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那鬼哭似的哀樂，像一只冰涼滑膩的手，從耳朵眼兒一路撓進夏龍武的腦仁里。低沉，拖沓，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死氣沉沉。平時放個廣播體操都嫌吵的大喇叭，這會兒在這空曠死寂的校園里這么幽幽地蕩著，別提多瘆人了。

夏龍武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后背冰涼，感覺連懷里那口溫熱的酒缸都驅(qū)不散那股子往骨頭縫里鉆的寒氣。他猛地停住腳步，像根被釘在地上的樁子，僵在操場中央被血水浸泡的跑道上。雨點噼里啪啦砸在塑膠地面，砸在他懷里的酒缸上，聲音被那扭曲的哀樂壓著，顯得更死寂了。

“操…操他祖宗……”他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都在發(fā)顫。這他媽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玩意兒，擱這裝神弄鬼？是嚇唬活人呢，還是給那些被啃死的鬼玩意兒送行？

恐懼像冰水一樣漫上來。這學校里頭，絕對不單單有能把保安撕碎的怪物，還有更邪門的東西！他下意識地把懷里的酒缸抱得更緊了，感覺這粗糙的陶壁是唯一還有點熱氣的東西。

門是出不去了。外面那抓撓聲和嘶鳴聲雖然小了點，但還他媽鍥而不舍地刮著鐵皮呢。現(xiàn)在往回走，只能是給那幫綠眼耗子加餐。只能往里闖！

他死死盯著西邊那棟灰撲撲的老實驗樓，三樓最西邊的教室，那是嫣然的初三（五）班。距離他現(xiàn)在的操場跑道，也就兩百多米。擱平時，撒泡尿的功夫就跑到了。可現(xiàn)在……

空曠的操場像個巨大的陷阱，四面八方都可能藏著看不見的獠牙。那哀樂像是招魂的嗩吶，攪得人心神不寧。

“媽的，怕個球！”夏龍武狠狠啐了一口混著雨水的唾沫，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當兵那會兒在邊境線上，毒販子的冷槍不比這瘆人？至少現(xiàn)在懷里還有個邪門能護身的缸呢！

他調(diào)整了一下抱缸的姿勢，盡量讓這死沉的東西不那么礙事，然后深吸一口氣——吸進去的全是帶著腥味和消毒水味的冷氣——壓低身體，邁開腳步。

他沒敢直線狂奔，那純粹是活靶子。他像條野狗一樣，沿著操場的邊沿，借著籃球架、單雙杠這些障礙物的掩護，弓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血水泥漿里趟行。每一步都輕拿輕放，耳朵豎得像天線，神經(jīng)繃得快要斷掉。懷里的酒缸成了最大的累贅，時不時磕碰一下，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嚇得他自己一哆嗦。

那哀樂還在嗚咽著，像背景音一樣揮之不去，磨得人耳根子疼。

就在他艱難地繞過一個倒地的足球門框，離實驗樓入口的臺階不到五十米的時候——

“啪嗒。”

一滴冰涼的液體，砸在他裸露的后脖子上。

夏龍武渾身一激靈，猛地頓住腳步，頭皮瞬間麻了！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頭頂上是實驗樓外墻延伸出來的窄窄一層雨檐。雨水順著瓦片往下淌，形成一道水簾。沒什么異常。

操！自己嚇自己？

他松了口氣，正要繼續(xù)往前走……

“啪嗒。”

又是一滴！這次砸在他額頭上！冰涼！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非常淡的……花露水混著腐爛花瓣的甜腥氣？！

夏龍武的心臟驟然縮緊！他猛地抹了一把額頭，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看——手心一片暗綠色的粘稠污跡，散發(fā)出那股甜膩的腐爛氣味！

這他媽是什么玩意兒？！

他驚恐地順著那污跡滴落的方向往上看！

就在他頭頂斜上方的三樓走廊欄桿外側(cè)！

懸掛著……幾團灰綠色的、黏糊糊的東西！像巨大的、被雨水泡發(fā)了的蠶繭，又像是某種分泌的粘稠物堆積成的囊狀物！其中一個，正在不斷滲出暗綠色的粘稠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而就在那團囊狀物的邊緣……

一根東西動了！

那東西細長，帶著暗褐色的環(huán)狀斑紋，尖端還分著叉……像……像枯樹枝？

不對！那枯枝在蠕動！極其緩慢地……朝著走廊內(nèi)部……探了一下？

夏龍武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哪里是枯枝！那分明是一條……顏色像枯枝的蛇！或者某種巨大的蠕蟲？！它的一部分身體似乎融進了那團粘稠的囊狀物里！

一股寒氣直接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他差點叫出聲！操！這學校到底養(yǎng)了些什么鬼東西？！

他哪里還敢停留？抱著缸，連滾帶爬地加速，幾乎是撲到實驗樓入口的臺階前！

老實驗樓的入口是那種高大的玻璃門，此刻兩扇門虛掩著，玻璃碎了滿地，只剩下鋒利的殘茬在門框上支棱著。門廳里更暗，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混合著化學品泄露的刺鼻氣味。

夏龍武想也沒想，抱著缸一頭就扎了進去！

腳剛踏上布滿玻璃渣和不明污跡的大理石地面——

“滋滋滋……滋啦……”

頭頂?shù)碾姛艄芡蝗婚W爍了兩下，發(fā)出刺耳的電流噪音！把昏暗的門廳瞬間照亮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

夏龍武看到左側(cè)走廊的地板上，躺著……一條腿！

穿著校服褲子！球鞋還穿在腳上！但膝蓋往上的部分……沒了！斷口處一片狼藉，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扯斷撕裂的，暗紅色的血糊了滿地，混合著白色的骨茬！血跡被雨水稀釋，拖拽出一道長長的、蜿蜒向走廊深處的暗痕！

“嘔……”夏龍武胃里翻江倒海，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他強行扭開頭，不敢再看。他媽的！他媽的！！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喘著粗氣，懷里的酒缸沉得像是座山。樓梯在右側(cè)，得穿過這段恐怖的走廊。

得上去！必須上去！

他深吸了幾口帶著血腥和化學品氣味的空氣，強行穩(wěn)住心神。抱著缸，貼著墻根，小心翼翼地往樓梯口挪。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左右兩側(cè)幽深的走廊，耳朵捕捉著除了哀樂之外的任何一絲細微動靜。

樓梯口倒是敞開著，臺階上也是一片狼藉，散落著書本、眼鏡、書包，還有一些同樣觸目驚心的暗紅色污跡。

樓梯間里的燈管也在一閃一閃地抽風，發(fā)出滋滋的噪音。

夏龍武深吸一口氣，抱著缸開始往上走。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樓梯不算窄，但這缸太大太沉，抱著它爬樓簡直是受刑。身體的重心很難保持，好幾次腳下一滑，差點連人帶缸滾下去，嚇得他出了一身白毛汗。

好不容易爬到二樓和三樓之間的緩步臺，他靠在墻上大口喘氣，感覺肺都快炸了，胳膊酸軟得幾乎要抬不起來。汗水混著雨水糊了一臉，后背全濕透了，又冷又膩。

懷里的酒缸似乎又溫熱了幾分。他心里直罵娘，這玩意兒到底靠什么維持熱度？難道靠吸他身上的陽氣？

不行！這么抱著不是辦法！三樓走廊和教室才是重點區(qū)域，他不能一上去就被這笨重玩意兒拖累死！

他左右看了看，緩步臺角落有個廢棄的消防柜，柜門耷拉著。他抱著缸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它放了進去，用柜門虛掩上。藏是藏不住的，但起碼不顯得那么扎眼。

缸體脫離他手掌的瞬間，那股若有若無的溫熱感也隨之消失。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有點不踏實。

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他抽出后腰用破布纏著的大菜刀。冰冷的刀柄入手，總算找回一點熟悉的兇悍。

沒有了缸的拖累，他動作輕快多了，像只敏捷的貍貓，幾步就竄上了三樓。貓著腰，貼著墻根，探頭看向走廊。

長長的走廊，同樣一片狼藉。兩側(cè)教室的門有的關(guān)著，有的敞開著，黑洞洞的。地上散落著各種雜物。那詭異的哀樂，在這里聽起來更大聲了，嗡嗡地在腦子里回響，讓人心煩意亂。

走廊盡頭，就是初三（五）班！

夏龍武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像只壁虎一樣，緊貼著墻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個教室摸去。每一次落腳都異常小心，生怕踩到什么不該踩的，或者驚動了什么不該驚動的。

經(jīng)過初三（四）班敞開的教室門時，他下意識地往里掃了一眼。

教室里頭黑乎乎的，桌椅歪七扭八地倒著。講臺上……好像有一大團……灰白色的、像蜘蛛網(wǎng)又像菌絲的東西，正沿著天花板往下蔓延？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腐敗蘑菇的味道。

夏龍武頭皮一麻，趕緊收回目光，加快腳步。

終于，他摸到了初三（五）班的教室后門！

門關(guān)著，上面的小窗戶被里面不知什么東西糊得模模糊糊。后門的門鎖似乎是壞的，只能從里面反插。旁邊那扇窗戶倒是破了個洞。

他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里面……似乎有聲音？

不是哀樂，是很微弱的……呼吸聲？或者……抽泣聲？被那無處不在的哀樂掩蓋著，聽得不真切。

有活人？！

夏龍武心頭狂喜！會不會是嫣然？！

他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推那后門！

紋絲不動！里面果然反插著！

他急了，也顧不上輕手輕腳了，握緊拳頭，“咚咚咚”地用力砸門，壓低聲音喊道：“里面有人嗎？！開開門！嫣然？！北冥嫣然？！你在里面嗎？！”

砸門聲和喊聲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突兀。

那原本模糊的、微弱的抽泣聲，猛地一停！

緊接著，里面響起一陣急促的、像是有人從地上爬起來的動靜，還帶著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然后，一個充滿了驚恐、顫抖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

“誰？！誰在外面？！”

是個女孩的聲音！但絕不是北冥嫣然！

夏龍武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但聽到人聲還是略微松了口氣。至少是活人！

“別怕！我是北冥老師的家人！我來找她的！”夏龍武趕緊喊道，“開開門！”

里面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門插銷被拔開的輕微“咔噠”聲。

夏龍武心頭一喜，正要推門進去——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像是整個樓層都在震動！是從教室正對著走廊的那個方向傳來的！

“啊——！！！”

教室里那個女孩發(fā)出凄厲的尖叫！

夏龍武臉色劇變！也顧不上推門了，猛地退后一步，沖到了教室旁邊那扇破了個洞的窗戶邊！

透過那個破洞，他看到了教室里的一部分景象！

一個穿著育才校服的短發(fā)女孩，跌坐在地上，驚恐萬狀地看著教室的正門方向！一把椅子被她帶倒了。

而教室那扇厚重的實木前門……此刻正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撞擊著！門板中間都出現(xiàn)了明顯的凹陷和裂縫！厚厚的木屑不斷崩飛！

“咚！！！”

又是一聲悶雷般的撞擊！

“咔嚓！”一聲脆響！門板上出現(xiàn)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透過裂縫，夏龍武只看到了一閃而逝的……一片濃密、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黑毛？！還有一個……碗口大的、渾濁的……黃色眼球？！

那眼球轉(zhuǎn)動著，隔著門縫，冰冷地掃視著教室內(nèi)部！

“媽呀！”教室里的短發(fā)女孩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想往后門方向跑，但她腿軟得根本站不起來。

門外的撞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蓄力。

夏龍武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顧不上多想，他猛地舉起手中的大菜刀，朝著窗框上那個破洞的邊緣狠狠劈了下去！

“咣！”

脆弱的窗框應聲而裂！破洞被擴大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缺口！

“快！從窗戶爬出來！快！”夏龍武對著里面那個嚇懵的女孩嘶吼！

與此同時——

“咚！！！！！！”

那扇布滿裂縫的教室前門，終于被那股恐怖的力量徹底撞得四分五裂！厚重的門板碎片如同炮彈般飛濺進來！

一只巨大的、覆蓋著濃密黑毛、爪子如同數(shù)把彎曲鐮刀般的恐怖手臂，帶著一股腥臭的狂風，猛地從門洞外伸了進來！五指張開，帶著死亡的陰影，朝著跌坐在地的短發(fā)女孩閃電般抓去！

女孩驚恐絕望的瞳孔里，倒映著那只不斷放大的、覆蓋著黑毛的死亡之爪！

夏龍武睚眥欲裂！他想也不想，手中的大菜刀脫手而出！帶著他全身的力氣和狂怒，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那只伸進來的巨大黑爪猛劈過去！

“給老子——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