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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變局

尋找轉世靈童

1875年初春時節,距今約140年前,北京春寒料峭,拉薩寒意未消,因崩殂噩耗帶來的余波,像一團突如其來的烏云,詭異地壓在國人心頭。

藏歷中國藏族的傳統歷法,與農歷近而稍異。1875年(光緒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清朝駐藏大臣悲痛地報告:同治大皇帝駕崩(1875年一月十二日)。事發突然,令十二世達賴成烈嘉措悲從心生,西藏僧庶有些不知所措。是月三十日,達賴喇嘛親往大佛殿,與各大寺院一道超度同治皇帝,向佛像獻哈達,奉供品,誦經文,祈禱國泰民安、政通人和、興旺發達。

這般莊嚴的宗教儀式,分別在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等佛殿間輪流舉行,達賴喇嘛往返其間,一直持續至三月十五日。是晚,十二世達賴身體開始不適,經私人醫生治療無效,三月二十日,在布達拉宮圓寂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39~340頁。(圓寂時間陽歷4月25日——農歷三月二十日)。

噩耗傳至北京紫禁城,百官大臣無不驚愕。無怪乎,一個掌握國家最高權力的帝王,一個擁有無上神秘光環的圣者,竟在不到1個月間相繼辭世。他們二人雖相隔萬里,但有兩個明顯的共同點:均年僅20歲,親政均一年有余。

同治皇帝與成烈嘉措達賴弱冠同喪,此乃世間巧合,命運安排,或是權力之爭,另有玄機?朝野內外只能私下猜度,不可公開言傳,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封建王朝政體的非正常更替,在紫禁城內,意味著將產生一位小皇帝,在西藏布達拉宮,將循例尋找十二世達賴的轉世靈童,等到他們再次親政,又將在10余年之后。朝臣弄權之弊,由此衍生。

封建王朝素來一朝君主一朝臣。來自中樞高層的人事傾軋,必然波及封疆大吏的任免,一旦用人不當,邊策過激,必亂邊禍民。此類凡例,史上不勝枚舉。單從此意義上說,同治與達賴雙雙去世,是國之大不幸,西藏大之不幸,乃國運衰弱之兆。

十二世達賴圓寂之后,新繼大統的光緒皇帝下旨,按照慣例,由藏庫撥銀5000兩,為大喇嘛辦理后事,同時任命濟嚨通善呼圖克圖呼圖克圖,見附錄西藏僧俗職官通譯表。為攝政,主持尋訪十二世達賴喇嘛轉世靈童事宜。

藏歷火鼠年(1876)五月五日,土登嘉措降生在下達布地區一戶普通農家里。由于該戶處在形似矯健的大象的朗林拉巴山前,故被稱為朗頓朗頓,藏語音譯,大象旁之意。

認定轉世靈童的程序神秘繁復,非一般俗人所能理解。基本程序是:先由當世大德確認轉世方向,繼由噶廈政府選派高僧索跡尋找,一旦發現有特異表現的兒童,即由達賴喇嘛的侍從對其察顏辨物,辨別真偽,之后請大德觀湖印證,并要得到大德、攝政及各大寺高僧等的一致認可。若僅認定一位轉世靈童,由駐藏大臣上奏皇帝,呈報免于掣簽。若發現兩個以上的轉世靈童者,按清朝定制,要在駐藏大臣監督下,實行金瓶掣簽,最終選定一人。

因十二世達賴轉世靈童僅為一人,光緒皇帝下諭旨云:“貢嘎仁欽之子羅布藏塔布開甲木錯,即作為達賴喇嘛之稱畢勒罕畢勒罕,見附錄西藏僧俗職官通譯表。,毋庸掣瓶。”牙含章:《達賴喇嘛傳》,人民出版社,1984,第93頁。噶廈接到諭旨后,即派專使前往轉世靈童降生地宣讀皇帝圣旨。

1876年藏歷十一月一日,靈童由噶倫宇妥為首的迎請官員陪同,浩浩蕩蕩前往拉薩。沿途部眾焚香,僧人們手持經幡列隊迎送靈童。十四日,靈童抵達拉薩東郊的蔡貢塘。按慣例,駐藏大臣松桂松桂,于1874年10月12日至1879年12月13日任駐藏大臣。捧讀了圣諭,宣讀完畢后,靈童向東方行了三跪九叩禮,然后由駐藏大臣等向達賴靈童敬獻哈達,達賴靈童也向駐藏大臣回贈了哈達,并送了鍍金佛像等厚禮。

圖1-1 清歷代皇帝授予西藏的掣簽金瓶,賜予達賴的金印、金冊及乾隆年間授予的金奔巴

上述儀式,既體現了中央政府對西藏的統馭關系,亦彰顯出駐藏大臣的權力,雖屬繁文縟節,但事關國體暨中央政府權威,不可或缺。

然而,從出生地迎回轉世靈童,還要經過剃發、坐床、學習、受戒、修行一道道階梯,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方能登上親政之位。

而斗轉星移之間,駐藏大臣又不知更換了多少。

駐藏辦事大臣

中國清代中央政府派駐西藏地方的行政長官,設正副各一員,正職全稱是“欽差駐藏辦事大臣”,又稱“欽命總理西藏事務大臣”,二品官,副職稱“幫辦大臣”,從二品。

圖1-2 清朝駐藏大臣的侍衛

駐藏大臣自雍正五年(1727)始置,至宣統三年(1911),凡185年間,清廷派往西藏之大臣計173人次,其中辦事大臣102人次(重任3次者瑪拉1人,復任2次者索拜等14人,由幫辦大臣擢職者18人,未到任者6人,實際到任者64人);幫辦大臣共71人次(復任者5人,未到任者15人,實際到任者51人)。減去重任、復任、擢職者37人,清廷先后遣臣往藏136人,未到任22人,實際到任114人。車明懷:《簡析江孜抗英斗爭前后歷任駐藏大臣的心態》,《中國藏學》2004年第4期。

在歷任駐藏大臣中,能臣干吏不在少數。如清朝名臣松筠、長庚等。

松筠(1752~1835),號湘浦,一說晚號百二老人,瑪拉特氏,蒙古正藍旗人。筆帖式出身,在乾隆、嘉慶、道光三朝中,為官長達52年。歷任內閣學士、內務府大臣、兩江總督、兩廣總督、協辦大學士、東閣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吏、戶、禮、兵、工五部尚書,三度在軍機處上行走。

松筠半生在邊疆地區度過,出任庫倫辦事大臣、駐藏辦事大臣、陜甘總督、伊犁將軍,對當地的貿易、吏治、水利、農業頗有貢獻,邊功卓著,唯性情耿直,不隨時俯仰,仕途屢起屢蹶,多次遭褫職,晚年益多挫折。松筠的學術造詣頗高,著有《綏服紀略》《西招紀行詩》《西招圖略》《古品節錄》等著作,并主持纂修《新疆識略》十二卷、《西陲總統事略》十二卷。亦有學者認為《衛藏通志》一書是松筠任駐藏大臣時所作。滿文著作則有《百二老人語錄》八卷。書法藝術亦佳。道光十五年(1835)卒,謚號文清。

長庚(1843~1912),字少白,伊爾根覺羅氏,滿洲正黃旗人。長庚生在甘肅山丹縣,此處平均海拔達3000米以上,為藏漢等多民族雜居之地。從光緒六年(1880)起,歷任巴彥岱領隊大臣、伊犁副都統。新疆與西藏首尾相連,兩地安全唇齒相依。光緒十四年(1888),長庚升任駐藏大臣。對于高海拔西藏地區藏民的風俗習慣,從小生長于山丹縣的長庚可謂爛熟于心,這使他制定治藏政策有了經驗基礎。長庚任職西藏期間,時值瞻對地區(今四川新龍一帶)爆發藏民起義。長庚“以瞻對自乾隆以來,叛服靡常,勞師靡餉。同治初年,西藏底定,奉旨將瞻對劃歸達賴喇嘛,派堪布管理。今若蹊田奪牛,使朝廷失信于衛藏,恐所得小而所失大。乃為詳定善后章程,與將軍歧元,川督劉秉璋等同上。藏亂遂定”。

之后,長庚兩任伊犁將軍、兵部尚書和陜甘總督,戍邊安民,政績斐然。

至清朝晚期,藏事危急頻發,日益腐朽的朝廷中樞毫無應對之策。一方面,朝廷仍固執堅持駐藏大臣必須由滿人充任的定制,另一方面又難以尋找可勝任的進藏官員,加之朝廷官風日腐、每況愈下,官員皆趨炎附勢,誠信日失。一旦入朝,皆以攀附權貴為能事,畏苦、畏遠、畏艱、畏事、畏洋,群官蟻聚京城,唯恐外任,而外任者則鉆營富庶之地,力避邊遠寒苦之域。在這種情況下,清廷簡選駐藏大臣,或為失勢滿人驅邊以懲,或為低官高補轉缺以示“恩寵”,如《張蔭棠駐藏卷稿跋》中所述:“乾嘉之時,尚有和琳、松筠輩恩威并用,藏政綏和。自道咸以后,漸為失勢滿人之轉缺,進藏者鮮有賢能之輩。”《清代藏事奏牘》下冊,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第1457頁。張蔭棠之奏事,可謂一針見血。

據學者車明懷研究,清廷中樞的腐敗之風,已嚴重影響到駐藏大臣的簡選。在英人漸逼、藏事日益危殆的情況下,清廷對進藏大員的選任卻處在消極應付的狀態。一是就近選任,勉強湊合;二是不問賢愚,只要能勉強進藏辦事即可,不乏毫無邊疆任職經歷者;三是荒唐點官,不問具體困難;四是更替頻繁,任職時間過短。封疆大吏,國之重臣,任免如此魯莽草率,邊疆焉能無禍?

車明懷列舉出不少庸臣劣吏。譬如,駐藏幫辦大臣安成,本已年屆70,以候補道分發四川日久,品級久久未進,朝中為了解決其進職,竟不顧西藏大局,賞副都統銜命其入藏。安成當然熟知官場這一套路,進藏后不事藏務,但行推諉,常尾隨駐藏大臣裕綱之后會銜奏事,從無個人主張,后通過朝中權貴,在西藏一年多時間就返回內地,后人譏評為“以此碌碌之輩而托以邊疆重任,使權利漸喪,執政者能辭其咎乎”。《清代藏事奏牘》下卷,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第1173頁。

圖1-3 清朝駐藏大臣衙門(陳宗烈選自馬麗華《老照片》)

再如桂霖,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一月接任駐藏幫辦大臣,五月方至成都,又借故遲遲不進藏赴任,滯遲一年后以目疾解職。透過上述案例,已見清廷簡選駐藏大臣之荒唐。車明懷:《簡析江孜抗英斗爭前后歷任駐藏大臣的心態》,《中國藏學》2004年第4期。

“今藏中吏治之污,弊孔百出,無怪為藏眾輕視而敵國生心”,以致“達賴丑詆(駐藏大臣)為熬茶大臣,日行驕蹇,一切政權得賄而自甘廢棄”。戴逸:《福康安風雪援西藏》,《清史鏡鑒》(下),部級領導干部清史讀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第789頁。

1906年末,抵達拉薩的欽差大臣張蔭棠,一語道破了駐藏大臣日漸衰朽的真相。

海陸厄運相連

十三世達賴生在一個國際局勢激變、中國多災多難的年代。在他出生前35年,即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以此為轉捩點,世界上的海洋強國,紛紛利用堅船利炮的優勢,在中國沿海強行登陸,攫取通商貿易利益。中國沿海及內地門戶洞開,利權盡喪,繼而引發了邊疆危機。隨著十三世達賴年齡的增長,中國邊疆危機日益加重。

1歲,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中英煙臺條約》是1876年(光緒二年)英國強迫中國清政府簽訂的不平等條約。英法等國在打開中國沿海門戶及長江后,又想打開內陸的“后門”,從19世紀60年代起,不斷派員探測從緬甸、越南進入云南的通路。英人馬嘉理與數名隨行人員在滇緬邊境被邊民打死,即“馬嘉理事件”,或稱“滇案”。英人以此案為借口,要求英國可派員經甘肅、青海、四川前往西藏及轉赴印度;也可由印度進入西藏。由此打開進入西藏經商、考察的限制。另款中,允許英國人經西藏赴印度。此乃英國覬覦西藏之始。

10歲,1885年,英印政府擅派馬科蕾(Macaulay)率領軍隊,侵入后藏干壩宗所屬之甲岡地方,要求通商談判,失敗而去。

11歲時,1886年,英國以武力占領整個錫金錫金歷史上是一個世襲君主制國家,古稱哲孟雄。尼泊爾人移居于此稱之為“新地方”,早期西藏移民稱之為“登疆”,意為稻米之谷。遠在公元7世紀,哲孟雄是吐蕃(西藏)的一部分。9世紀時,哲孟雄成為獨立的部落,但其境內的寺院仍隸屬于西藏各大寺。,并在錫金筑路、修橋,開辟通往西藏的交通,做好入侵西藏的準備。

13歲時,1888年(光緒十四年)3月英國又武裝進攻西藏隆吐山,西藏軍民首次舉兵抗英。

14歲,駐藏大臣升泰到印度加爾各答與英印總督蘭斯頓侯爵談判,于3月17日簽訂《中英藏印條約》《中英藏印條約》,又稱《中英會議藏印條約》,是中國清朝政府與英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自17世紀初,英國在印度成立東印度公司,到1870年代,英國不僅完全占領印度,而且其周邊的喜馬拉雅山國和地區,如克什米爾、拉達克、不丹、尼泊爾、錫金等也相繼成為大英帝國的附庸。該條約主要內容是確認哲孟雄為英國的保護國,開放亞東為商埠,在五年內免納進出口稅;英人在該地享有領事裁判權。繼《中英煙臺條約》后,英國人最終打開西藏的大門。,中國割讓哲孟雄哲孟雄,錫金中文古稱。予英國,允許英人在藏開埠貿易。這是西藏近代以來簽訂的第一個不平等條約。

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十三世達賴20歲。他受比丘戒,清朝皇帝降旨祝賀。圣旨通過駐藏大臣傳遞,照例舉行慶典。達賴喇嘛接旨后行三跪九叩禮謝賜。應噶廈和三大寺代表要求,攝政王辭職,十三世達賴正式執掌西藏政教大業,是謂親政。

對清廷而言,1895年乃中國歷史上最悲愴、最羞恥之年。因清朝北洋水師在甲午海戰中全軍覆沒,清廷被迫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割去臺灣、澎湖列島,向日本賠償白銀二萬萬兩。堂堂大清帝國輸在鄰近小國日本手中,這意味著,既然大清帝國海防如同虛設,又如何保障塞防安全無虞?

圖1-4 1908年十三世達賴呈給光緒皇帝的奏書

(陳宗烈選自馬麗華《老照片》)

果然,達賴23歲時,即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英印總督寇松喬治·寇松(1859~1925),1899~1905年任印度總督。上任后建立了印度西北邊境省,并整飭文官制度,出兵西藏,分割孟加拉。1919~1924年任英國外相。兩次致函達賴喇嘛,試圖拋開清政府,與西藏單獨談判立約。這一違背祖制的要求,即為達賴喇嘛堅拒,寇松遂以武力相威脅。時已成年的達賴喇嘛,已經切身感受到危機四伏。

1899年(光緒二十五年),達賴喇嘛因沒有直接奏事權,遂通過外蒙古哲布尊丹巴王爺轉奏清廷,請求與清政府直接對話,并請援助軍火以御外侮,不料遭到清政府“逐條駁斥”。

1900年(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軍開進北京,火燒圓明園,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倉皇西逃。25歲的達賴喇嘛失望之余,兩次秘遣親俄分子德爾智赴俄尋求支持。這一飲鴆止渴之舉,無疑超越了大清律的底線。

達賴28歲時,即1903年末至1904年7月,榮赫鵬上校率英國遠征軍再度侵藏,由亞東、帕里進犯江孜。西藏軍民奮起反抗,藏軍官兵雖英勇不屈,江孜保衛戰炮火連天,藏軍終因武器過于落伍而告失利。英軍兵臨拉薩,欲擒達賴,7月27日,十三世達賴乘夜逃遁,潛入內地。英軍包圍布達拉宮,9月7日逼簽《拉薩條約》。

圖1-5 1904年駐藏大臣有泰與英國上校榮赫鵬在拉薩

未報駐藏大臣并未獲皇帝恩準,擅自潛入內地,暫駐外蒙古庫倫(今烏蘭巴托)期間,借助地理上的便利,再遣德爾智赴俄,尋求幫助。時任駐藏大臣有泰有泰,蒙古正黃旗,升泰之弟。1902~1906年任駐藏辦事大臣。參劾其臨陣畏死逃亡,上諭褫奪其達賴喇嘛封號。在長達5年的流亡生活中,土登嘉措飽嘗世態炎涼。

土登嘉措命運多舛。清廷褫奪了其達賴喇嘛封號后,同時又遭英人排斥。1906年4月起程返藏,因英方極力阻撓,被迫暫棲塔爾寺。

既然清朝封閉的門戶已被列強擊碎,各國駐華公使在華活動便有恃無恐。各國公使各懷異志,紛紛繞過清廷,肆無忌憚地拜會已被褫奪封號的“達賴”。在達賴1908年的檔案中有如下記載(藏歷):


六月十九日,法國駐天津外交官前來看望,并進行了交談。

五月某日,會見美國駐京外交官二人,由堆瓦堪布擔任翻譯,相互問安,互獻哈達、禮品。

此外,還會見了一名俄羅斯巡視軍官,并和他們進行了友好的會談。

六月某日,俄國皇帝特派內務大臣黃斯前來五臺山謁見,并奉獻豐厚的禮物。答應為國王的一個繼位之王子降生而祈禱。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5頁。


耐人尋味的是,達賴喇嘛在雍和宮會見了英公使朱爾典,表示友好互利。

一位清朝地方政教領袖,既無皇帝直接奏事之權,卻與外國公使、特使相會私通,背景恐怕并不簡單。而列強國家無一不想從清朝攫取利益。

喜極悲來

土登嘉措在青海塔爾寺駐錫年余,起程東行前往山西五臺山朝佛,其最終目的就是設法要入京陛見皇帝和皇太后,解釋前嫌。撇開駐藏大臣陛見最高統治者,并不合清規。

十三世達賴自確定為轉世靈童起,就無數次地向居住在東方的皇帝接旨、叩頭、謝恩,但始終只聞其形,不見其人。慈禧太后、光緒皇帝親自接見,天恩浩蕩,既見其人,又聞其聲,而且有機會傾訴委屈,呈報藏事,可謂人生最榮耀之事。

由藏文檔案整理的十三世達賴年譜中(藏歷),詳細記載了他陛見光緒皇帝、慈禧皇太后之過程。

土登嘉措要求陛見皇帝和皇太后,至1908年春天始獲恩準。4月,達賴先前派往北京進貢的堪布羅桑丹增來到駐錫地,帶回皇帝和皇太后的圣旨和贈品。達賴在五臺山普秧松拉康門前舉行接旨儀式。

7月末,軍機大臣和山西巡撫遵照皇帝和皇太后的圣旨,迎請達賴赴京陛見。由于洋務運動已將火車引入北京,達賴從保定乘火車直抵北京城南前門火車站。受到了中堂中堂,即首席軍機大臣稱謂,稱為“樞臣”。由皇帝親信的滿漢大學士、尚書、侍郎等兼任,總理國家大事。等高級官員的歡迎。

8月3日,土登嘉措下榻于北京黃寺行宮。此乃順治年間為五世達賴喇嘛晉京而修建的宮殿。朝廷舉行了盛大洗塵宴會。遵旨定于8月6日覲見皇帝。

圖1-6 藏于布達拉宮的1652年五世達賴喇嘛朝覲順治皇帝圖

是日,晨鼓二響時分,土登嘉措身披金紅袈裟,頭戴通人冠,乘黃色大轎,在軍機大臣、理藩部大臣陪同下,到午門下轎,進入紫禁城。先覲見皇太后。


在仁壽殿覲見慈禧太后,獻“善逝”佛像一尊,皇太后回贈潔白哈達后賜坐。慈禧太后垂詢離藏多久,沿途勞頓否,來京后接待如何等,賞賜寶石念珠一串。謝恩告退。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頁。


陛見一向見旨不見人的當今皇上,地點仍在仁壽殿。


獻哈達、佛像,皇帝回贈黃色哈達。光緒皇帝詢問了來京途中的起居情況、藏中大事、來京是否安適等。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頁。


盡管此時清朝的財政早已捉襟見肘,但禮數不能缺,十三世達賴得到皇帝和皇太后的豐厚賞賜,主要有:


黃色團龍緞長頂尖帽1頂,五色彩緞長袍1件,上等綢緞制作的四季服飾各1套以及珊瑚和琥珀念珠、各種玉器與很多綾羅綢緞。理藩部還通知,朝廷每年尚給廩銀10000兩,由四川藩庫按時撥付。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頁。


9月6日,皇帝和皇太后在中南海宴請十三世達賴。


又向皇帝敬獻金制曼扎等珍貴器具,為皇太后念長壽永生經,并獻緣起物品。皇太后賞賜了上等內庫珍貴物品。

7日,為皇太后祝壽時,達賴在北海湖明廟堂覲見皇太后,并敬獻禮物。皇太后向達賴喇嘛及5名隨從按等級給予豐厚的賞賜。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頁。


除賞賜禮物外,皇帝和皇太后還頒發敕書:“西藏一切重要大事,達賴喇嘛自己可以向朝廷上奏,也可由駐藏大臣和西藏地方政府聯合上奏。這對漢藏關系,遵守原制,國泰民安,將有裨益。”賜金冊一份,金冊以滿、漢、蒙、藏四體文字對照,文為:“誠順贊化西天大善自在佛”,并賞賜蘇繡佛像1幀、如意1柄、白玉瓶1對、白玉蝶1對、云紋緞4匹等豐厚禮物。

圖1-7 慈禧太后賜給十三世達賴喇嘛的禮物——22萬顆珍珠制成的壇城

關于達賴喇嘛是否獲得向皇帝直接奏事的權力,史料上有分歧,一說達賴直奏要求被婉拒;達賴自說獲得直奏恩準。不過,以往按例達賴奏事朝廷都要由駐藏大臣轉奏,此中弊病是,往往使皇帝偏聽則暗,出現誤判。達賴兩次被褫奪封號,多少與此有關。清廷金冊冊封其“西天大善自在佛”封號,等于給其平反,恢復了達賴喇嘛的封號。

至于歷世達賴喇嘛與清朝皇帝互贈的禮物,皇帝所頒詔書,如今都被視作象征主權的文物,在外交談判中作為證信,在公共博物館中供普通民眾在觀賞文物中認識歷史。

在屢次覲見中,達賴“向皇帝和皇太后一再稟稱:‘為了西藏的政教和臣民,應幫助西藏進行抵抗外道國家的侵犯,保全西藏。顯密二宗教律,為漢、蒙、藏三族人民所信奉,保教即安民護國,此為歷代大皇帝所奉行不移之大政。皇上和皇太后仍舊貫徹前輩皇帝之仁政。'”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387頁。

西藏危在旦夕,達賴祈求朝廷保護邊疆,合規、合情、合理,但清廷如今老態龍鐘,青壯年時生龍活虎的活力早已耗散殆盡,此時中央政權已患嚴重心臟病,難以顧及四肢。

果不其然,悲從中來。就在十三世達賴準備返回西藏之際,紫禁城中傳出噩耗:1908年(光緒三十四年)11月14日傍晚,38歲的光緒皇帝在瀛臺駕崩。第二天下午,統治中國近半個世紀之久的74歲的慈禧太后亦一命嗚呼。十三世達賴月前為皇太后念的長壽永生經,似乎并不靈驗。

駕崩,意味著,有一個小皇帝又要登基了。達賴費盡心機建立的君臣關系,如露亦如電,來去無蹤。

國勢堪憂,藏事多擾,十三世達賴將何去何從呢?

聯豫與達賴失和

1909年(宣統元年),暫棲于西寧塔爾寺的十三世達賴喇嘛,取道青海柴達木歸藏。藏歷九月回到拉薩。

駐藏大臣聯豫率屬吏迎于扎什倫布城之東郊,達賴不理,目若無見。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1頁。

無禮于駐藏大臣,早有先例。據達賴年譜記載,1908年9月,慈禧與光緒在紫禁城接見達賴時,駐藏欽差大臣及張蔭棠就因其未及時會見而表示不滿。達賴“毫不退讓地說:‘要說恩典,皇上和皇太后的圣恩最大。我要念經和有很多佛事要做,無時間接見’”。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86頁。

在朝廷禮儀上,“會見”與“接見”雖一字之差,但地位高下懸殊。駐藏大臣代表國家管理藏事,政治地位在達賴之上,談不上“接見”二字。

達賴的無端失禮帶來了嚴重后果。“聯豫甚憤,即言達賴私運俄國軍械,親赴布達拉檢查,未獲。復派員往黑河查驗達賴之行李,翻箱倒柜,搜檢殆遍,未獲槍械,而各物被檢驗,軍隊乘間攜去者頗多。”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1頁。

達賴的傲慢無禮,駐藏大臣的專橫跋扈,像兩塊鋼鐵重重撞擊在一起,發出叮哐的響聲。“于是達賴深恨聯豫,遂停止其供應,乃散布流言,謂政府欲滅黃教,唆令藏人內犯,又不顧英國通商,時謀抗阻。”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1頁。

乍眼看來,駐藏大臣與達賴喇嘛因慪氣而生怨,因怨恨而失和,其實,這里面有著更深刻的原因。

聯豫,字建侯,滿族正黃旗人,是清代最后一任駐藏大臣。他曾隨薛福成出使歐洲數年,歸朝后擔任過雅州府知府。光緒三十一年(1905),朝廷推行新政,使洋派得到重用,聯豫賞都統銜,旋被任命駐藏幫辦大臣。聯豫于1906年7月抵達拉薩,至10月,原駐藏大臣有泰被參劾革職,聯豫遂升任為駐藏大臣,并兼幫辦大臣。

達賴喇嘛于1904年7月逃離拉薩,此后一直滯留內地。原參劾達賴喇嘛臨陣脫逃的駐藏大臣,早已調離西藏,改由聯豫接任。應該說,1904年,聯豫僅是一個五品小官,未曾來過拉薩,與達賴喇嘛并不相識,更談不上素有積怨。然而,為什么達賴喇嘛歸藏后,拒不見前往郊外迎接的駐藏大臣呢?話要從聯豫在西藏推行“新政”說起。

圖1-8 駐藏大臣聯豫私章

聯豫在藏3年時間(1906~1909),實行了一系列新政措施。政治方面:恢復舊制,駐藏幫辦大臣仍駐前藏;革新駐藏大臣衙門組織,撤銷駐藏幫辦大臣,設左右參贊,集權于駐藏大臣一人;裁糧員,改設理事官和駐地委員。經濟方面:收回地方鑄幣權,歸國家所有;設陳列所,派遣藏民赴川學習工藝;另外在修路、電訊和郵電等事業方面也略有所為。文教方面:設立初級小學堂、漢文藏文傳習所和白話報館,還設立陸軍小學堂和警務學堂等。軍事方面:聯豫提出“諸事之中,尤以練兵為急務”。調遣川軍入藏,并為籌餉而多方努力。外交方面:擬設領事館,負責處理西藏與廓爾喀(尼泊爾)的關系,以保僑民的安全和利益。唐春芳:《晚清駐藏大臣聯豫及其歷史作用》,四川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全國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

聯豫曾隨薛福成出使歐洲,具有國際視野,兼有愛國情懷,對西藏政治、經濟、文化、習俗的落伍,心急如焚,深以為恥,有勵精圖治之志。在其“新政”中,無處不見以西方為師、按國際慣例行事的內容。單從聯豫的改革動機與目標言之,其力圖促進西藏進步,無可厚非。

然而,社會變革歷來都是一把雙刃劍,火候拿捏不好,操之過急,將引火燒身。尤其在一個全民信教、政治社會經濟發展尚處在中世紀階段的民族地區,不顧全傳統的政教合一政體,罔顧達賴喇嘛在藏民心中崇高的威望,不善處理與達賴喇嘛等上層僧侶的關系,一味將漢地的激進改革在西藏強行推廣,其結果必然欲速則不達。

自1904年以來,達賴喇嘛雖滯留內地,但因其政教合一領袖的地位,西藏所發生的一切改革措施,自有信息渠道傳遞給他。達賴喇嘛對聯豫的憤恨,皆因“新政”改革觸動了政教合一政體,由此影響到西藏上層階層的利益,也傷害到西藏僧庶的宗教感情。

要在一任之內,一夜之間,革除千百年形成的信仰和習俗,只能證明改革者獨有勇氣,卻毫無治邊史鑒。

圖1-9 宣統二年(1910)聯豫創辦的《西藏白話報》

聯豫年輕氣盛,意志堅定,大權在握,并不因達賴喇嘛阻撓而改變初衷。

駐藏大臣聯豫在西藏強行推行各項改革,時而引起社會騷亂。清朝政府根據聯豫請求,遂派川軍入藏彈壓。達賴概不供應,復令藏兵沿途抗阻,焚掠江達存糧。但川軍勢如破竹,擊退藏兵,直逼拉薩。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2頁。

達賴喇嘛致電各國駐京公使,以外交手段迫使清朝撤軍。達賴喇嘛的所作所為,均超出清朝舊制的權限。以護法護藏的名義,站在了改革的對立面。

川藏戰端一開,藏地便無寧日。宣統二年正月初三(1910年2月12日),川軍前隊抵拉薩,聯豫派衛隊歡迎之。衛隊歸途開槍,擊斃巡警一名,小昭寺濟仲大喇嘛又在琉璃橋畔飲彈而亡。衛隊又向布達拉開槍亂擊,僧眾亦有帶傷者,一時全城震動,人民不安,達賴恐遭危險,即挈其左右逃往印度。聯豫電告政府,有旨令設法追回。朱繡:《西藏六十年大事記》,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22~23頁。

3月3日,達賴喇嘛接到一份文書內稱:“只保留教務權力”,未有提及管理政教事務的詞語。慮及現在和將來等情況,欲經水路前往北京向大皇帝陳奏事情緣由,并于翌日凌晨出布達拉宮,從熱馬崗乘牛皮船渡過拉薩河,沿河疾馳而下。經過4天行程,到達甲三木拉寺,略事休息。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91頁。

駐藏大臣聯豫偵知消息后,立即派出幾百名川兵堵截。到達甲三木拉寺時,兩相遭遇,藏兵授命隔江阻擊,川兵一時無法前進。

十三世達賴率隨從經白定、浪卡子到達桑頂寺,并在此藏匿了3日。后經下司馬等地,到達噶倫堡噶倫堡是印度東北部的邊境城市,在孟加拉邦北部,緊鄰錫金,海拔1200米,交通位置重要,處于錫金去印度腹地的公路上。因海拔適中,氣溫冷暖適宜,遂為南亞著名的旅游和避暑勝地。因歷史原因,此地居民大多為藏族后裔,藏語通行,由此成為旅藏人士的大本營。,并在此地駐錫7日。

達賴是從印度報紙上得知他潛出后的信息的:清朝政府已宣布革去“達賴喇嘛”名號,另尋新靈童代替;駐藏大臣聯豫已在拉薩街頭張貼圣諭:


……此次川兵入藏,專為彈壓地方,保護開埠,藏人本毋庸疑慮,詎該達賴回藏后,散布流言,藉端抗阻,詆誣大臣,停止供給,迭經剴切開導,置若罔聞,前據聯豫等電奏,川兵甫至拉薩,該達賴未經報明,即于正月初三日夜內潛出,不知何往……且查該達賴反復狡詐,自負成性,實屬上負國恩,下辜眾望,不足為各呼圖克圖之領袖……即革去達賴喇嘛名號,以示懲處。朱繡:《西藏六十年大事記》,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22~23頁。

圖1-10 聯豫玉印

這是十三世達賴第二次出走,也是第二次被朝廷革除“達賴喇嘛”名號。要求褫奪達賴喇嘛名號者,均為時任駐藏大臣。不過,請注意其中的差別,達賴喇嘛這次出走的地方,不是中國內地,而是受英印控制的噶倫堡。事情由此變得復雜,十三世達賴喇嘛如同斷線的風箏,再難受中央政權及駐藏大臣控制。

圖1-11 榮赫鵬上校席地與藏軍代本會談

據十三世達賴稱,他在加爾各答曾7次向北京外務部打電話請求“不得再向西藏派兵”,但均未得到答復。因此,十三世達賴不再存有赴北京面呈皇上直訴藏事的想法。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91頁。

駐藏大臣聯豫向朝廷要兵,意在為西藏社會變革保駕護航。川兵進藏,遽然改變了西藏新舊力量對比,令達賴喇嘛十分驚恐。達賴喇嘛令藏兵阻擊,并斷其糧草,實為激化矛盾之舉。試想,川兵千里跋涉,饑寒交迫,一旦進入城鎮,焉有不搶不奪之理?戰爭對抗局面,你死我活,將帥亦難控馭士兵。

昔日的同盟軍,變成今日的敵人,而過去攆他出走的死敵,卻向達賴喇嘛伸出了橄欖枝。達賴喇嘛走投無路,他來到大吉嶺,接受了英印政府的接待和供養,然后乘火車換輪船前往加爾各答,拜會印度總督木鹿拉,感謝印度政府的關懷和給予食宿方便。

英國上校榮赫鵬記錄了達賴與印度總督的會面:


渠切盼英方擊退中國之勢力,俾得以友邦資格與清皇直接談判,一如當年達賴五世所處之地位。中國軍隊亦須撤退。……故非一切問題獲得滿意之解決,渠絕不回藏。渠之前途殊難預測,暫時仍愿回大吉嶺居住。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3~324頁。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達賴不惜挑撥臆測說:


渠反復申言,中國對錫金、尼泊爾、不丹諸國實有野心,因據本人所得情報,拉薩附近已有中國兵二千七百名,倘無野心,決不需如許兵力也。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23~324頁。


令十三世達賴沒有料到的是,英國征服者榮赫鵬上校手中的快槍利炮沒有使達賴屈服,卻用一篇外交實錄,將其拖入歷史是非的爭議之中。

達賴喇嘛離開自己的祖國和寺廟,居無定所,不丹不丹王國,喜馬拉雅山脈東段南坡的內陸國,與中國西藏接壤。1772年英國侵犯不丹。1865年11月,英國同不丹簽訂了《辛楚拉條約》,強迫不丹割讓包括噶倫堡在內的第斯泰河以東約2000平方公里的地區。1907年建立不丹王國,烏顏·旺楚克成為世襲國王。1910年1月,英國和不丹又簽訂了《普那卡條約》,規定不丹對外關系接受英國的“指導”。王在自己的宮殿附近,為十三世達賴建造了一所寬敞華麗的住宅。

達賴喇嘛再次被褫奪名號,出走印度,不僅在西藏引起極大的震動,也在內外蒙古、青海、四川、云南、甘肅等地蒙藏群眾中引起強烈反應。但清朝政府不愿收回成命,只令駐藏大臣聯豫派人前去印度,設法勸說十三世達賴回來。

1910年9月,北京軍機處飭駐藏大臣,即任命漢官羅多太(音譯)為藏事總管,前往大吉嶺,迎請達賴喇嘛返藏。達賴喇嘛表示,漢藏雙方如無英政府在中間作保立約,不好返回。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92頁。

此時,十三世達賴的屁股,已經移坐于英國政府一方,樂不思藏了。

漢藏“失聯”22春秋

辛亥年(1911)10月10日,武昌首義爆發,東南18省紛起響應,宣布獨立。孫中山回國,南北議和。繼而,中華民國成立,清帝宣布退位。孫中山先生辭去大總統之職,袁世凱出任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

辛亥革命浪潮很快波及西藏。辛亥革命結束了中國數千年的封建帝制,建立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宣統皇帝宣布遜位,封建王朝就此瓦解。駐藏大臣乃清朝體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聯豫執掌的軍政權力失去合法性,頓時陷入困境。


民國元年(1912)三月,聯豫避居哲蚌寺,以印信交與鍾穎,鍾穎即代理駐藏大臣之職,勢處危急,遂求援于班禪,班禪暗令哲蚌寺僧助之。朱繡:《西藏六十年大事記》,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26~44頁。


然而,軍隊群龍無首,士兵思歸,軍心渙散,川軍發生嘩變,四處搶掠。由此激起僧庶憤怒。

5月,靖西噶倫繃一帶之番官謀變,召集僧兵萬人,前往江孜后藏,包圍內地之官軍,逼令解除武裝,退至印度,而駐扎拉西碩般多之軍官,亦被工布、江達、波密等處之番攻擊……

國體變更帶來的混亂,在一些地方官吏的唆使下,很快演變成一場民族對立和仇殺。

西藏噶廈政府以達賴名義發布公告,大意如下:


內地各省人民,刻已推翻君主,建立新國,嗣是以往,凡漢人遞到西藏之公文政令,概無遵從,身著藍色服者,即新國派來之官吏,爾等不得供應,惟烏拉仍當照舊供給。漢兵既不能保護我藏民,其將以何方法鞏固一己之地位,愿我藏人熟思之。至西藏各寨營官,刻已召集,歃血同盟,共圖進行,漢人官吏軍隊進藏,為總攬我政權耳,夫漢人不能依據舊約,撫我藏民,是其信譽既以大失,猶復恣為強奪,蹂躪主權,坐令我臣民上下,輾轉流離,逃竄四方,苛殘惡毒,于斯為極!推其用意,蓋使我藏人永遠不見天日矣,孰使有為,茍且地居有漢人,固當驅除凈盡,即其地未居漢人,亦必嚴為防守,總期,是為至要。牙含章:《達賴喇嘛傳》,華文出版社,2001,第197頁。


此時,達賴喇嘛及一部分人,在英政府慫恿下,罔顧歷史事實,否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漢藏山水相連,世代交往,西藏不與漢地文化交流和貿易往來,西藏僧庶就無法生存和進步。兄弟鬩墻,自古有之。漢藏失和,亦有先例。欲借國體更替之際,想讓“西藏全境漢人絕跡”,既不符歷史國情,又不合情合理,更違背民意,此一廂情愿,絕難做到。

當拉薩川軍兵變,藏軍群起圍攻川兵漢人之際,西藏靖西同知馬師周等人即由印度致電四川都督尹昌衡尹昌衡(1884~1953),字碩權,號太昭,四川彭縣(今彭州市)升平鎮人,少年時因其身材高大,異于常人,當地人又親熱地呼之“尹長子”。1902年(清光緒二十八年),入四川武備學堂,畢業后保送赴日本留學。1909年,畢業回國,任廣西督練公所編譯科長兼小學堂教習。1910~1911年11月,任編譯局總辦、陸軍小學堂總辦、軍事部長等職。1912年,成、渝兩軍政府合并,成立四川都督府,尹昌衡任都督。同年7月,領兵西征,3個月平定康藏叛亂,改任川邊經略使。后被袁世凱騙至北京,以“虧空公款”罪,處以9年徒刑。1916年袁世凱死后出獄,從此閑居。著有《止園文集》等。告急,外交總長陸興祺陸興祺,字蘊秋,廣東客家人,少年留學印度。早年在印度加爾各答開辦了天益商行,與達賴、班禪等西藏貴族稔熟。經推薦,北京政府于1913年6月1日任命其護理西藏辦事長官。1913年10月5日,陸興祺向袁世凱總統和國務院推薦其秘書李嘉嚞赴西姆拉參加西姆拉會議,并通過李嘉嚞等人的信息,向中國中央政府致電匯報情況。1914年4月2日,陸興祺被任命為西藏辦事長官。但西藏政府拒絕他進入西藏。在印度,他被英國殖民當局限令不得接觸藏人。南京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時期,陸興祺仍被視為參謀。1933年1月30日,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長以該秘書處之名義致函陸興祺,稱其“久居印度,熟悉藏情,且關懷藏事,素具熱忱……”請其從中斡旋,設法恢復達賴、班禪間情感。也由印度致電北洋政府和四川都督尹昌衡、云南都督蔡鍔蔡鍔(1882~1916),字松坡,湖南邵陽人。梁啟超學生。曾在日本讀商科、軍校。1904年回國,先后到江西、湖南、廣西、河南等地軍校任職。1911年(宣統三年)調云南任新軍第十九鎮第三十七協協統,10月與革命黨人在昆明發動了“重九起義”,11月出任云南軍政府都督,旋即協助貴州、四川兩省獨立。迫使袁于1916年3月取消帝制。是年8月赴日本治病,11月病逝。,請求速由川滇出兵援藏。尹昌衡和蔡鍔接令后,即刻行動,川軍越金沙江,到達察木多,擬由中路直達拉薩;滇軍也進入康區,攻城奪寨,擬由南路經波密進軍拉薩。勢頭之猛,來勢之快,出乎噶廈政府預料。

圖1-12 四川都督尹昌衡戎裝像

民國北洋政府重兵在握,雖不懼西藏內亂、藏兵反叛,唯恐英國當局出面干涉,希望英國在漢藏沖突中嚴守中立。實際上,英國即始作俑者,其對西藏有更大企圖,豈能坐失眼前良機。英國政府遂通過駐華公使朱爾典奉本國政府之訓令,赴外交部提出抗議。略謂如果民國政府定欲征藏繼續遣派征西軍前進,則英政府將對于中華民國不予承認,且當以實力助藏獨立云。

這觸到了袁世凱政府的軟肋。民國初立,南北割據,內政未靖,財政拮據,哪有能力抗英作戰。

6月下旬,聯豫出藏,由印度回京。其西藏“新政”就此夭折。

川、滇兩省軍隊奉令停止西進,而藏軍攻勢未停。7月6日,藏軍在拉薩包圍鍾穎,行總攻擊,川兵糧糈既竭,又腹背受敵。延至30日,由廓爾喀駐藏之官噶卜典居間調停,締結媾和條約四款。其文如下:


一、川軍槍彈交廓人手,封藏藏中,后無漢、廓、藏三面人齊,不得擅取;

二、陸軍全行退伍,由印度回國,其欽差、糧臺、夷情各官,仍照舊約駐藏;

三、欽差準留槍30支,統領準留槍60支;

四、漢兵出關后,所有前次兵變失損財產房屋,須照實議賠。

駐藏漢軍之多數,于9月1日,由拉薩經印度返國,印度派威洛毗騎兵中校于錫金招待之。朱繡:《西藏六十年大事記》,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26~44頁。


漢兵由海路返國,就保全性命而言,是不錯的選擇。若由陸路返川,失控的社會局勢,高漲的排漢情緒,加之嚴酷的氣候與道路,對于手無寸鐵的將士而言,兇多吉少。一旦發生藏兵沿途戕害漢兵之事,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如果說由海路返國之漢兵是幸運的,那么在西藏內亂中站在漢人一邊的僧眾,則遭到了瘋狂的報復。


西藏大臣中,有一個扎隆協擺(職位二品),當達賴同他的大臣逃亡印度時,只留他在拉薩供職,他現在也被疑惑有傾向中國的活動。于是色拉寺的喇嘛把他從布達拉宮里拉出,不加審問,即行殺掉。同時還有幾個高級藏官和扎隆的兒子,也被疑惑有幫助中國的情事,結果都被殺掉。麥克唐納:《旅藏二十年》,孫梅生等譯,商務印書館,1936,第92~93頁。


哲蚌寺大堪布元典喇嘛隨漢兵離藏赴印,亦被達賴喇嘛下令暗害于彭多宗。此際,十三世達賴親英疏漢之心,昭然若揭。

無論是前清,或是民國,誰弄丟了西藏,誰就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身為中華民國首任大總統,袁世凱豈能不知。民國元年(1912)7月19日,北洋政府設立了蒙藏事務局,任命蒙古喀喇沁王爺貢桑諾爾布貢桑諾爾布(1872~1930),蒙古族,世襲王位。國民黨創始人之一。通曉蒙、滿、藏、漢、日等文字,擅長書畫,手不釋卷。1903年,他再度游歷日本,廣交朋友,考察日本的文化教育和工業建設事業。民國建立后,北洋政府設立蒙藏事務局(民國三年改為蒙藏院,隸屬國務院),任命貢桑諾爾布為總裁。國民政府南遷之后,他留居北京府中,于民國十九年(1930)冬逝世。有《貢樂亭詩集》遺世。為總裁。十三世達賴主動給貢桑諾爾布寫了一封信,派蒙古族喇嘛羅布桑東珠爾為代表,前往北京。

袁世凱見到十三世達賴來信以后,于民國元年10月28日發表了恢復十三世達賴名號的命令。該命令稱:


……現在共和成立,五族一家,前達賴喇嘛誠心內向,從前誤解自應捐釋,應即復封為誠順贊化西天大善自在佛,以期維持黃教,贊翊民國,同我太平。此令。許廣智、達瓦編《西藏地方近代史料選輯》,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第350頁。


十三世達賴并不買缺乏權威的北京政府的面子,繼續實行排漢政策。

11月下旬,達賴逼令鍾穎退出拉薩,鍾穎由拉薩經江孜后,居于靖西。……又要求鍾穎由靖西出境,并謂若再遷延,將以兵力從事,鍾不得已,由印度回京。朱繡:《西藏六十年大事記》,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26~44頁。

駐藏大臣、代理駐藏大臣均被達賴喇嘛逐出西藏,標志著中央政府在藏治權的喪失。在民國元年的軍政博弈中,達賴喇嘛無疑名利雙收。他既從北京國民政府處恢復了圣名,又實實在在地握住了西藏的政教大權。

清軍盡撤,滿漢官員已逐,達賴喇嘛感到安全有了保障,從印度一步步移往拉薩,并于民國元年末回到布達拉宮,遂即發布命令:向與清朝軍隊作戰中有顯著軍功的寺院賜予供佛基金,對有功人員給予晉升、表彰和物質獎勵。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395頁。

圖1-13 西藏噶廈政府大門頗有氣派

英藏上層某些統治者勾結,沆瀣一氣。

英政府駐印官員貝爾曾任達賴喇嘛政治顧問,是一位中國通,他深知利用地緣服務政治的重要:


吾等實不宜承認中國有管理西藏內政之權,于是決定于必要時,運用兵力,不準中國官吏經過錫金而入西藏。……若許中國官吏立足于印度或與西藏毗連之鄰國,則足以為威嚇印度、西藏之源泉,故不許假道為一有力武器。〔英〕查爾斯·柏爾:《西藏的過去與現在》,宮廷璋,漢譯本,商務印書館,1930。


民國二年(1913),北京政府復委派陸興祺為新任駐藏辦事長官,由海陸入藏,英印政府正是利用地緣政治這一利器,百般阻撓,阻斷其與西藏的書信往來,將其滯留于印度達10余年。令駐藏行政長官有名無衙,形同虛設。

中央政府與西藏上層某些統治者失聯,似已成事實;但亦有例外,西藏另一政教領袖九世班禪則與中央政府互動頻密。

班禪赴印展氣節

溯源達賴與班禪關系,要從宗喀巴出世說起。明成祖永樂十五年(1417),宗喀巴出生于青海西寧。14歲學道于西藏薩迦寺薩迦寺是西藏古老寺廟之一,始建于1073年(北宋熙寧六年)。其坐落于西藏自治區薩迦縣奔波山上,土呈白色,有光澤,現瑞相。元朝時期,因忽必烈授權薩迦班智達管理烏斯藏宗教事務,而名噪一時。因該寺文物豐富,有“第二敦煌”之說。。當時諸教寧瑪派(紅教)是藏傳佛教四大傳承之一,相對于以后的其他三大傳承(白教—噶舉花教—薩迦黃教—格魯),它是舊派。寧瑪派是藏傳佛教的重要宗派之一,寧瑪一詞的意思為“古”或“舊”,寧瑪派即古派或舊宗派。偏離正道,戒律全失,亂教害民。宗喀巴惄焉憂之,奮起改革,禁止幻術及咒語,嚴守戒律。宗喀巴示寂,復歷世由其二弟子達賴、班禪以呼畢勒罕轉世相傳。明朝中葉,黃教已后來居上,推動藏傳佛教復興運動。清代肇興,達賴、班禪受到清中央政府扶持,朝貢不絕,世受封號。于是,黃教遍于西藏。黃慕松 吳忠信 趙守鈺 戴傳賢《奉使辦理藏事報告書》,中國藏學出版社,1993,第79~80頁。

圖1-14 唐卡上的六世班禪像

達賴、班禪互為師徒,當視具體時空而定。八世班禪額爾德尼丹白旺秋,1855年生于后藏托不加,1882年病逝,僅28歲。其一生學經誦法,恭敬中央政府,多次遣使朝貢清廷。

丹白旺秋23歲時,噶廈政府派員迎請前往拉薩,為十二世達賴轉世靈童剪發,換僧衣,并取法名簡稱土登嘉措。25歲,派代表出席十三世達賴坐床典禮。

八世班禪丹白旺秋于1882年7月15日圓寂。5年后,經十三世達賴辨認轉世方位、卜卦、尋訪,共找到3名轉世靈童。

由驛奏聞光緒皇帝,并獲準金瓶掣簽金瓶掣簽,又稱為金瓶鑒別,始于清朝乾隆朝,訂于《欽定藏內善后章程二十九條》中,大皇帝為求黃教得到興隆,特賜一金瓶,目的在用抽簽方式,以選定藏傳佛教各大活佛的繼承人——轉世靈童,以避免弄假作弊。金瓶被視為圣物,常供于宗喀巴祖師佛像前,需要保護凈潔,并進行供養。。1888年1月14日,在布達拉宮的色松南杰殿舉行金瓶掣簽儀式。參加掣簽儀式的有達賴喇嘛、駐藏大臣、噶廈政府官員、扎什倫布寺的要員等。經過一系列宗教儀式,1883年1月12日生于塔布(今加查縣和朗縣境)的5歲童子,被掣定為八世班禪額爾德尼的轉世靈童。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2頁。

達賴轉世于1876年,與班禪相差7年。1888年1月15日,八世班禪轉世靈童與扎什倫布寺代表扎薩克喇嘛等前往布達拉宮,受到隆重的歡迎和接待,達賴喇嘛親自為之削發,念誦吉祥詞,并取法名為“至尊羅桑圖丹卻吉尼瑪格勒南杰”,簡稱羅桑確吉尼瑪。而后,在日光殿舉行盛大慶祝宴會。噶廈政府也在大廳舉行宴會,以示慶賀。

是日,轉世靈童拜達賴喇嘛為師。

2月5日,前往大昭寺朝佛。而后,前往布達拉宮。在日光殿,向達賴獻哈達、曼扎曼扎,又稱曼荼羅,藏文音譯,在藏語中有“壇城”的意思,是藏傳佛教中常見的法器。象征把整個宇宙縮小在多層寶塔上面,加以糧食、藥材等實物,觀想而作供養,是密宗迅速積聚福德與智慧的巧妙方法。、佛經、佛像、佛塔。達賴喇嘛回贈哈達。與達賴喇嘛在日光殿進行了會談。于6日啟程返回日喀則。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3頁。

西藏水龍年(光緒十八年,1892),九世班禪10歲時,在后藏扎什倫布寺的德欽頗章宮中坐床。由第穆呼圖克圖傳授沙彌戒后,升大寶法座。駐藏大臣升泰“遵旨看視班禪呼畢勒罕坐床”。十三世達賴和噶廈政府的代表第穆呼圖克圖前來祝賀。

又過了10年,九世班禪年滿20歲。西藏水虎年(光緒二十八年,1902),班禪于4月4日到達拉薩。西藏僧俗舉行隆重迎接儀式。哲蚌寺活佛和乃窮寺活佛在參尼林卡迎接,噶廈政府在吉則龍頂設灶郊迎,駐藏大臣和漢族官員在烏耀迎接,噶倫以下全體僧員夾道歡迎,敬獻哈達。


班禪進入拉薩城后,首先到布達拉宮拜見達賴喇嘛,向達賴喇嘛行碰頭禮,互致哈達。

13日 達賴喇嘛傳授比丘戒。從布達拉宮移居大昭寺。

是日 為拉薩的漢、藏眾生摩頂賜福。

15日 受戒日。與達賴喇嘛并肩走進大昭寺的大殿,一同向釋迦牟尼像獻哈達。然后向達賴喇嘛磕頭,并將獻哈達等禮物。達賴喇嘛等補授居士戒居士戒,受戒在家學佛的人稱為居士。居士通常是受三皈依、五戒修、十善業的在家人。三皈依即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迷醉之品(不飲酒)。和沙彌戒沙彌戒,梵文音譯,藏語稱“格慈”。漢文有釋義為“求寂者”。受此戒以表示愿意接受修持,過寺院生活,主要以兒童為主,因年齡小,沙彌戒僅持簡單的戒律。主要是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4頁。


最后傳授比丘大戒比丘戒,也稱大戒、具足戒。即受戒者須具出家之相,剃除須發,身披袈裟,已受沙彌戒,受戒后必須嚴守253條戒律,于一切境界中精勤修持,擇善離惡。。受戒之后,厚禮酬謝達賴喇嘛。達賴喇嘛厚贈一尊鑲有寶石的釋迦牟尼佛像。噶廈政府和扎什倫布寺,為慶賀受戒圓滿成功,向兩位大師贈送了各種貴重禮品,并向釋迦牟尼佛像獻了一件珍貴的佛衣。親自到所有佛堂朝拜、獻哈達、為眾生祈禱幸福。而后,與達賴喇嘛一同到貝覺多吉熱瓦,參加法會,并向“喜、怒護螺龍王”獻了哈達。

以上是十三世達賴與九世班禪師徒的蜜月期,而這種親密關系卻因外部沖擊遽而改變。

九世班禪21歲時,厄運襲來。1903年7月7日,英軍侵占康巴宗。1904年4月11日,英軍進抵江孜,與藏軍發生激戰。最后,藏軍因江孜堡壘被英軍利炮損毀而失敗。

6月15日,英軍到達曲水,達賴喇嘛秘密逃離拉薩,前往內地。

時任駐藏大臣有泰認為,達賴喇嘛不知會駐藏大臣,懼死潛逃,罪大難諒,致電清政府:“著將達賴喇嘛名號暫行革去,并著班禪額爾德尼暫攝。”

九世班禪誠惶誠恐,“為顧全師生之誼,力辭未就”。

達賴遠去,班禪獨撐藏局。1905年夏,英軍官鄂康諾武力要挾九世班禪赴印,陛見印國王太子。


鄂康諾:該國指印度,今年有一大會,該國王太子均往。欲一見班禪,請班禪于十月束裝往印。

班禪:我往印度不難,但須稟陳欽憲,奏知大皇帝朱批照準,方可啟程,否則難以從命。

鄂康諾:該國有信,不去不行,請細思之。

班禪:只得懇求稟陳欽憲作主前來……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6頁。


欽憲即駐藏大臣有泰。班禪雖年輕,但處事謹慎有度。有泰一面電告正在印度進行談判的張蔭棠,要他就近“詢問英使毋得越禮尋釁”;一面通知,以未奉皇帝批準為由,拒絕赴印。

初秋9月(藏歷),鄂康諾再赴扎什倫布寺威逼。


鄂康諾:請于本月初十起程前往印度。

班禪:我須奉到欽憲批飭,方可從命。


鄂康諾聽后“怒氣而出”。扎薩克喇嘛率領番官前往哀求緩期,亦不應允。

九世班禪心急如焚,他在呈給光緒皇帝的奏折中聲稱:


我受大皇帝二百余年厚恩,決不忍辜負。此番該英員逼我前往,若不去恐后藏地方札什倫布寺院均不能保全;若其去時,則我未奉到欽憲批飭,將來大皇帝降罪,必不能寬。惟后藏之安危所系,生靈之性命所關,為我班禪一人,致使全局震動,此心實所不安。我擬勉強一行,生死不問。若我班禪自此違背大皇帝恩德,即死在九幽地獄之中,不得超生。請煩婉稟欽憲轉奏,朝廷諒我苦心,則我班禪感德矣。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7頁。


忠心至此,石木亦會感應動情矣。

10月27日,班禪走出國界,進入印度。在印度先后與英王太子會晤二次。

首次見面時,


臥克納(鄂康諾)令班禪拜跪,班禪未從,當稱我只在大皇帝前拜跪,其余不行。仍行執手常禮。是時我印使亦派委員暗視,因班禪未曾折節,心亦喜之。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7頁。


此禮事關國家尊嚴、國使氣節、宗教領袖地位,班禪威武不能屈,君子也。

在印度期間:


面請減賠英國兵費,結果在藏方已承認之70萬兩中,減少20余萬。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9頁。


班禪之智慧、溝通能力,由此初露端倪。

在印度期間,清朝政府外務部電告張蔭棠及印度總督:


班禪來印赴會則可,若逼令干預藏事,即令班禪親自畫押,蓋用印信,均作為廢紙。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9頁。


11月15日,班禪結束與英王太子的會晤,起程回國,并未私簽什么喪權辱國之協議。

18日,光緒皇帝敕諭終到拉薩:


據稱班禪額爾德尼前將英員威逼赴印情形請由駐藏大臣轉奏在案,現已會晤事畢,準于十二月十七日由印啟程回藏。仍前虔誦經典,以期仰答圣恩,請代奏等語。該喇嘛班禪額爾德尼此次前赴印度并未奏準,擅行出境實有不合。現已啟程回藏,念其情詞恭順,尚且出于至誠,著即準其回藏,照舊恪供職守。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29頁。


九世班禪雖未接到圣諭而擅赴印度,但光緒皇帝寬宏大量,免于責懲,化險為夷。

1904年藏歷十二月十五日,九世班禪到達日喀則扎什倫布寺,達賴喇嘛派代表到日喀則迎接。

師徒分道揚鑣

宣統元年(1909),在內地流亡5年之久的十三世達賴返回西藏。班禪函告駐藏大臣聯豫,準備去那曲迎接達賴喇嘛。8月2日,在那曲的年布迎候達賴喇嘛,敬獻長哈達和佛塔等禮物。并設宴,向達賴敬獻哈達、曼扎、佛像、佛經、佛塔等。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31頁。

盡管回藏的達賴喇嘛與駐藏大臣聯豫的關系勢同水火,互相斗氣,但班禪與達賴的師徒關系,似乎親密無間。

宣統二年(1910)1月,達賴喇嘛再次逃出拉薩,但這次不是逃亡內地,而是逃往印度。這是班禪與達賴分道之初因。

民國元年(1912),川軍因嘩變被藏軍驅逐,達賴喇嘛從印度返回拉薩,拒不承認中華民國,宣稱不受駐藏大臣約束,獨攬西藏政教大權,開始實行親英疏漢的政策。此為班禪與達賴分道之二因。

圖1-15 十三世達賴喇嘛

民國初立,北京國民政府雖無暇西顧,但絕不意味著允許達賴分裂西藏的行徑。為達“自治”目的,十三世達賴窮兵黷武,擴軍開戰,西藏人民稅賦日重。1921年,噶廈政府成立軍糧局。給扎什倫布寺分配了全藏應納額的四分之一的軍糧(約25萬市斤)以及10余萬兩軍費。扎什倫布寺因無力承擔轉嫁稅賦,派出大仲譯德來康薩、大馬官德來熱登二人前往拉薩,向噶廈政府要求免征軍糧。噶廈政府和扎什倫布寺的代表約定,在拉薩會談協商減免軍餉之事,結果扎什倫布寺的代表被龍廈和旦巴達杰審問,除馬官镕繞巴外,都被關進了孜夏欽角監獄。

事態發展至此,九世班禪恐遭不測,遂謀求秘密逃往內地避難。

藏歷水豬年(1923)2月,噶廈政府頒布“水豬年法令”。該法令對各地所擔負的賦稅、軍費做了嚴格規定,并重申扎什倫布寺轄區應繳納全藏四分之一的軍餉,所屬百姓必須遵照“鐵虎測量規定”的定額繳納,上地稅并支應差役。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34頁。

法令既頒,意味著再無協商之余地,違者將遭處罰。11月15日,班禪于月夜僅帶隨從15人輕裝出逃。隨后又有100余人追隨,“疾行五日五夜,得晤大師,咸慶脫險”。

噶廈政府得到消息后,即命令“期璋隆撤,率領五百軍隊,追逐班禪”。

班禪行前在寫給四大扎倉四大扎倉,即扎什倫布寺所屬的四大學院,三個顯宗和一個密宗學院。活佛的信中說:


噶廈政府中的負責辦事官員,向達賴喇嘛虛報情況,強迫本轄區負擔全藏軍餉總額的四分之一,使札什倫布所轄各寺的供養費用日益減少,為了解決這一困難,我不得不前赴內地,到各地募化,請求布施。我去后,請求各大活佛、各位僧俗官員料理政教事務。按規定收取租稅,不得額外增加百姓負擔,還得保證寺內僧眾的供養。待我返回,再論功獎賞。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35頁。


九世班禪愛國、愛民、愛教,一片冰心,玉壺可鑒。

圖1-16 扎什倫布寺正殿

達賴與班禪,本為宗教上的師徒,在西藏政教合一體制內,終因政見不一,一個親英,一個向漢,一個主戰,一個主和,彼此失和。

九世班禪年譜(1922年,40歲)記載了如下觀點:達賴、班禪兩佛雖分掌前后藏政教大權,同屬一教相承,理無相爭,且兩佛間私人情誼甚篤。但由于雙方官員中的少數人魯莽行事,為了爭得個人權勢,從中搬弄是非,制造矛盾,使兩佛情感日趨疏遠,乃至惡化,從而造成扎什倫布寺所轄各寺及廣大百姓長時間遭受苦難。丹珠昂奔主編《歷輩達賴喇嘛與班禪額爾德尼年譜》,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第634頁。

將達賴、班禪失和歸罪于手下小人挑撥,只是二人關系惡化的外因,而向西還是向東,親外還是親內,才是二人分道的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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