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導論
- 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
- 熊宗仁主編
- 9168字
- 2018-12-13 16:37:22
貴州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56個民族人口在這里都有居住,多民族文化在此相互融合,組成了一個多樣化的“文化大家庭”。貴州是一個空間上遠離我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地方,古代貴州的封閉性以及邊緣性特征,迫使中原文化缺乏在此繁榮的土壤。東部荊楚文化、西部滇文化、南部粵文化、北部巴蜀文化,再加之本土原生性的民族文化整合,形成了貴州地域文化的特色。
20世紀30年代,先后有6支中國工農紅軍在貴州活動,足跡遍及全省68個縣,留下了眾多的遺址遺跡,形成了聞名中外的“長征文化”。從留下的遺址遺跡來看,主要有黎平會議會址、猴場會議會址、遵義會議會址、鳳凰山紅軍墳、婁山關戰斗遺址、四渡赤水的各個渡口、榕江紅七軍軍部遺址,等等。除了遺跡遺址外,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第八軍、第三軍、中央紅軍、紅二軍團、紅六軍團還在貴州展開了激烈的革命斗爭,特別是中央紅軍長征期間,中共中央在貴州先后召開了黎平會議、猴場會議、遵義會議、雞鳴三省會議、茍壩會議等,這些會議都是遵義會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上述系列會議不僅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而且鑄就了偉大的遵義會議精神。
(一)文化學視野下的遵義會議精神研究
遵義會議精神是中國共產黨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中所創造的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但是,迄今為止,學術界對其研究的深度和廣度都是不夠的。而且,作為一種具有世界影響的、超越時空的文化事象和精神財富,關于其文化學的解讀,較之政治學、軍事學和歷史學的解讀更顯得薄弱。因此本課題以人類文化創造的廣闊視野,立足中華文化復興的國家戰略,研究它與貴州地域文化發展之關系,以期找到遵義會議精神貫通歷史、現實和未來的縱向坐標,同時觀照文化的時代特色、地域風格和民族樣式的橫向坐標。探尋到遵義會議精神縱、橫向坐標的交匯點,也就確立了它在人類文化史、中華文化史和貴州地域文化史上的地位。
自改革開放以來,學術界特別是中共黨史學界便陸續開展了關于遵義會議精神的研究,特別是近些年來,作為遵義會議精神誕生地的貴州,出于歷史賦予的使命和文化崛起的現實需求,從黨委、政府到學術界都對遵義會議的精神內涵、科學表述和當代價值給予高度關注,并得到國內黨史學界的呼應,在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不少既符合遵義會議歷史文化價值,也符合紅色文化內蘊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要求,同時又與中華優秀文化傳統與時俱進、傳承弘揚相契合的“精神”表述,為我們從文化學的視野研究遵義會議提供了基礎和啟示。
中國文化學的興盛,可以說是伴隨著改革開放以來方興未艾的文化熱而發展的。雖然學術界對上述文化學的定義及學科體系的構建尚存爭議,但無論是從人類文化學還是從社會文化學、歷史文化學的角度切入,都不能否認其研究對象主要是人類精神的領域及其與人類社會發展、與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關系。在關于遵義會議精神的研究中,亦如此前各文化研究精神領域的局限一樣,研究者往往關注的是社會精英們的思想、精神及其表現形式,而忽視了社會公眾的觀念及精神狀態,及其借以表現的社會生活、民俗事象。回顧近80年來關于遵義會議的研究以及改革開放以來關于遵義會議精神的研究,主要關注的是黨的主要領導人思想觀念及行為方式轉變對歷史進程的影響,較少甚至沒有涉及一般紅軍指戰員特別是當時當地人民群眾思想觀念的變化以及由此而引起的貴州社會思想觀念、文化事象的變化。
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發展之研究,既要研究遵義會議主要當事人所造成的改變歷史進程的物化結果,也要研究他們的思想行為所體現的精神成果及哲學意蘊,更要研究這些精神成果及哲學意蘊對貴州這一特定的地域文化以及生活在貴州這一特定地域上的人們所產生的思想文化影響。遵義會議精神是黨和紅軍革命精神承前啟后的結晶,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自然而然對處于文化邊緣區位的貴州文化產生強大的引領和推動的作用,造成了貴州地域文化走向的重大轉折。遵義會議精神在當時和而后所產生的思想啟蒙和文化引領的作用,并不局限在貴州,而是通過長征所經地域的文化線路向全國傳播,從而澆灌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的沃土,更因中國革命的勝利改變了世界格局,遵義會議精神也成為世界文化的瑰寶之一。
人是文化的創造者、承載者、傳承者、消費者和創新者。研究遵義會議精神自然是研究與遵義會議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相關的背景、主角、配角及受這一歷史事件影響的人群,研究他們內在、外在的行為規則,他們在特定自然條件和社會條件下創造歷史的動機與效果,他們留給后人的集體記憶以及物化和非物化的成果。“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的發展”這一命題,包含了兩種以上的文化相遇之后將會產生文化反應:交流、對話、沖突、吸納、融合……遵義會議精神的價值正在于它對處于邊緣區位的貴州地域文化的正向引導,強化了貴州人的國家認同、民族認同、身份認同和文化認同,而在這種“一元化”認同中,植入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新元素。這種由外而內的文化注入,對貴州地域文化的影響是前所未有的,直接成為推動貴州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內生動力,也成為貴州地域文化歷久彌新的核心要素。
(二)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碰撞交融的歷史背景
研究和認識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之關系,必須站在可以清晰鳥瞰這一精神與這一特殊文化全局的高度。無論是從時間的維度、空間的維度還是從歷史創造者的維度去觀察,都應該把視野擴展到能觀察由這三個維度所構成的、具有文緣與文脈關系的相關領域。因此,準確認識遵義會議精神所產生的歷史背景,以及準確認識當時貴州地域文化形成的歷史背景及形態就是研究的必要前提。
自九一八事變發生以后,中國共產黨和中央工農民主政府曾多次發表宣言,做出決議,號召武裝民眾,停止內戰,抗日救國。國民黨當局卻認定不剿共便不能抗日。同時,國民黨又受到地方軍事實力派的牽制與挑戰,在沒有強大軍事力量支撐的情況下,既處于國際外交的弱勢,對日本侵略者的步步凌逼采取不抵抗政策,又把“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當作處理內外關系的基本方針。中共號召抗日救國,而蔣介石卻將中共視為“心腹之患”,將日本侵略者當作“肢體之患”,繼續推行其“中央一體化”政策,對日本侵略步步退讓,從而激起了各界人民的抗日民主運動和全國學生的抗日救亡運動。
遵義會議召開之前以及西安事變發生之前,中國要舉全國之力抗日,必然要求國內政治、軍事、經濟、社會和思想文化在抗日前提下,在優先解決民族矛盾的基礎上實現最大限度的求同存異的統一。這是必要的,卻是不可能的。這種統一,不是國民黨所強調的“一個政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統一;也不是中共在《八一宣言》發表之前,既要打倒蔣介石,推翻國民政府,又要抗日;更不是地方武裝實力派自立政權,反蔣抗日。它只能是中共所倡導的以國共兩黨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因為它能最大限度地緩和國內十分尖銳的階級矛盾,把中華民族一切有利于抗日的力量最廣泛地凝聚起來,盡可能地減少自國民革命運動興起以來的國共兩黨之間、國民黨各派系之間及國民黨中央系與地方武裝實力派之間的能量內耗,實現最大限度地停止內爭內斗,一致對外。這樣,就要求國共兩黨都放棄自己原先預設的不合時宜的抗日前提。
然而,在遵義會議召開前后,西安事變以前,國際國內形勢都不利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和抗日戰爭的全面發動。當時,“國際上雖然主要是帝國主義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對壘,但由于各個國家處理國際關系的原則首先是以自己的民族利益為出發點和歸宿,導致中國面對的國際關系是‘四向分散’的格局:以美、英為代表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為應對特大經濟危機而焦頭爛額;德、日、意法西斯國家卻乘機向外擴張,妄圖稱霸世界;蘇聯處于帝國主義的包圍之中,自顧不暇;共產國際雖然統一指導和協調各國共產黨的行動,但主要又受蘇聯的左右;首被日本侵略的中國和最初遭受德、意侵略的各國,面對法西斯的侵略卻四顧無援。因此,中國在九一八事變以后直至太平洋戰爭爆發,很難獲得強有力的、實實在在的國際援助。抗戰初期蘇聯的援華,也包含著希望中國成為自己遠東屏障的民族主義成分”[2]。因此,中國的抗戰只能以自力更生為主、爭取外援為輔。“兄弟鬩墻,外御其侮”,終于成為國共兩黨的共識。
至于當時國內的狀況,在遵義會議召開前后,大體上呈“三派政治勢力、三種政權和三大類軍事力量矛盾、對峙、斗爭的‘三足鼎立’之勢。三派政治勢力是: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中央系;以汪精衛、李宗仁、胡漢民等為代表的國民黨反蔣地方實力派;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的工農革命力量。三種政權是:國際上代表中國的蔣介石為首的南京國民政府”[3];1933年11月20日以十九路軍為骨干,聯合第三黨等勢力,發動抗日反蔣的福建事變后,成立于福州的“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以及廣東、廣西兩省乘蔣介石“剿共”和處理福建事變時,以“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西南執行部”“國民政府西南政務執行委員會”“軍事委員會西南分會”等組織為名,與南京國民政府“均權分治”,于1934年6月1日發動的抗日反蔣的兩廣事變(亦稱“六一事變”)中的政權;中共領導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長征中建立的各種蘇維埃政府以及陜甘寧邊區政府等人民革命政權。三大軍事力量是:國民黨中央系直接指揮的中央軍;以桂系、粵系、川系和東北軍、西北軍為代表的分布于兩廣、西南、西北、華北等地的國民黨地方軍和雜牌軍;中共領導的紅軍及地方武裝力量。
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中國的三派政治勢力、三種政權和三大類軍事力量都必須適時調整自己的政策策略,以減少矛盾沖突和內爭內斗,謀求聯合,一致抗日。無論是當時還是今天,人們都有理由要求對立的三方,首先是要求執掌政權、能支配綜合國力的國民黨中央系及其政府、軍隊,捐棄前嫌,共赴國難。然而,三方尤其是國民黨中央系的政策策略的調整既被動而又晚又緩。蔣介石集團沒有也不可能與中共停戰言和,反而把中共及其武裝力量一“剿”再“剿”,對各地方實力派仍然實行分化、兼并和打壓。1933年1月17日中國共產黨以中央工農民主政府和工農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名義發布宣言,提出:
“在下列條件之下,中國工農紅軍準備與任何武裝部隊訂立作戰協定,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一)立即停止進攻蘇區;(二)立即保證民眾的民主權利(集會、結社、言論、罷工、出版之自由等);(三)立即武裝民眾創立武裝的義勇軍,以保衛中國及爭取中國的獨立統一與領土完整。”[4]
這一宣言雖然在國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但未獲得國民黨的任何響應,只是中共的一廂情愿和一切愛國反蔣抗日力量的希望。到1934年,從總的方面來看,由于“左”傾冒險主義對中共中央的統治以及教條主義的傾向逐漸占據主導地位,在第四次反“圍剿”勝利以后,中共中央未能調整自己的政策策略,沒有把解決民族矛盾放到解決階級矛盾之前和之上,而依然把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同打倒蔣介石、反對國民政府并列,實際上在第五次反“圍剿”中把反對后者當作首要任務,排斥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黨內的正確路線,實行關門主義和打倒一切的錯誤政策,導致第五次反“圍剿”戰爭的失敗。至于各地的反蔣地方武裝實力派,他們與國民黨中央系在階級利益上是基本一致的,他們雖先于國民黨中央系舉起抗日的旗幟,但與中共所號召的武裝民眾、全民御侮又不完全一致,有的反蔣地方武裝實力派還先于國民黨和國民政府與中共在抗日前提下發生直接或間接的聯系,雖然推動了抗日民主運動的高漲,但他們都保留著自己派別的私利。
以《八一宣言》發表為標志,中國共產黨從反蔣抗日轉向逼蔣抗日。為促進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1935年8月1日,中國共產黨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名義,發表《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鄭重宣布:“只要國民黨軍隊停止進攻蘇區行動,只要任何部隊實行對日作戰,不管過去和現在他們與紅軍之間有任何舊仇宿怨,不管他們與紅軍之間在對內問題上有何分歧,紅軍不僅立刻對之停止敵對行動,而且愿意與之親密攜手共同救國。”同時他們還吁請組織全國統一的國防政府和全中國統一的抗日聯軍,實行抗日民主的、聯合廣泛反帝陣線的十項行政方針,并號召全體同胞實現全民總動員,為民族生存而戰,為國家獨立而戰。[5]《八一宣言》的廣泛宣傳和傳播,不僅進一步推動了遵義會議開始的偉大轉折,為遵義會議精神注入了新的時代元素,而且對推動全國的抗日救亡運動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提供了理論指導和實踐依據。
科學認識遵義會議精神產生的這一宏大的民族獨立、民族解放的復雜背景,不僅有助于理解遵義會議的精神內涵,而且有利于認識當時的貴州地域文化發展變化與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休戚與共的關系。
(三)20世紀30年代貴州地域文化所具有的個性特質
文化是特定地域和特定社會的人們所具有的全部生活方式,而不僅僅是社會所公認的那部分能怡情養性的、較之社會大眾生活方式更高雅的東西。它包括了那些世俗的日常衣食住行和思想觀念在內的行為及其價值取向。貴州在遵義會議前后由人們的生活習慣和觀念模式所構成的地域文化,是自有人類生活其中所積淀起來的,也是不斷吸收本地域之外的文化元素,根據自身所需而改變的。它既可以放棄舊的文化特質、要素及其表現形式,也可以創造或吸納新的特質、要素及其表現形式。1935年前后的貴州地域文化,既表現出固有的邊緣化、封閉性、貧窮落后和“三言兩語”[6]中的被誤讀、誣枉而“失語”的狀態;同時又表現出自近代以來特別是新文化運動所造成的精英文化趨時趕勢,甚至能引領時代潮流的文化超越經濟基礎的跨越式發展。尤其是長期的積弱積貧刺激所催生的急切而強烈的改變現狀的渴求,與遵義會議精神所昭示的黨的理想信念、道路選擇和路線、方針、政策、策略,產生心靈共鳴和文化呼應。
貴州地域文化之所以彰顯個性、特質,除文化生成發展的規律使然外,就貴州地域而言,原因有三。
首先,中國歷史發展的客觀趨勢,造成貴州邊緣區位的形成和長期固化,從根本上制約了貴州地域文化生成與發展的基礎。地域文化研究無論如何也離不開地域經濟研究;地域經濟的發展變化,又與地域的區位優勢或弱勢緊密相關。研究遵義會議精神與貴州地域文化的關系,如果不了解中國歷史上各地域間經濟社會發展的大趨勢,就不能從全局上、深層次和多角度去透徹了解各地域文化賴以生成的經濟基礎,自然也不能看清貴州在中國經濟發展全局中所處的邊緣弱勢,更不能認識貴州文化生成的根基。自秦始皇統一中國后,漢唐峰巔連綿,在中原樹立了舉世聞名的盛世豐碑。自魏晉以降至明,隨著王朝都城由西而東的遷移,中原以西由盛而衰,北方的游牧文明向南擴展,征服并融入南方的農耕文明,中國歷史的重心不僅繼續由西而東,而且由北而南地進行著轉移。到明清之際,明初加強中央集權,強化對西南邊疆的控制,特別是對貴州的開發與建省,第一次以制度、物質和觀念之力加速推進貴州與中國經濟主流區域的接近,但終究沒有改變經濟、文化重心由西而東、由北而南地轉移交融和貴州的邊緣區位。進入近代,西方的工業文明借助殖民擴張戰略和洋槍洋炮,征服了大半個中國。中國經濟社會、思想文化的重心更加速由中原向東南沿海轉移。同時,由于東南亞淪為英法等國的殖民地,與之相毗鄰的中國西南地區,便出現了沿邊地區邊緣主流化的趨勢,像云南這樣更邊疆的省份走近主流。在近代化進程中,貴州相較于云南更顯落后,依然處于近代化沖擊波遞減的邊緣,特別是沒有近代交通,甚至無交通可言的邊遠落后的少數民族地區,大多還處于封建領主制文化的階段,猶如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其次,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惡劣的生存條件,涵養了人的性格,也限制了人的眼界。貴州是世界上喀斯特發育成熟的典型地區之一,山高谷深,地形地貌復雜,自古交通閉塞,不少山區缺少灌溉水源,靠天吃飯,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長期傳承保留下來。20世紀30年代,貴州相當多的地方不通公路,古代的驛路、鹽茶古道和先輩們篳路藍縷踩踏出來的羊腸小道,成了與外界交往的孔道。這些地方也是歷朝歷代中央王朝或地方政府統治相對薄弱甚至是鞭長莫及的地方。族群或家族的文化長期傳承下來,土官制度流變為寨老、土司、頭人或族長的統治。即使是辛亥革命這樣的變局,也沒有傳遞到這些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山川的阻隔與屏障,成了民國初年貴州軍閥割據混戰的此疆彼界。正是這種惡劣而封閉的自然環境、落后的生產生活方式,導致了文化事象中的“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的“文化干島”現象,包容性與封閉性并存,擺脫貧困的欲望與急功近利、敢為人先而又后繼乏力、難以成事的局面十分普遍。而這種自然地理環境則有利于紅軍長征中沖破敵人的圍追堵截,在敵軍的包圍圈中聲東擊西,穿插分割,游刃有余,為紅色文化的進入開辟了新通道。
最后,貴州是典型的移民省,綿延不斷的移民潮是貴州多元文化形成和流變的源頭活水。但由于貴州移民社會長時期的“夷多漢少”“夷強漢弱”以及山川阻隔,本土文化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同時,往往易于將其同化、融合。以儒學為主流的中原文化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傳播和被吸納、接受,既經歷時間長,過程也艱難。在貴州文化史上,文化的正常交流融合往往與軍事、政治媒介的強勢植入是并行不悖的。從秦漢對“西南夷”的開發,魏晉的南征與南中大姓對貴州的影響,到貶官謫戍者在貴州的文化傳播,都說明中央王朝勢力強大、對西南邊疆重視且有實力統治時,貴州與中原的交往就密切,反之,貴州與中原的交往則疏遠。中國行政體制變遷在貴州的表現形式,往往與中原和沿海、沿江地區大不一致。貴州建省前行政體系的演化,大體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秦漢時期郡國并存。秦漢王朝時郡縣制的推廣因經濟社會基礎不同,在交通相對便利、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方設郡守、都尉、縣令等與內地相當的官員進行治理,而在邊遠落后地區卻只能封部落、部族首領為王、侯、邑長等,開啟了“土流并存”的局面。隋唐時期中央王朝對貴州的統治仍然因循了“土流并治”的格局,在烏江以北地區設立如同內地的“經制州”,在烏江以南地區則多“析其部落、部族”,建立“羈縻州”。北宋因襲唐制。南宋時期,中央王朝與貴州地域的聯系,多仰仗馬幫經濟的紐帶。元朝對今貴州地域的行政統治,創下了府州縣與土司并存的局面。明初的“調北征南”“調北填南”皆緣于軍事政治目的,直至明永樂十一年(公元1413年)貴州成為中國的第13個行省,而文化的變遷無不與移民潮的涌入密切相關。明亡以后,從清順治元年至順治十六年(1644~1659),貴州為南明政權所統治,其中永歷政權在安龍“駐蹕”近四年,與大西軍余部聯明抗清,促成了江南文化、嶺南文化與西南文化的大交流。清朝在貴州的統治建立后,經過“改土歸流”,廢除不服從中央的土司,保留歸順中央的一些土司,將其降格歸州、縣管理,打破了土司割據的狀態,并進行了行政區劃的調整,大約至清康熙年間,才確立了現今貴州的省域邊界。貴州的行政變革史,實質上是文化變遷史,是中央王朝與地方勢力博弈的過程。貴州進入近代,其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過程也是逐步變化,邊遠落后地區并沒有受到近代文化的洗禮,領主制的經濟、社會、文化依然如故,近代化的起步只在交通沿線有所反映,大多數的地方,“社會凌亂乖錯,仍似千百年前之舊態;民智酣夢否塞,依然三代以上之故習”[7]。
受長期的歷史積淀與現實因素的影響,20世紀30年代在城鎮及水陸交通要沖的貴州文化中,漢文化占據主導優勢,大漢族主義又充滿了對少數民族文化的歧視與偏見。在這些地方,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中西文化通過宗教和思想觀念的傳播,通過商品的輸入,已經占據了重要地位。國民黨對城鎮及水陸交通要沖的反共思想灌輸相對較強,且有一定的市場。而恰巧正是在這種反動統治思想的文化控制與文化圍剿下,馬克思主義思想及民族獨立、人民解放的思想因中共貴州地方組織的早期活動和大革命失敗后紅軍在貴州的早期活動,有如地火般地在知識青年中傳播。而在偏遠落后的廣大農村,無論是革命的思想還是反革命的思想都十分薄弱,軍閥統治下的貴州廣大農村深感剝削壓迫的沉重,政權的力量多通過族權、紳權得以伸張,領主制下的文化在少數民族地區占據主導地位,而地主階級的文化在以漢族為主的農村則占據主導地位。落后的、原始形態的文化成為當時貴州文化的主要形態。更由于貴州與周邊省份的特殊的地緣、族緣、史緣、商緣、情緣關系,近湘者若湘、鄰桂者似桂、靠滇者像滇、連川者近川的文化現象長期未能改變,唯有黔中地區體現了通道文化、移民文化、山地文化和漢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四方匯聚、八面交融的較強的近代化形態。
相較于周邊省份成熟且已定型的地域文化而言,貴州地域文化是一個不成熟的、弱勢的、散漫的文化,它的包容性、吸納性、可塑性強,而吸引力、輻射力、集聚力弱。正是這種嚴酷的自然生境和苦難深重的人文生境下的文化,對能讓它的主人擺脫剝削壓迫、獲得自由解放的遵義會議精神所閃射出的紅色文化的高度、深度、溫度、亮度有天然的親和力、認同度和實踐性。遵義會議精神既利于對貴州地域文化的推助,同時又引領了貴州文化的走向,使其從更深廣、更徹底、更切實的層面由舊民主主義文化向新民主主義文化轉折。
本課題所研究的貴州地域文化,自然是指今貴州省域范圍內、遵義會議召開前后被創造、傳承、承載著的文化。但文化的存在形式在時間、空間上都不是以貴州作為省級行政區劃的出現來界定的。貴州地域文化雖有當時行省的明確邊界,但其文化形態的表現沒有明確的邊界。六百年前才建立的貴州行省,是分割原先屬于云南、四川、湖廣三個行省相連接的邊地形成的,經過多次調整,到清康熙年間才基本上形成了當今17萬平方公里的省域疆界。作為文化區域,建省時的貴州地域文化,就是三省邊地文化的拼合。至遵義會議前后,則是云南、四川、湖南、廣西四省文化的拼接與融合。即便是當今的貴州地域文化,也與周邊五個省(區、市)的地域文化有歷史與現實交接的割不斷的聯系。正是這種歷史地理的原因,本課題所指的貴州地域文化,應該是清晰的文化視野,卻是模糊的文化邊際;是有限的地域空間,卻是源遠流長的地域文化長河中遵義會議前后的一個橫切面。而研究中必然涉及的遵義會議精神對當代貴州地域文化的影響,則又是以當今貴州省域范圍來界定了。
因此,本課題中的貴州地域文化既是指存在于貴州省域范圍內的各族人民及其先民創造的因自然地理環境被切割分離、因長期與周邊和中原文化交往所形成的相對封閉、被邊緣化了的多民族、多支系、多形態的文化;同時,又是指紅軍長征過程中所形成的文化大遷徙、大交流、大傳播和國民黨中央系與各相關地方派系進入貴州所形成的文化圍剿、文化對峙與對抗所構成的特殊格局下的文化。以國共兩黨、兩軍所代表的文化對抗、文化博弈與貴州地域文化在這種對抗、博弈中的選擇性適應、交流、吸收而造成的具有當時的時代特色、地域風格和民族樣式的文化,就屬于本課題所研究的貴州地域文化的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