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房里死寂。只有頂棚破洞的滴答雨聲，和耗子幾人趴地上拉風箱似的粗喘。李娟抱著小豆癱在墻角，眼神發直，張著嘴，像離了水的魚。

那股子沖腦門的混亂氣息散了大半。半空中，那枚被揉成小球、皺巴巴的龍息子葉還懸著。原本裂得像蜘蛛網的葉子，這會兒被一種粘稠金紅色的光裹嚴實了，像個燒紅的、冒著煙的彈丸子。金紅的光透葉而出，不暖，反而透著股子砭人骨頭的陰勁兒，在濕冷的空氣里滋啦作響，晃得人眼暈。

斬穢丹？石磊靠著墻根，左腿那塊被牛鼻子扎過的地方冰寒透骨，劇痛和麻癢暫時被死死摁在膝蓋下面，但那股陰寒勁凍得他心頭發毛。他看著那冒“冷火”的丹藥，再瞅瞅那口已經平息下來、但缸口還飄著股陳年老血塊子餿味的破缸，半點喜慶勁兒都提不起來。

“丹…成了？”石磊聲音嘶啞得割耳朵，眼神釘在蒼嵐那張白得像紙的臉上。道士胸口破道袍上的那口血印子還沒干，順著雨水往下化開，腥紅刺眼。

蒼嵐強撐著沒倒，手指都哆嗦著，對著那金紅丹丸虛虛一引。丹丸無聲無息飄到他沾滿泥污的掌心，滾燙的觸感讓冰涼的指尖微微刺痛。他捻著丹丸，清亮的眼珠子掃過鍋爐房里這堆爛攤子。

“勉強凝型…離火血釀太兇，雜質未凈…”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夏龍武那條爬滿暗紫紋路、此刻徹底沒了動靜的殘臂上，“戾煞倒灌，此人首當其沖…他本命生機被血釀藥力壓榨得太狠…又被強行催動…需此丹固魂保命！否則…熬不過半刻！”

說著，他一步蹚過泥漿，來到夏龍武跟前。手捏丹丸，對著夏龍武那糊滿黑血泥漿的嘴就要往里塞！

就在這時！

哐當！！！

外面那扇被撞得不成樣子的破鐵門，猛地又挨了記狠的！這回撞得不是門板，是門軸靠墻的墻根！

轟！！！

厚重的磚墻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轟然撞塌了一大片！碎石和泥磚如同炮彈般炸飛進來！煙塵泥水沖天而起！

一根足有磨盤粗細、覆蓋著粘稠暗紅苔蘚、如同被剝皮巨人腿一般的恐怖肉柱！在硝煙和泥漿彌漫的破口外一閃而過！帶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血腥腐肉和酸雨的腥氣！

是那血螾背后更大個兒的玩意兒？！還是地下那鬼東西伸出來的“樹根”主干了？！

沖擊的氣浪帶著磚石碎塊，劈頭蓋臉砸向半蹲著的蒼嵐！他眼神一厲，身體硬生生側開半步！

砰！

一塊拳頭大的水泥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濺起大團泥漿！雖然避開了要害，但丹丸落下的動作被打斷！

夏龍武毫無所覺，像個破麻袋癱在泥水里，牙關緊咬。

“快！塞進去！”石磊咆哮，想爬起來，左腿死沉麻木，又是一滑。

蒼嵐不再猶豫，用盡殘余力氣，捏著丹丸的右手兩指猛地用力一捏！

噗！

那層包裹丹丸、布滿裂痕的龍息子葉如同脆弱的蛋殼般驟然破碎！露出里面那顆不過櫻桃核大小、通體呈現一種…詭異粘稠金紅色澤的丹丸本體！

一股比剛才更強烈十倍、混合了極致血腥、混亂、燥烈以及微不可查藥香的怪異氣味轟然爆發！比夏天的死魚堆還沖！

蒼嵐眼疾手快，捏著這顆散發著不祥光暈的金紅丹丸，趁其暴露在空氣中氣息還未狂暴化的瞬間，猛地屈指一彈！

噗！

丹丸如同被強弓勁弩射出！精準無比地…卡進了夏龍武緊咬的牙關縫隙！

滋啦——！！！

一聲如同燒紅烙鐵燙在濕木頭上的怪響！

夏龍武那張糊滿污血的臉猛地向上揚起！喉嚨里爆發出一聲不成調的、混合了極致痛苦和麻木的低吼！牙關處瞬間冒出滾滾白煙！一股金紅色的微光順著他的嘴角縫隙、鼻腔、甚至糊滿血污的耳朵眼，猛地溢散出來！將他整顆頭顱都包裹在一片詭異的光暈中！

他的身體瞬間繃直如鐵！如同遭受極致的電刑！手腳指甲在泥漿里瘋狂抓撓！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那場面！如同被灌了活人熔化的鐵汁！恐怖得讓所有人頭皮發麻！

“夏大哥！”李娟失聲尖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操！你給他吃了什么？！”石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這哪是救人？！分明是架在火上烤！

蒼嵐死死盯著夏龍武的反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額角不斷滾落的冷汗：“忍一時熬骨熔心之痛…換一線生機…此丹至邪至烈，他體內血釀藥力反成庇護…挺過去…方有一線可能…”

他話音未落！

那扇被撞破的墻洞外！再次傳來更猛烈、更密集的撞擊！還有更加恐怖的、如同巨型蠕蟲摩擦地面的粘膩“沙沙”聲！顯然是剛才那驚鴻一瞥的巨物在催促手下！

“柱子！耗子！把能用的沙袋爛磚！給老子堵死那個破洞！快！！！”石磊顧不上腿疼，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撕裂喉嚨。

柱子等人也被夏龍武的慘狀嚇得魂魄歸位一半，聽到命令，連滾帶爬，搬起墻角堆著的半濕煤袋子、破磚塊、甚至翻倒的鐵架子，玩命地往那個被撞破的墻洞塞！動作比剛才拖尸體快多了！泥漿汗水糊了一身。

蒼嵐強撐著，趁著外面怪物被堵墻拖延的剎那，目光掃向石磊那條冒著白煙的爛腿，又掃過旁邊昏迷不醒、小腿烏黑壞死的劉琴，以及李娟懷里臉色灰白、氣息微弱的小豆。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掙扎，隨即化作一片冰封般的果決。

“時間不多！此丹之力只能勉強暫引血釀余威…給爾等三人續命！但代價極大！”他語速快得驚人，手指飛快地點過石磊、劉琴和小豆，“每人只能汲取一絲！多則血脈崩解！心神失守！變成外面那些只知血肉的怪物！”

他手中那枚破碎的龍息子葉殘片，在其指尖道元勉強催動下，驟然懸停在半空，對準了那口死氣沉沉的破酒缸！

“聚！！！”

隨著蒼嵐一聲低喝，手中道訣再變！那殘葉微微震顫，一股極其微弱、帶著奇異牽引之力的波動，緩緩籠罩住酒缸缸口。

缸壁微微震動了一下！缸口那層凝固的、如同干涸血痂般的暗紅色“酒液”表面，極其緩慢地、極其勉強地……升騰起一絲絲、如同瀕死者最后氣息般的……暗紅霧氣！

這霧氣比之前煉丹時稀薄了百倍！淡得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氣！但那股混雜著血腥酒氣和原始邪煞的味道，依舊頑固地縈繞不散！

蒼嵐的手指在葉尖輕輕一挑！

那一縷稀薄到幾乎看不見的暗紅霧氣，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分成了……三股！

如同三條細如蛛絲的血線！

一股！朝著石磊爛腿上那塊冒著白煙的傷口飄去！

一股！朝著劉琴右腳踝那碳化壞死的創口鉆去！

最后一股最弱！緩緩飄向小豆灰白臉頰旁…那張呼吸微弱的小嘴！

“引煞入體！以毒攻毒！快！只能引一絲！一絲！！！”蒼嵐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灼！臉色因為強行催動那點殘葉之力而更顯灰敗！

石磊看著那道飄向自己爛腿傷口的暗紅血絲，眼皮狂跳！這玩意兒就是缸底刮下來的毒？！要灌進自己爛腿里？！

干！！！！

石磊眼底血絲密布，猛地一咬牙！主動把那塊滋滋冒煙的傷口往血絲飄來的方向一迎！動作透著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兒！他受夠了這條腿像死狗一樣拖累！

嘶——！

一股如同燒紅的鐵釬捅進骨髓的劇痛！猛地從傷口炸開！遠超之前任何痛苦！石磊喉頭一甜！差點當場噴血！但他死死咬住牙關，硬是沒吭一聲！身體因劇痛繃緊如弓！

那條被陰毒浸染的左腿，在劇痛中猛地繃直、痙攣！傷口邊緣那緩慢擴散的青黑色紋路，竟然硬生生…停住了？！擴散之勢被遏制！一股更加狂暴混亂的意念沖入腦海，卻被強行壓制！成了！！！

另一邊！

那絲暗紅血氣鉆進劉琴右腳踝那碳化的創口！

“呃……！”昏迷中的劉琴喉嚨里發出沉悶的痛哼！身體劇烈一抽！右腳傷口邊緣那被酸雨泡得發白腫脹的組織，如同被強行灌注了強心針！死氣沉沉的灰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碳化壞死的區域反推了回去！露出了下面更加猙獰的粉紅嫩肉！創口邊緣甚至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強行吊住了一口氣！但她整張臉因劇烈的疼痛瞬間扭曲，慘白的皮膚下涌起一層不正常的、如同被煮熟的暗紅！

小豆這邊。

那縷最細弱的暗紅血絲，被蒼嵐小心翼翼地引到她嘴邊。李娟驚恐地看著那絲血色鉆進小豆微張的小嘴。

“嗬……”昏迷的小豆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者吸氣的聲響。原本灰白的小臉，瞬間浮現出一層極其詭異的、淡金色的紅暈！像打了一層劣質的胭脂！同時，她小腿肚子被樹皮包裹的傷處，皮膚下那幾道頑強延伸的暗灰色紋路，劇烈地蠕動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燙了一下，迅速褪色、消失！灰敗的僵死氣息再次被壓制！

成了！都成了！

代價是石磊左腿傷口如同被烙鐵反復灼燒！劇痛難當！

劉琴右腳傷口如同萬千毒蟲在噬咬撕扯！痛不欲生！

小豆雖無明顯劇痛，但那股詭異的金暈像是透支生命的油燈！

“只能…頂半個時辰！”蒼嵐撤回幾乎碎裂的龍息殘葉，聲音虛弱到了極點，“半個時辰…要么找到陽氣鼎盛之處拔毒…要么…”后面的話他沒說，但那慘然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就在這時！

轟隆——！！！

軍營那個方向！那片剛剛吞噬了數棟建筑的巨大塌陷坑洞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停跳的巨響！！！

緊接著！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冰冷死寂的灰白色霧氣！如同海嘯般！從坑洞深處沖天而起！！！

那霧氣粘稠如牛奶！帶著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臭菌味！瞬間淹沒了整個軍營廢墟！并且如同瘋狂擴張的菌毯！朝著周圍蔓延！所過之處！無論是垮塌的建筑殘骸！還是被酸雨浸泡的泥濘地面！甚至是剛剛逃出來的零星人影…瞬間被吞噬！灰白色的菌絲肉眼可見地爬滿覆蓋！

而在這股沖天而起的灰白死寂霧氣中央！

隱約可見！

一根極其巨大、如同擎天巨柱般的、覆蓋著粘稠灰白菌苔的扭曲肉柱！緩緩抬升！頂端裂開一個巨大無瞳的、如同深淵黑洞般的詭異口器！緩緩開合！！！

“它…它出來了…那個埋在下面的母體…”蒼嵐看著那擎天蔽日的巨大肉柱，臉色徹底絕望！

“磐石堡…徹底沒了…”石磊靠在墻上，狼眼里第一次透出一種死灰般的麻木。他的老窩，他的兄弟…都完了…

轟！！！

鍋爐房的鐵門再次被狠狠撞擊！堵著破洞的煤袋和爛磚劇烈晃動！柱子等人死死頂著，臉上全是絕望！

“沒路了…”耗子聲音帶著哭腔，看著被灰白菌霧快速吞噬的軍營方向。

石磊猛地低頭，目光死死釘在自己那條暫時被血煞封住酸毒、卻劇痛無比的爛腿上！又猛地掃過那口只剩下一層血痂的破缸！一股混雜著不甘、暴怒、以及最后一點狠戾的兇光，在他眼中瘋狂凝聚！

半個時辰？！

“媽的！與其等死！不如死前再啃它一口！”石磊喉嚨里爆發出一聲嘶啞如砂輪的咆哮，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怒嚎！他猛地掙扎著靠墻站起來！拖著那條劇痛刺骨的廢腿！一把推開攙扶的耗子！染血的雙手狠狠地、一把扣住那個沉重的酒缸邊緣！

缸里那點凝固的血釀死皮散發著絕望的腥臊！

“里面那誰！給老子聽著！”石磊那雙布滿血絲的狼眼死死瞪著缸底，聲音如同淬火的刀子，“老子知道你還沒死透！這半個時辰！老子這條爛命交給你！你要想報仇…想啃掉外面那坨爛菌子…就跟老子一起干！！！”

他如同瘋魔！雙臂肌肉墳起！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竟然拖著那條廢腿！硬生生將那口死沉死沉的破缸…一點一點…朝著門口方向…死命地…拖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