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碎裂的劇痛是浸透骨髓的毒藥。

每一次亂流撕扯都如同萬把燒紅的銼刀刮過新熔的金屬骨架，源海潮汐的狂瀾裹挾著被硬拽進來的粘稠菌泥爛肉，劈頭蓋臉地砸在夏龍武那副熔爐重鑄的軀殼上。骨架深處那些剛剛凝實的熔紋脈絡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縫隙間被強行碾入的腐敗有機質如同跗骨之蛆，帶來冰寒刺骨的污穢侵蝕感。

“……穩……住……”爐核每一次搏動都頂在這滅頂亂流中心，赤金色的熔流在核心深處怒咆。食入的方舟碎片爆裂后散逸的空間能量此刻成了唯一的錨點。他右臂前探熔鑄的骨爪死死摳入虛無，如同破冰船的撞角，硬生生在狂亂的空間湍流中犁出一條窄縫！

噗通！

一聲沉悶的、骨頭砸在某種硬物上的聲響撕開亂流噪音。趙虎半邊身子率先砸出空間渦旋的撕裂點，斷腿的劇痛混合著空間摩擦帶來的撕裂灼熱，幾乎讓他瞬間昏厥。模糊視野里，自己正摔在一片覆蓋著厚厚灰白色塵埃的冰冷地面上，塵土混雜著碎石顆粒糊滿他滲著血水的口鼻。

緊跟著他砸出來的是石磊的那副擔架。裹滿了粘稠源能菌泥和碎骨的破架子狠狠撞在地上，彈了兩彈。擔架上糊著一層厚厚黑綠粘稠物的“尸體”猛地向上拱了一下，發出一陣劇烈得像要將整個胸腔撕裂的風箱抽噎：“呃……咳！呃……咳咳咳咳！”大股大股粘稠烏黑、夾雜著暗綠色塊狀物的血污從他那塌陷胸口和口鼻猛烈噴出，糊得擔架邊緣一片狼藉。

“石頭！”趙虎掙扎著用那條沒被空間亂流撕爛的左手支起半個身子，想往擔架方向撲。

“——嘭！”

一聲悶響，沈萬以極其狼狽的姿態翻滾著砸在距離擔架幾米外的一片金屬殘骸堆上。他懷里還死死抱著那個深青色、缺了半邊口的骨灰壇子。壇子里暗金色的骨灰在劇烈的撞擊下簌簌灑出一些，沾在他油污破爛的衣襟上。那條之前被燒穿的合金瘸腿創口再次撕裂，焦糊的電線和斷裂的菌絲裹著黑紅的血肉膿漿滋出來。晶片強化的獨眼藍光瘋狂閃爍，在灰塵彌漫的昏暗光線下如同接觸不良的指示燈，喉嚨里迸出混雜著劇痛呻吟和機械警報的怪響：“……墜毀……著陸點……掃描……高純度二氧化硅塵埃……干擾……目標生物質污染殘留……未……消除……建議……隔離處理……呃啊……我的腿！老子的腿要掉了！……高能腐敗菌絲！頂級刺身食材！……”

嗡——

沉重的金屬砸落聲帶著熾熱的氣浪緊隨其后。

夏龍武龐大的熔鑄之軀如同一塊剛從鍛爐里飛出來的鐵砧，雙腳重重踏碎地面的灰巖層！落地沖擊波將周圍厚厚的白色塵埃猛地掀飛，形成一圈灰白的環形霧潮。粘附在骨架上的大塊腐臭菌泥、撕裂的爛肉組織被這蠻橫的沖擊力震得簌簌抖落。

爐核深處劇烈搏動，如同被強行捂住的沸騰鍋爐。強行撕裂空間和引燃殘晶的消耗巨大，骨架核心熔紋的赤金色澤顯得黯淡了幾分，甚至有微弱的白金色源流脈絡在其中偶爾急促閃爍，那是來自方舟殘片未能徹底熔化的余燼。

他眼眶中的熔火轉動著，沉凝地掃過眼前場景——

巨大的空間。

并非天然的巖穴。

坍塌斷裂的巨大合金桁架如同巨獸的肋骨，斜插在覆蓋著尺厚灰白塵埃的地面上。遠處影影綽綽是高聳數層的弧形結構殘骸，上面覆蓋著凝固的油污和剝落的隔熱瓦。環顧四周，無數破碎扭曲的金屬構件散落各處，半埋在塵埃里。幾堵僅存的、布滿了焦黑灼痕和巨大撕裂口的厚重合金隔離墻上，斑駁模糊的巨大銘牌殘留著“港”、“C區”、“卸”等斷裂字樣。

灰燼城太空港遺骸深處。

死寂如同鐵棺里凝了三百年油脂后的沉重。

“……死……透……了……沒……”擔架上，石磊的破喉嚨又艱難地扯了半句，半張臉埋在嘔出的黑血膿漿里。

“透你個頭！”趙虎掙扎著用合金管支撐起瘸腿，挪到擔架邊上，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石磊嘴邊糊著的半凝固血塊。每一次觸碰都感覺指下那殘破胸腔的起伏微弱得幾乎要停下。“省點力氣！沈老狗！你帶的水呢！”

“……水源……匱乏……檢測到……大量……純凈二氧化硅……固態水儲備建議……”沈萬抱著骨灰壇靠在冰冷的斷墻根下，晶片藍光掃過地面厚重的灰白塵埃，電子音夾雜著抽氣聲。“……生物體水分補充……最優方案……直接舔食高效礦物質……我舔！”他低頭竟然真把糊在壇子口的半片爛菌絲摳下來就往嘴里塞！沒等塞進去——

啪！

一小塊碎石砸在他糊滿油污菌漿的臉上！

“舔你祖宗！”趙虎低吼，“找水！不然老子把你那晶片摳出來當指南針！”

沈萬被砸得一哆嗦，嘴里嚼了兩下空氣，晶片藍光狂閃：“……受到……物理威脅……啟動……應急防御機制……腿部……裝備……武器模塊……缺失……”他那只被燒穿的瘸腿抽搐了一下，創口深處粘稠的膿血混著菌絲斷茬又滋出點來。“……資源點……”他視線突然死死盯住倒塌金屬桁架縫隙深處一小片反光區域。“……偵測到……高活性腐敗菌落……伴生……純凈液體介質殘留！……高級濃湯！！”電子音陡然拔高，帶著貪婪的興奮！

話音未落，他如同打了雞血，瘸著腿就要往那片反光處沖！動作牽動腿傷，疼得他齜牙咧嘴，卻毫不停步。

“你他媽……”趙虎眼看他真往那暗處鉆，獨眼血紅。

“——停下。”夏龍武沉厚的金屬摩擦音如同打樁機砸在死寂里。

他眼眶中的熔火鎖定了那處角落——坍塌合金桁架巨大的陰影深處，一小片洼地殘留著渾濁發黃的廢水，水面漂浮著大量死去的、指甲蓋大小的灰白色殼狀生物尸體。水質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膩混雜著機油餿水的惡臭。臭氣的源頭在水洼邊緣——幾大團覆蓋著厚厚滑膩白膜、如同肉凍般的腐爛菌群正緩慢地蠕動著，表面滲出粘稠的淡黃色汁液，滴入水洼，泛起點點不祥的暗黃泡沫。

“……毒……”爐核的感知力場清晰地捕捉到那片菌肉釋放出的無形毒瘴和濃烈的生物污染輻射，冰冷的氣感沿著熔鑄骨架表面滑過，帶來陣陣微麻。

也就在夏龍武話音落下的瞬間！

沈萬沖出去的勢頭猛一頓！晶片強化的獨眼藍光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數據流，瘋狂閃爍幾近爆裂！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爛腿創口深處那些半嵌入的菌絲網絡如同被強行點燃了！發出細微的、如同億萬細針摩擦骨頭的尖銳噪音！

“……警告！……未知……劇毒生物波……觸發……核心……免疫協議……沖突……強制……排除！排除！！！”電子警報撕心裂肺！他那條瘸腿如同通了高壓電般猛地向側面扭曲彈踢！一股混雜著腥臭膿血、暗紅菌絲碎屑、甚至細小合金碎渣的污物混合液，“噗”地一聲從撕裂加重的創口猛地滋射出來！

滋啦！

混合液如同強酸噴泉，狠狠澆在旁邊一截斜插在灰燼中的斷裂高壓蒸汽管道上！早已銹蝕不堪的管道瞬間被燒熔出數個透亮的紅點！

“……排除……成……功……”沈萬的身體隨之癱軟下去，抱著骨灰壇大口喘氣，晶片藍光漸漸穩定下來，獨眼呆滯地盯著那灘自己“排除”出去的污穢。“……高純度……腐蝕凈化液……檢測……通過……”

“……沈……老狗……”擔架上，石磊破風箱又扯了一下，眼珠子翻白，“……你……那腿……漏的……是……化骨……水吧……”

趙虎看著沈萬腿上那個噴涌后擴大了一圈、深可見骨、還冒著微煙的創口，嘴角狠狠抽動了幾下，最終只是悶哼一聲，拖著瘸腿退了幾步。他環顧這片冰冷的廢墟死港，目光又落回氣息越發微弱的石磊身上，眼神黯淡下去。“……老夏……”他扭頭看向那具沉默的熔鐵骨架，“……往哪走……石頭……他……耗不起了……”

夏龍武的熔火轉向。巨大的骨架在灰白塵埃中屹立如山。他胸膛深處那點赤金熔核沉重搏動著，表面流淌的白金源紋在黯淡中細微流轉。源于北冥嫣然烙下的冰冷牽引感，此刻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線，在感知的黑暗混沌中，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精準地……指向這片死港廢墟深處，那未被完全掩埋的最高點——太空港殘破主控塔的方向！

“……高……處……”喉骨震動著，帶起鐵銹與硫磺的氣息。沉重如鋼鐵的熔鑄右腿抬起，轟然踏碎前方堆積的灰白塵埃與金屬碎片，熔鐵巨足在覆蓋厚灰的地面上踏出清晰的焦痕坑印。他朝著主控塔那巨大扭曲的暗影輪廓，邁開了第一步。

方向已定。

余燼指向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