是把事情如實稟告給大老爺,一頓打是在所難免,但肯定還是能夠留在秦家繼續做事的。當然,沒有了大老爺的看重,會被人欺負嘲笑,日子會苦一些,可也好過現在沒了妹妹一條命。一步錯,步步錯,起頭是我,我就算要恨,也要算一份在自己的頭上。”
“你到是想得很透徹了。”
“不敢說透徹,只是懂得了盯著看別人錯誤的同時,也需要反觀看看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每個人都會犯錯。別人縱然不是圣人,自己又豈是賢者?”
“可瞧你這些話,也是要奔著當賢者去的。你還想要替瑞泠報仇嗎?”
“報仇?”瑞清眼中泛起一絲迷惑,“仇人不是已經死了嗎?邱實死得那么慘,慘到就算是我親自下手都到不了的地步。還有什么可怨的。”
“那秦少權了?”
聽到這個名字,瑞清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雖是恨他,但卻從沒想過要他的命,大少爺你相信嗎?”
“你不想要他死?”
“妹妹生前對他傾心愛慕,一心一意只想在事成之后嫁給他。如今妹妹雖不在了,我最想要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讓秦少權迎娶妹妹的牌位進門,立她為正室夫人。不管以后秦少權娶多少個進門,妹妹都必須是正妻。”
瑞清的話聽著很平靜,但其中還是隱隱透著一股目標必須達成的堅毅。
“你們這兄妹之情如此深厚,真讓我很感動。”
秦少均找了把椅子自己坐了。
“不過,你這心愿恐怕得落空了。”
“為何?”瑞清詫異地問。
看著瑞清那張充滿疑惑的臉,秦少均突然有些同情這個滿心只想要妹妹得到幸福的男人了。
“原因有兩個。一來,秦少權在他的老家早以娶過妻子,而且也早就有了孩子。”
“不可能!”瑞清想都沒想,口中就沖出來了這一句。“我不相信!”
“這是王捕頭他們親自調查出來的結果,絕對不會有錯的。”
瑞清盯著秦少均看了許久,然后走回床邊坐下,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慢慢地握成了拳頭。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第二,就算秦少權是單身,你也沒辦法如愿。因為,秦少權已經死了,被人殺死了。”
瑞清眼睛隨著秦少均的話就是一大,可見有多么的吃驚,“死、死了?”
“嗯。被人殺死了。還縱火焚燒了尸體,現在可謂面目全非了。也算是為騙了瑞泠付出的代價吧。”
瑞清覺得腦子有亂了,沉默著捋了半晌的思路,才有了點頭緒。好像對秦少均說又好像是對自己說道:“既、既然,秦少權都死了。我、我也沒什么仇可報了吧?只是,該如何向妹妹交待了?”
此時,秦少均有了一絲猶豫,猶豫著要不要按照定好的計劃進行下去?
但轉念一想,嬸嬸都不在了,一個瑞清又算得了什么?再說,并不是要他去送命,只是要借用他的身份和嘴巴而已。說到底,消滅秦少原手下的那幫惡人更要緊。
“你想知道秦少權背后的主謀是誰嗎?”
這下,瑞清更驚訝了,“秦少權背后還有主謀?”
“對。”秦少均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接著又一挑眉,問道:“你猜猜,這人會是誰?”
瑞清想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還是沒有個結果。
“大少爺還是明說吧,我實在是想不出來。”
“你想不出來很正常。莫說是你,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也無論無何都不會想到那個幕后黑手竟然會是他。”秦少均并不奇怪瑞清猜不出來。別說瑞清,如果不是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自己又何嘗不是想破頭也沒個答案的“瑞清”了。
“這人的身份很特殊?”
“何止特殊,”秦少均道:“你能想到這個人就是秦少原嗎?”
瑞清一愣,“秦管家?怎么可能?”
“就是他,沒有錯。”
“這……”瑞清還是不太相信秦少均的話,“秦管家可是萬分敬仰大老爺的。他、他怎么會做出傷害秦家的事情來了?”
敬仰嗎?秦少均心里一片苦澀,只怕秦少原要是不那么敬仰父親的話,秦家的處境還能好些。
“這點你不用懷疑。我已確定無誤。而且,還是秦少原親口承認的。”
親口承認?瑞清急切地詢問道:“秦管家都說了些什么?”
“你和瑞泠在青峪鎮還干過一件裝鬼嚇人的事吧?”
瑞清心頭一凜,“這、這是秦管家的主意嗎?”
“嗯,是他吩咐秦少權安排你們做的。”
“難怪啊。”瑞清擠出一絲苦笑,“我就覺得有點奇怪,秦少權就算是聽過那個傳說,也不會知道得那么詳細。可他居然連山洞的事也了如指掌。完全不用我和妹妹給他講解,他就能安排得極穩妥。我還以為他是一早拿錢收賣了哪個下人。當時還略感無奈,自己都沒什么用武之地,在秦少權面前少了點面子。原來,這背后竟另有高人。”
“有這位高人在,你就別想出謀劃策了。你和瑞泠只能是被擺布的棋子。”
“大少爺這話的意思是,我和妹妹從一開始就被人算計了么?”
“你和瑞泠在有福面館做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禍從天降了?難道僅僅是因為方有福好色嗎?”
“那是老板娘的意思。”
“方有福好色不是一天兩天了,老板娘處理的小丫頭不只瑞泠一個。但瑞泠卻是她頭一個嚷嚷著要賣到那火坑里面去的。其他的,要么趕走,要么配了人。”
“我,我不知道。”瑞清心頭一涼,不太敢往深里想。。
“在老板娘思考著要怎么處理你們的時候,有一個人去見了她,說了些什么沒人知道。但后來,就有了那一番要賣人的狠話。三位長者一向深居簡出,秦少權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人,初到鄰縣縣城就能與他們攀上交情,還是那么深厚的交情,真是厲害啊?喔!對了,聽說事后,老板娘因為被你咬了的那一口,還發了一筆橫財。只是這錢不是秦少權給的,像是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
秦少均看著瑞清,語氣平緩,只是最后一句說得重了一些。
瑞清嘴唇哆嗦了半天,眼睛里泛起了些許的淚光,“秦、秦管家一向足智多謀,無、人、能、及。”
“確實無人能及。”
瑞清的話,讓秦少均想起了沈夫人臨終的言語,鼻頭不覺酸酸的。不由說道:“我也著了道,連累著嬸嬸沒了命。”
沈夫人的死,已在秦少均心頭打了一個結,一個諸多情緒交織循環纏繞在一起的死結。
“什么!”瑞清簡直不敢相信,“二太太,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太太為什么也被牽在其中?不是說只對付二少爺的嗎?”
沈夫人好不好,輪不到瑞清來說。但,沈夫人讓大少爺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不讓別人動手害了自己的話,瑞清還是記得牢牢的。
“沒想到吧。”秦少均穩定了一下情緒。“對付少城只是引子,秦少原真正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嬸嬸。”
“怎么會是二太太了?”瑞清想不通。
爭家產的目標怎么會一開始就盯在二太太身上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認為,秦少權所在意的就是秦家的家產?”
“難道不是?”
“秦少權的心思我不清楚,但秦少原的野心可大著了。秦家的這點財產,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這,”瑞清感覺自己越發的糊涂了。“這里面都埋著些什么關竅啊?”
“我可以給你講一講。但這里面有一些是我憑著現在所知道的做的推斷,還沒有確實的證據。所以,你就只當聽個故事吧。”秦少均道。
瑞清卻有不同的看法,“大少爺聰明人,你所推斷的應該與事實差不離,不是十足的還原,也有八、九成是真相。這里沒其他人,就不必謙虛了。”
秦少均略微笑了笑,說起了自己的看法。
“秦少原一開始要對付的人就是嬸嬸,可是嬸嬸的能力,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直接把矛頭指向嬸嬸的話,效果不佳不說,還會很快就被嬸嬸察覺。暗中行事才是對秦少原極為有利的,他絕不能過早地暴露自己。他需要一個在前臺替自己扮演主謀的傀儡,于是他找上了秦少權。他在后面指揮,秦少權在前面行動,這樣一來,就算是事情提早敗露,人們所知道也只會是秦少權。最后關頭上,只要殺了秦少權,一切就雁過無痕,水波不興了。所以,秦少權死與不死,就要看計劃進行得怎么樣。”
“我這一被大少爺逮住,秦少權的命也就保不住了。人,應該就是秦管家殺的吧?”瑞清當然也不笨。
“沒錯,應該是他干的。”
秦少原被關后,秦少均也和古先生討論過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殺人者多半就是秦少原跑不掉了。
(秦少均與古先生商量這件事,不用猜,談話之間古先生必定會悄悄地把秦少原殺人的事實給引導出來。要是不讓秦少均知道秦少權命案真相的話,古先生又哪里能表一番他自己絕不是秦少原一伙的“忠心”了?)
“秦少權的命都在兩可之間,那我妹妹的命,豈不是……”
“雖然這也是猜測,但我想,瑞泠的命運一早就被設計好了。雖不能直接對嬸嬸下手,但可以迂回前進。只要拿住了少城的把柄,嬸嬸愛子心切,逼她就犯就很容易了。而你們兄妹的任務不正好就是去制造少城的把柄,從而逼少城墮入不堪之中的嗎?”
“可,”瑞清聲音有些哽咽,“可那已經是底線了。妹妹,她可是要陪上名節的!”
“名節這事雖嚴重,但只要二叔不在意,左不過被外面的人嚼些舌根罷了。時移世易,終究都會過去的。少城也如是。怎么可能有殺人的罪名來得有效了。”
“所以,所以,那天安排妹妹去二少爺院子里,就是為了讓二少爺殺了妹妹?”
瑞清聽懂了,頓時全身一寒,猶如墜在了冰窟之中。
“不管少城動不動手,有邱實這個已被人操縱了的證人在,少城都會成為殺人兇手的。只是不知其中哪個環節發生了錯誤,才沒有成功。”
“那么妹妹是注定要死的?不管是秦管家還是秦少權,他們一開始就沒想要讓妹妹活!嗚嗚…………”瑞清雙手掩面,不停地啜泣起來。
“這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可大體就應該是這樣的。你,節哀吧。”
秦少均眼前又出現了沈夫人死時的畫面,對于瑞清的悲傷身同感受。他真的很想和瑞清一道放聲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