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乘客都是些老鄉,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這小漁船果然很顛簸,好幾個人都開始嘔吐。范晴吃了暈船藥也還覺得不舒服。阿龍阿彪都直犯惡心,芝姐還好,程小樂也神色如常。
程小樂上了船就坐在范晴旁邊,范晴把臉轉向另一邊,看都不看他一眼。程小樂也不說話,看著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范晴心里又恨他,可是見他真的沒走,心里又有點安慰。船一直開著,雖然顛簸,汽油味又大,倒也沒什么不安全,很快就開到了海中間。
程小樂突然低聲說:“范晴,是我錯了。”
范晴說:“你錯不錯都已經跟我沒有關系了。”
程小樂接著說道:“我不想承認。可是,他要求你當面分手是對的。他確實比我成熟理性。我太幼稚了。如果我當時當面和你好好談,而不是自己胡思亂想,這些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范晴不說話,臉仍然轉向一邊,不看他。
程小樂看著遠處的大海,繼續說:“我剛才一直在想,那天晚上,你盼著我回去,我卻在你樓下胡思亂想。你不想見他,他就要請開鎖公司開你的門。換了他是我,他一定會上樓看個究竟,親口聽你怎么說。如果你最終選了他,我不能說你選錯了。”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央求她:“只是,你能不能看在我們過去的份上,原諒我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會這樣了……”
海風靜靜地吹著,已經可以看到他們要去的海島。目的地就要到了。
范晴看著越來越近的海島,打斷他說:“小樂,對不起,我怕了。我不敢給你機會再傷害我一次。”
程小樂聽了這話,黯然說:“我明白。都是我的錯。不管你怎樣決定,我也會回BJ。如果你和他結了婚,我會面對這個現實。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這是我該受的,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會逃避。”
范晴沒說話。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坐著。
突然間,船停了。船老大說:“有邊防警的巡邏船來了!我得繞路。每個人再加100塊錢!”隨即兩個男的就過來跟大家收錢。范晴她們一行人面面相覷,沒想到這黑船搞了這么一招。
全船的人都開始躁動,大部分人不肯交錢,但有幾個人已經開始服軟。范晴對船老大說:“加錢可以,開到岸邊再給。現在給了你,一會兒你又要一遍怎么辦?”
別的乘客聽了,也紛紛附和。已經拿出錢包的幾個人,又把手縮了回去。
船老大看大家要造反,就說:“不給錢我不開了!你們誰都別想上岸!”
程小樂本來就心情不好,看船老大耍賴,站起來就沖他怒吼:“你別來勁。就你這破船誰他媽不會開啊?好好開過去就給你加錢。再廢話,老子把你扔海里,自己開過去!”
船老大一聽就怒了,說:“老子先把你扔海里!”
其中一個收錢的男人就過來拽程小樂,似乎要動手,沒想到卻被程小樂一下子摔在甲板上。乘客們一片驚呼。程小樂怒道:“想打架是不是?看看你們人多還是我們人多?”
阿龍阿彪也站過來,說:“別動手,大家有話好好說啦。”
芝姐看看程小樂,又看看范晴,突然笑了起來,她對范晴說:“范總,看來你甩錢總這鍋,不應該讓我背啊……”
范晴也沒想到程小樂居然有這樣一面。她想這些開黑船的人都不規矩,就算程小樂練過幾年合氣道,對方流氓一樣,還是怕他吃虧,就走到程小樂旁邊,小聲說:“算了……”
程小樂附耳對她說:“你別怕,我就是嚇唬嚇唬他們。”
船老大看程小樂不好惹,又不甘心就這樣算了,正在僵持,突然遠處有警笛響起。船老大狂喊一聲:“邊防警來了!”然后也顧不得跟程小樂較勁,開著船就跑。這回是逃竄的速度,比之前更暈了很多。滿船的人都在吐,船速急,轉彎多,掀起的水花大,大家的衣服都被打濕了。所有的人都狼狽不堪。
范晴只覺得頭暈眼花,就問周圍的人:“這到底是在逃什么啊?邊防警追我們干嗎?”
船上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回答著。有人說是抓偷渡的,有人說是抓販毒的。一個男人繪聲繪色地說:“我們完了!很多人就是這樣帶毒品到島上的!大家快檢查行李!被塞了毒品就說不清了!”
芝姐不說話,表情說不上是呆滯還是平靜,看不出是嚇傻了還是在思考她箱子里剛買的那些珍珠。
范晴這些年出差也去了不少地方,知道西南邊境一帶的確有這種事情,這些人說得并非全無可能,范晴一貫遵紀守法,做人謹慎,想到這種可能性,心里真的有些害怕起來。她緊張地看著程小樂,問:“會嗎?”程小樂也沒經歷過這種事,一片顛簸中,他摟著被船推過來的范晴,安慰她說:“沒那么恐怖。警察肯定是講理的。”
阿龍在旁邊一邊吐,一邊安慰范晴說:“沒事啦……估計就是抓非法運營的黑船……和黑出租車一樣啦……”
范晴覺得阿龍說得有道理,但考慮到這黑船的船票是他買的,又覺得他恐怕未必客觀。
一片混亂中,距離岸邊只有約300米的距離。船老大喊道:“來不及了!一定被抓住了!你們一會等船停了,全部跳下去!我不能靠岸,這里不是碼頭,是沙灘!我盡量靠近岸邊,水不深!”
全船的人都傻了,大家不過是要坐個黑船上島,沒想到卻要表演跳海這等高難度動作。有人喊自己不會游泳,有人開始哭,船上一片嘈雜。
前面300米是岸,后面300米是警察。船仍然在動。幾秒鐘后,船距離岸邊200米了。
船停了,警察越來越近。船老大狂吼:“你們快跑,不跑我就扔行李了!我不能替你們擔風險!”兩個收錢的男青年已經開始瘋狂地把行李一件件地扔到海里,海面上頓時漂滿了亂七八糟的行李。
芝姐這時才如夢初醒,說:“有沒有搞錯?這一跳我的行李還不都濕了?”
范晴指著海里的行李箱對芝姐說:“你的行李已經下水了!”
芝姐一見自己的箱子下了水,頓時就急了。范晴以為她要跳下去了,卻見芝姐把阿龍阿彪推下了海。她大喊:“你們倆還傻站在這里干嗎?快去拿我的箱子!”
眼看邊防警近在咫尺,范晴也顧不得芝姐,左右看了看,隨手把船上覆蓋東西的塑料布拽了一塊下來,裹上了自己的手機。然后她高舉著手機,從船上跳了下去。
程小樂連忙跟著她也跳下了海。芝姐大喊:“我不跳!我不會游泳!”
范晴不耐煩地回頭沖她喊:“這海水剛到胸口,你趕緊下來吧!死不了!”
芝姐無奈地跳了下來,抱著她那桃紅色的疑似廣州出品的普拉達,提著她的恨天高,讓阿龍阿彪在海里撈箱子。
海水阻力很大,范晴一只手舉著她的手機,程小樂把她的箱子撈過來,兩人拉著手一起往岸邊慢慢走。
船上其他人也慢慢走著。突然間,后面響起幾聲巨響,混雜著喇叭里傳來的喊話,講的是廣西風味的普通話,范晴根本聽不懂。但突然大家都意識到那巨響是槍聲,所有人頓時都有一種跑不掉就要被機槍掃射的恐慌感。
船老板也開始拼命往岸上跑。一邊跑一邊大喊:“沖過樹林就是公路了!大家分開跑!不容易被抓!”
人在危機之刻,聽見一個指令就很容易盲目服從。大家來不及細想為什么要跑,但全都在本能驅使之下開始往前狂奔。上了岸就是沙灘,再幾步就是樹林。這樣的地上拖著行李根本跑不動。范晴和程小樂互看一眼,決定扔掉箱子。但是芝姐卻不肯,說:“我的箱子里都是貴重的東西!”
范晴對芝姐不耐煩地說:“要么你扔下箱子,要么我們扔下你!”
芝姐指揮阿龍阿彪拖著她的行李箱,跑了幾步,阿龍實在拖不動,就扔了她的行李。芝姐罵了幾句想自己拖,發現拖箱子的確比想象得難。她吼了一會兒,也扔下箱子沖進了樹林,只是還頑強地捧著她的桃紅色普拉達和恨天高。
進了樹林,范晴和程小樂都是利落的裝束,跑得很快。而芝姐穿著裙子,絲襪,又要抱著她的普拉達,速度明顯就慢了很多。阿龍阿彪不敢把自己老板扔下,只得隨著芝姐慢慢移動。范晴和程小樂一路奔逃,在樹林中衣服和身上都被刮破,但兩人都毫無知覺。直到完全聽不見那恐怖的喇叭聲和槍聲,兩人才停了下來。
此時兩人大腦都一片空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萬籟俱寂,連鳥叫聲都沒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到了這里。
傻坐了半天,程小樂突然笑了,說:“建筑師的工作原來這么刺激啊。”
范晴本來在發呆,也被他這話逗笑了,說:“真不是每次都這樣。”
程小樂笑了半天,說:“剛剛槍響的時候,我還想,我靠,大哥,你們怎么還來真的啊?”
范晴也笑,說:“我當時也是大腦一片空白。可是怎么會開槍啊?難道真的會因為我們坐黑船就斃了我們?”
“應該是對天鳴槍示警。可惜也沒聽懂他們那大喇叭里說的什么。”
“是啊,警察廣播怎么也不說普通話。”范晴搖搖頭:“這都叫什么事兒。芝姐確實太不靠譜了。”
程小樂面帶微笑,說:“我倒是有點感激她。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跟你一起跳一次海。”
范晴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跟程小樂說笑,就恨自己居然忘了跟他保持距離。她就轉移話題說:“他們應該就在附近,我們找找他們吧。”
程小樂說:“都是他們惹的事。咱們別管他們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范晴說:“別賭氣。五個人一起出來的,當然要一起回去。”
她開始思索:“他們肯定比我們速度慢,應該在大致那邊的方向……”
程小樂看著她,只見她身上也濕了,衣服也破了,狼狽不堪,這些全都是這不靠譜的甲方害的,她卻居然一句抱怨也沒有,已經開始思考如何解決問題。她這樣纖細的身體里到底蘊含著多大的能量,才可以比很多大男人都更有責任有擔當。
程小樂就拉住范晴,說:“范晴,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范晴推他,說:“你有話就好好說,別拉拉扯扯的。”
程小樂誠懇地說:“我不應該因為你的責任感對你胡亂猜疑。你善良又有責任感,不像我總是只想著自己。我痛恨那個一走了之的我,我再也不會做那樣的蠢事。”
范晴沒說話。
程小樂說:“范晴,我喜歡你。既然上天讓我們重逢,請你給我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范晴沉默了一會兒,說:“趕緊找找他們吧。一會兒天都黑了。”
兩人一邊聽著聲音,一邊橫向搜索,在林子里搜尋了一會兒,很快就找到了那狼狽不堪的三個人。五個人總算集合在了一起。此刻已經是下午六點,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芝姐開始慌張,說:“怎么辦?天黑之前要是到不了住的地方,我們難道要荒島求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