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你那里有生命的源頭。(詩36:9)
For with you is the fountain of life.
南陌的臉朝向窗外,沒有感受到側面灼灼的視線之后,悄咪咪的把眼睛睜開了一線,目光隔著睫毛看兩邊飛馳向后退去的林立高樓、成蔭綠樹。
是什么時候認識李子欽的呢?她想。
那年她好像還是初中生,還不懂得怎么打扮,怎么讓自己成為更討人喜歡的樣子。她們家那個小區很偏僻,周邊住的人素質可以想象到,南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去世了,南媽媽一個人帶著她過的挺不容易的,雖然是單親,可是她從小到大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缺過愛。她的母親是受過教育的人,也很懂生活情趣,就算獨自撐著一個家,也絲毫沒有讓南陌感到過清貧。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單親本身好像對孩子的傷害,還不如周圍的人因為這個孩子是單親家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同情,甚至扭曲的嘲笑來的大。
小區里總是會有幾個同齡的小男孩在她放學的路上跟在后面哇哇亂叫,沒爹的孩子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這樣被跟著叫了快半學期,那一堆惡毒的孩子里有一些因為覺得她絲毫沒有反應,覺得無趣而早早就退出的,也有因為家長的干涉認了錯改過自新的,當然也有無聊到無論什么都不能影響他刮風下雨鍥而不舍一定要把這個女孩子氣到哭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南陌打著傘走在前面,后面不緊不慢的跟著幾個踩水的聲音,光聽節奏就知道是那幾個鍥而不舍的壞孩子。本來南陌從來沒有理會過他們,然而不知道是那天的雨太大,還是那一次數學模擬考她沒有考好,總之那天南陌的心情非常不好,氣憤的她罵不出什么惡毒的話來,只好轉過身看著那幾個還在交頭接耳不懷好意的男孩子,一腳把水踢了起來,濺了他們一身。
“我的新襯衣!”其中一個男孩子驚叫了一聲,馬上就沖了過來揚起一只手像是要扇下來的樣子,南陌蹲下來用傘把自己罩住,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其他聲音,掀開傘的一角,只看到一雙干凈的白球鞋踩在面前水里,雨滴在鞋面上噗噗的彈跳,濺起好多水花,南陌站起身,看到一個高挑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渾身都被雨淋濕了,一只手捏著那個壞男孩的胳膊,眼神在雨簾里像一匹孤單的小獸一樣,發出讓人膽寒的光。
總之是嚇唬到了那幾個小男孩兒。在他放開那個男孩子之后,幾個人就鳥獸狀跑掉了。
南陌連忙把傘往那邊遞了遞,那個男孩子這才轉過身低頭看著她,睫毛長長的,還在往下滴著水,因為淋了雨臉色看著有點蒼白,嘴唇也有點烏,眼神里也沒有了剛才那種凌厲的光,看起來甚至有點虛弱。
“沒事吧?”他問。
南陌搖搖頭,感覺這個男孩子太高了,自己傘好像舉的不夠高,于是又踮了踮腳努力往上伸了伸。而且就聽到頭頂上一聲輕笑,手里的傘就被接了過去。
“你住這兒嗎?我怎么沒有見過你?”南陌仰著臉問。
“我……”他想了想:“我可以住這兒。”
什么叫可以住這兒?南陌沒想明白,不過她也懶得想明白:“我叫南陌,你呢?”
“我叫李子欽。”
那是他們初相識的時候,李子欽之后在她們那一棟樓里租到了一套兩居室,一個人住。后來南陌才知道李子欽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她坐在臺階上像看一個神仙一樣看著李子欽,覺得這鄰居哥哥簡直就是那些小閑書里的人物,離家出走什么的,她是萬萬沒有想過的。可是又隱約覺得他這樣好自由,沒人管束,想干嘛就干嘛,心里不由得有點崇拜他。
直到后來她知道李子欽離家出走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他的父親甚至不愿意去醫院收殮,而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應酬,這些崇拜就全部化為了心疼。所以她總是有事沒事拿一些明明自己熟悉的不得了的課后作業去給他輔導,過年過節都會給他送點吃的,就是不想讓他自己在家里呆著。
那樣也太可憐了……我好歹還有一個媽媽,可是他什么都沒有了。當時的南陌天真的想著。
然而幾年后,李子欽家里人開著她認不出牌子的轎車來把他接走了。還因為他一句受過這家人好幾年的照顧,就給她們母女留下了一張十萬塊的支票作為感謝。她才知道原來李子欽家里竟然是這樣有錢?果然是故事里的人,只能遠觀。南陌悶悶的想著。
她固然以為她們的緣分就此盡了,萬萬沒想到她在大學后還會被他找到,還受了他許多的恩惠。李子欽對她的好,她難道不知道嗎?可她就是覺得她和李子欽是那么遙遠,要不是他小時候的叛逆期,她們本來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關系。李子欽就像是太陽一樣,隔得遠遠的時候,讓她感到溫暖,可是靠近太陽,她會不會被灼傷?靠近太陽的溫度,她真的適應的了嗎?
唉。南陌重新閉上眼,心里嘆了口氣。
南陌本來只打算裝睡,省的要面對那個她還沒想好的問題。殊不知李子欽竟然定了一家白沙洲那邊的飯店,她閉著眼睛不知不覺真的睡了過去。等到李子欽輕輕拍醒她的時候,才發現車已經停在一個小四合院的門口了。
李子欽看著南陌迷迷糊糊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到了,下車吧。”
南陌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才開門出去:“這是你才發現的農家樂嗎?有必要特意來這么遠的地方嗎,吃個便飯就好了啊,我還想早點去酒店補覺倒時差呢……哇……”
話音未落就變成了一聲贊嘆。
萬萬沒想到W市的遠郊還會有這樣一個四合院,門臉看著及不起眼,二人寬的木板門上灰蒙蒙的一看就很有年代感,門檐上爬著兩朵曬的蔫了吧唧的牽牛花,苦情的沖著門口無聲待客。
可推開門的一瞬間,一聲短促的“吱嘎”之后,卻好像來到了另一個清涼的小世界一樣。一進門里面鋪著老式的石板路,短短的一段路左邊做了一個很中式的大型景觀池,里面有一群金紅相間的錦鯉正愜意的游來游去,正對著大門的放著一把藤編的搖椅,大概不是給人休憩用的,上面掛了個小牌子寫著嚴禁休息。南陌用手輕輕碰了碰扶手小小的癟了癟嘴。
左邊進去就是很大一個院子,周圍是二層小樓將院子圍了起來,其中一面有3層樓,院子里分片區種了許多的竹子,一進院子里就覺得氣溫都好像比外面要低上幾度,更怪的是南陌從下往上看,在那個3層樓的天臺上竟然也看到了竹子,還有露出一部分頂的山石。
她驚嘆的回頭看了看李子欽,李子欽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李總來了。”一個頭上扎著個小揪揪,穿著改良版短袖唐裝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人還沒到雙手就殷勤的伸著,李子欽也朝那邊挪了兩步,伸手和他相握,客套著:“周總好。”
“這位是?”
“這是我一個朋友,今天帶她來嘗嘗鮮。”
周總和南陌也輕輕握了握手,然后興奮的說:“那你們可算來對了,前天你找定位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訂的那一批鴨子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呢,這不,一小時前剛剛到了一批活鴨,月份正好,正是肉質肥嫩的時候。今天給你們安排個野蓮藕悶鴨,在來幾個招牌菜,我們自己釀的米酒當然也要來一壺的。這位女士有忌口嗎?能吃辣嗎?”
“沒有沒有,就按您這邊的來做。辣的也可以。”
“那行,那我就先去廚房下單,李總可以帶著您朋友四處轉轉,估計半小時就能上菜,還是去您常去的那個包間。”
“謝謝周總了,您忙。”
南陌轉向李子欽一挑眉,李子欽朝樓梯那使了個眼色。倆人目送老板風風火火走了之后,慢悠悠朝二樓溜達上去。二層基本都是包間,也是很蘇式的格局,盡頭一間房門口特意裝了一扇防盜門,不過此刻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打開為他們展示了,門沒有落鎖,輕輕一拉就開了,里面好像是一間小藏寶閣一樣,四壁都掛著一些字畫,中間放著一張八仙桌,幾個小置物架上也都放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擺件。
李子欽走到她身后,小聲說:“這間房輕易不會開的,開了也多半是展示給一部分人看。這里面有齊白石的真跡,你可以找找看。”
南陌卻興趣缺缺,只是很感興趣的在置物架上幾柄骨扇旁邊流連忘返了好久,然后又拉著李子欽快步上了三樓,三樓和二樓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沒有藏寶閣可以探索,于是粗略走了走,就直接上了天臺。
天臺讓南陌真是大開了眼界。上面不光有她在下面看到的小竹林,假山,甚至坐了一條景觀河,上面架著一座石板橋,還有蘇式的回廊,地面的各種綠植,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蘇州園林。南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就算是去過蘇州,也專門去看過各樣的園林景觀,可在W市,還是在一個天臺看到這種景象,還是讓她忍不住驚嘆,不由得對剛才那個小揪揪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都是剛才那位周總的想法?”南陌找了個小亭子坐下問道。
李子欽把她拉起來在她坐的地方墊上一張紙巾,才又把她按下去坐好:“這位周總別看他年紀不大,從小受他爺爺的熏陶,典型的書香門第,心里不定住了個多老的靈魂。一會兒要是運氣好,還能喝他做的功夫茶。”
“這兒真的挺奇巧的,我覺得這個周總恐怕得有一顆玲瓏心,才敢這么想,把蘇州園林搬到自家天臺上,這也太……太棒了。”
“你喜歡就好。”李子欽幾不可聞的笑了笑。
南陌低下頭看著那條小河里游動的幾尾魚,抿著嘴沒作聲。一陣風輕輕的吹過,風里帶著竹葉的清香,似乎都能驅散暑氣,南陌把手肘支在扶欄上,懶懶的把頭靠了上去,閉眼深吸著這有點澀的清香,只覺得這一刻美好的無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