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發展動力研究報告:找準中國經濟發展新動力
- 李佐軍主編
- 5019字
- 2019-08-06 16:22:58
前言
發展動力問題引起了學者們持久的研究興趣,這一領域已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但不可否認,理論供給仍然滯后于現實需求,有很多現實問題仍有待進行深入的理論解釋,如中國經濟持續30多年的高速增長即“中國經濟增長奇跡”現象就有待進行更深入系統的解釋。
經過30多年的持續高速增長后,中國經濟已進入新階段,正面臨發展階段轉換和結構調整的巨大挑戰,如何平穩實現經濟向新常態過渡,培育經濟新動力、形成新的增長點,是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的緊迫任務。特別是如何找準經濟發展的新動力,以彌補舊動力衰竭帶來的損失,并為中長期發展奠定基礎,更是重要而緊迫的任務。因此,研究經濟發展動力既具有理論意義,也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長期以來,很多人根據凱恩斯理論尤其是后凱恩斯宏觀經濟學理論(有些是對凱恩斯理論的誤解),將經濟發展的動力簡單理解為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強調政府干預市場的必要性。外需不行了,就擴大內需,投資不行了,就擴大消費,其結果是過度依賴投資政策、財稅政策、貨幣政策、金融政策等來拉動經濟增長,雖然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也帶來了高房價、高負債、高產能過剩等副作用和后遺癥,以致不得不花很長時間去消化。
其實,“三駕馬車”不是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而是以支出法計算的GDP的三個組成部分,主要反映經濟發展的結果,而非經濟發展的原因,只是經濟增長需求邊的短期動力,是經濟危機或經濟低迷時期用以撫平經濟波動,且有巨大副作用和后遺癥的手段而已。用“三駕馬車”來解釋GDP增長的動因屬于循環論證,因為GDP本來就等于三者之和。
但也不能否認,“三駕馬車”是影響GDP增長的需求邊因素,經濟發展確實離不開需求,價格就是由需求和供給共同決定的,如果沒有需求,商品供給就會過剩;如果需求減少,價格就會下降,商品供給就會減少。當然,我們也要認識到,需求離不開商品供給,特別是離不開供給邊因素(所有支撐商品供給的制度、生產要素和結構變化因素)。因為需求依賴需求者的購買力,購買力依賴需求者的就業、收入和保障水平等,就業、收入和保障水平的提高依賴商品供給者(企業、農民和個體戶等)的供給能力和市場競爭力。供給能力的提高可以創造巨大的新需求,如各種新型手機等新興商品的需求。“供給創造需求”的“薩伊定律”在各種新產品中可以得到很好的驗證。
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必須從“三駕馬車”之外去尋找。
經濟發展動力是一個龐大家族,根據一般性和特殊性分類標準,我們可以將經濟發展動力分為“一般性動力”和“特殊性動力”。一般性動力是實行不同體制或制度、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或地區都適用的動力,可分為“需求邊動力”和“供給邊動力”,其中需求邊動力即“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出口,供給邊動力包括“要素投入增加”和“全要素生產率提高”兩個方面。特殊性動力是部分國家或地區根據自身的體制或制度特點,為了實現趕超發展、超常規發展、跨越式發展等戰略目標,利用一些特殊的制度、體制、機制和政策設計而形成的經濟發展動力。
“要素投入增加”作為經濟增長動力可以從生產函數關系中看出。產量的增加,一方面取決于要素投入的增加;另一方面取決于生產率的提高。生產要素是指經濟主體可運用的資源、手段和工具,包括資本(含外資)、勞動或勞動力、自然資源(或自然力,可延伸到環境)、土地(有時可歸為自然資源,但它是一種特殊而重要且被人類改造過的自然資源)、技術、知識(與技術有交叉但側重點不同)、信息(與技術和知識有交叉,但也具有獨立性)等。有時,可將基礎設施作為一種廣義的生產要素,也可將其歸于資本中。以上生產要素投入的增加都能帶來產量和GDP的增加。中國過去30多年的高速增長與土地、資源、勞動力、資金等生產要素的大規模投入有很大的關系。
“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作為經濟增長動力也可以從生產函數關系中看出。生產函數中產量增加不能被生產要素投入增加解釋的部分就是全要素生產率提高帶來的。問題的關鍵是決定和影響全要素生產率的因素是什么。筆者多年來將決定和影響全要素生產率的所有因素歸納為經濟發展供給邊的“三大發動機”——“制度變革”“結構優化”“要素升級”,以與需求邊的“三駕馬車”相對應。“三大發動機”與新一屆中央政府強調的釋放改革紅利、推進結構調整、強化創新驅動(簡言之,即改革、轉型、創新)是基本吻合的。
“制度變革”是最重要、最根源的“發動機”。因為其他兩大“發動機”——“結構優化”和“要素升級”都依賴它,甚至“三駕馬車”“要素投入增加”等都依賴它。制度包括規則、組織和實施機制三個基本方面,其中規則包括文化(無形規則或制度)、法律、法規、標準和政策等;組織包括黨、人大或議會、政府、政協、事業單位、社會組織、企業、家庭和非正式組織等(根據新制度經濟學,市場也是一種特殊組織);實施機制是將規則落到實處、規范各個組織責權利關系的激勵和約束機制,如自我激勵和約束機制、社會激勵和約束機制、司法和執法機制、政策制定和實施機制、權利分配機制、權力制衡和監督機制、考核評價機制、責任追究機制、產權確認機制、價格形成機制、市場交易機制、市場監督機制等。上述各種制度表現形式又可組合出多種多樣的制度形態。古今中外的各種社會形態和發展結果都是因不同制度組合而出現的。現實中的制度很可能是不合理、不利于經濟發展的,故通過制度變革(或制度改革、制度創新)可以形成經濟發展的動力。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的高速發展就是制度改革帶來經濟發展的生動案例。同樣,未來中國經濟新增長點的形成也依賴制度改革。
“結構優化”也是經濟發展的重要“發動機”。結構優化包括產業結構優化、區域結構優化、財富分配結構優化等。產業結構優化包括非農產業比重提高(工業化)、服務業比重提高(經濟服務化)、高新技術產業和先進制造業比重提高、農業現代化等,也可以概括為產業轉型升級,其總的結果是高附加值產業比重提高,進而帶來經濟效率或生產率的提高。區域結構優化包括城鎮化(其實質是人口區域分布結構優化)、城鄉一體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等,當人口和生產要素從較低生產率的農業和農村向較高生產率的工商業和城市轉移后,國民經濟效率隨之提高,同時城鄉一體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都會促進全國統一市場的建立,有利于資源的優化配置,進而提高國民經濟效率。財富分配結構優化意味著收入和財富從傾斜于政府向傾斜于企業和民眾轉變、從主要集中于壟斷行業向各個行業公平分配轉型、從少數人暴富向絕大多數人共同富裕轉變,這會調動更多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有利于消費與投資的平衡,帶來經濟效率的提高。不管是哪種結構優化,其實質都是分工協作的深化,根據斯密的理論,都可以極大地提高生產率。
“要素升級”同樣是經濟發展的重要“發動機”。要素升級是指技術進步、信息化、人力資本提升等。要素升級與要素投入有所不同,前者是指生產要素從低到高的提升或升級,即質的改變;后者是指生產要素投入數量的增加,即量的變化。技術進步、知識增長、信息化、人力資本提升等要素升級,都是理論界已深入論證、現實中不難感受到的提高生產率的重要途徑。
特殊性動力包括“價格機制動力”“財稅政策動力”“金融政策動力”“土地制度動力”“考核制度動力”,即“五駕制度馬車”。
“價格機制動力”是通過價格形成機制設計而形成的經濟增長動力。在成熟市場經濟國家,商品和生產要素價格都是由市場供求決定的,價格機制動力已內含在前述一般性動力中,不能成為獨立的特殊性動力。但在轉型國家特別是政府主導經濟的國家,商品和要素價格特別是一些重要生產要素價格是由政府決定的,政府可以出于一些特殊的理由人為壓低生產要素價格(如資源能源價格、土地征用價格、勞動力價格、資金價格等),從而達到將資源等要素過度利用、形成低成本競爭優勢、實現當前經濟高速增長的效果。
“財稅政策動力”是通過財稅政策設計向經濟增長傾斜而形成的動力。財稅政策是規范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企業和民眾之間權利關系的制度設計,合理的財稅政策是“公共財政”,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財政支出的主要方向是公共服務,嚴格控制行政事業費支出,將經濟建設支出交給市場。但在政府主導經濟的國家可以通過降低公共服務支出比重、增加經濟建設支出比重來實現近期的經濟高速增長。
“金融政策動力”是通過金融政策設計向經濟增長傾斜而形成的動力。金融政策有促進經濟增長、維護社會公平等多重目標。如貨幣政策的重點應是維護幣值的穩定,因為貨幣是社會最重要的契約,但現實中政府可能為了促進經濟高速增長而更多地發行貨幣。信貸政策本應主要用于規范金融機構與資金需求者之間的責權利關系,但政府可能為了促進經濟高速增長而促使金融機構過度放貸。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一些國家的金融政策設計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
“土地制度動力”是一種典型的中國特色經濟增長動力。中國有城市國有和農村集體所有兩種土地所有制,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前二者的地位和權利是不平等的,即同地不同權不同價,城市政府和開發區可以在只給農民很低補償的情況下,將農村集體土地以低價拿來,經過一定的土地整理后,再以數倍甚至數十倍的高價轉讓出去,形成“土地財政”,然后通過土地財政、招商引資等手段滾動進行大規模城市建設和經濟發展,由此形成經濟增長的特色動力。
“考核制度動力”是通過考核評價向經濟增長傾斜而形成的動力。國家或地區的發展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五位一體”,考核評價也應全面涉及這五個方面。但在“以GDP論英雄”的考核評價制度下,地方政府會將主要精力放在促進本地的GDP、財政收入、工業增加值等指標的增長上。張五常所說的“地方競爭”帶來的經濟增長其實是由考核制度帶來的。
上述幾組經濟發展動力的不同組合,可以解釋不同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效果,也可以解釋同一國家或地區在不同階段的發展差異,還可以解釋改革開放以來出現的“中國經濟增長奇跡”。
從中國的實際情況來看,今后主要依靠的動力只能是可以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的“三大發動機”。“三駕馬車”中的出口受國際環境的影響而難有起色,投資受投資效益下降和債務負擔加大的制約,消費受貧富差距較大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滯后的制約。“要素投入增加”動力則受資源日益短缺、環境污染壓力加大的制約。“特殊性動力”或“五駕制度馬車”雖可以在短期內帶來經濟的快速增長,但是以政府干預市場、過度消耗資源環境、超發貨幣等為代價的,是不可持續的,這正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確定的改革需要解決的問題。而制度變革、結構優化、要素升級或改革、轉型、創新“三大發動機”則前景廣闊。中國當前正在推進的全面改革、結構調整、創新驅動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三大發動機”動力論是本人根據自己提出的人本發展理論(或“五人理論”,即滿足人、依靠人、制度引導人、資源裝備人、分工安置人)而提出的。其中,制度變革對應制度引導人,結構優化對應分工安置人,要素升級對應資源裝備人。
本書擬圍繞經濟發展動力這一主題,從中國經濟發展的實際出發,依據上述理論框架,對影響經濟發展的一些重要因素,如體制改革、區域發展、產業發展、環境保護等進行分析。
本書內容分為三部分:一是主題報告——由本人撰寫的《找準中國經濟發展的新動力》;二是名家觀點——由著名學者撰寫的已公開發表的有關經濟發展動力的相關理論文章、演講稿等;三是博士專論——由北京城鄉創新發展博士研究會的博士會員撰寫的相關理論文章。需要說明的是,全書在強調協調性的同時,每篇文章均保留了原作者的寫作風格,因此有些結論也不完全一致。這樣安排是希望為有關中國經濟發展動力的討論留下更大的空間。望讀者朋友對本書研究的不足不吝指正。
在此,要特別感謝吳敬璉、蔡昉、田國強、周天勇、韋森、許小年、王小魯、朱天等經濟學家提供的精彩觀點。感謝《中國經濟時報》《上海證券報》《比較》《財經》《探索與爭鳴》《全球化》《征信》《觀察者網》《鳳凰財知道》等媒體以及“上海財經大學經濟學院”“經濟與投資研究”等微信公眾號提供的文章。感謝王俊、田惠敏、韋文怡、劉文杰、劉鵬、許立勇、許華、肖宏偉、張帆、周麗莎、趙西君、趙霄偉、郭紅蓮、唐波、盛三化、魏云等博士為本書撰寫了專稿。
感謝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能夠出版本書,尤其感謝馮詠梅等編輯為本書出版付出的大量心血!
在本書編寫過程中,魏云博士、田惠敏博士做了大量組稿和協調工作,趙西君博士參與了討論,在此一并致謝!
本書由北京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重點學術活動項目資助出版,特此致謝!
李佐軍
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