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小樂早早就醒了。昨天他鼓足勇氣約了她,沒想到她答應得那么痛快,又居然恰好有一天臨時的假期。但早上起床后他突然又擔心起來,就好像合同若是簽得太順利了,便難免擔心對方是個大騙子。他怕范晴只是隨口答應,然后就把這件事忘了。自己白白等很久,范晴卻和別人出去了。隨即他又對自己說:范晴做事那么認真,約好的事情怎么可能會忘記。
他想問問范晴醒了沒有,又怕打擾她。她好容易有一天休假,想必要多睡一會兒。想來想去,他決定如果早上九點,范晴還沒有理他,他就去問她。
還好快到九點時,范晴發信息給他:“我準備好了。你有我家地址嗎?”
程小樂馬上回:“有。我這就出發。”
到了范晴家樓下,他給范晴打電話:“我到了,你下來吧。”
范晴帶著歉意說:“啊,對不起……”
程小樂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完了完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了,她不跟我出去了。
卻聽范晴說:“你上來等我一會兒好嗎?我臨時有個工作要處理一下。半小時。”
程小樂上了樓,再三確認了門牌號,莫名擔心自己敲錯了門。范晴開了門,他看見了她,一顆心才終于平靜下來。范晴請他進來,歉意地說:“我都準備好要出門了。甲方一大早突然打電話來。”
程小樂心想:這個甲方倒是個好人。嘴里只說:“沒關系,正好我還沒來過你家呢。”
范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家亂得很。都沒收拾。”
程小樂打量了一下,說:“一點都不亂。創作型人才的家里就該這樣。誰說亂,誰就沒品位。”
范晴笑:“你也太會安慰人了。你自己找地方坐吧。喝什么自己去冰箱里拿。我趕緊把這點圖弄完發出去就好了。”
范晴說完,就回到電腦前忙碌起來。
程小樂站在她的書架前,問:“我能看看你書架上的東西嗎?”
“當然。喜歡哪本書,你可以拿回家去看。”范晴頭也不抬地說,顯然注意力都在她的工作上。
程小樂不敢打擾她工作,就在書架前看來看去。
一會兒,范晴做完了工作,她呼出一口氣,說:“搞定!”
她走到程小樂旁邊,說:“對不起讓你等半天。看上哪本書了?”
程小樂在書架上看了看,拿起一本:“那我借這本柯布西耶吧。難得有個我能喜歡到把名字記清楚的大師。”
“其實吧,”范晴笑:“我們都管他叫‘柯布’,這樣記倆字兒就行了。”
“你們怎么還有黑話啊,虧我還記半天。”
程小樂饒有興味地看范晴書架上的東西,說:“你這兒好玩的小玩意兒還真多。”
他拿起范晴書架上一個金屬絲做的一棵樹:“這個照片架在哪兒買的?我也想要一個。”
程小樂拿起來的是一個用一根金屬絲做的照片架。樹枝上的果子是盤旋的心形,照片就可以夾在那上面。底座也是用金屬絲糾纏出的心形,密密麻麻盤在底部,像是蔓延的樹根。
“這是我在意大利街邊一個小店里買的。你看,它全都是用一根絲纏著做出來的。店主說它的名字就叫糾纏的心。”范晴看程小樂拿著這棵樹愛不釋手,就說:“你喜歡啊?那送你了。”
“這不好吧?是你心愛的東西。”
“我總是到處買這些小破爛,買回來也沒空玩,經常就放在家里。”范晴說:“你看它一直都空著。你那兒照片多,送給你它就算有了好人家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程小樂又拿起范斯沃斯住宅模型,看看上面的標牌,問:“這是你上大學時做的模型吧?”
范晴突然想起錢大衛那天的誤會,就忍著笑,惡作劇說:“這是我大學時的設計作品。”
程小樂看她一眼,笑了:“你騙誰呢?這房子我知道。特有名。就那個——”
他冥思苦想了一番,也未能把名字想起來,說:“反正就是那業主是個女的,她對這個設計特別不滿意,把那大師給告了。不過,法官判大師贏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都不好騙了。”范晴笑:“對,這是范斯沃斯住宅。”
程小樂做謙遜狀:“豈敢豈敢,我這是班門弄斧了。”
范晴被他逗笑:“我們趕緊走吧。對了,我需要穿什么特別的衣服嗎?”
“不用。”程小樂打量著她:“你這身就很好看。”
兩人出發上了路,范晴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程小樂就笑:“到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保證是BJ最好的地兒。”
“怎么這么神秘啊?”范晴看著程小樂笑:“要不是BJ最好的地兒怎么辦吧?”
“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程小樂笑:“不是的話你把我打一頓。”
“您可是練過的。我哪兒打得過。”范晴笑道:“對了,我正好要問問你。我們公司要拍員工照片呢。秘書找的攝影工作室我都不太滿意。你這禮拜有空嗎?我們想這兩天就趕緊拍了。”
“太有了。”程小樂馬上應允:“我以前就是專門拍人像的。保證你們滿意。”
“那我就跟曹工把時間定了。”范晴發信息和曹工確認完了,問程小樂:“你以前專門拍人像的啊?那你怎么想起做效果圖了?”
“那個圈子沒勁。”程小樂似乎有點不想提似的:“當時剛回國沒有合適的工作,朋友介紹,就拍了一陣子。我不喜歡過那種生活。”
范晴好奇地問:“拍人像有什么不好嗎?”
“攝影比較受制于人,拍人要等人,拍景物要看天氣。我愿意做點自己能控制進度的事兒。正好對建筑和三維動畫都感興趣,就開始學著建模,順便做點效果圖。你們公司的建筑我也可以拍。”
“建筑不用。我們自己拍就行了。”
“我知道你們建筑師都愛假模假式地買個單反,覺得自己特會構圖。”程小樂笑著看她一眼:“術業有專攻。回頭給你看我給雜志拍的建筑。讓你知道什么是專業人士。”
程小樂帶著范晴來到一個位于市區的不知名大學里。BJ有幾百所高校,大部分都默默無聞,隱蔽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校園里只有幾棟老舊的高層教學樓和一個不大的操場。隨著城市發展,這些學校的周圍漸漸變得寸土寸金,也就擁擠起來。很多學校就會把這塊地賣掉,遷到郊區建一個面積大的新校區。
程小樂帶范晴來的就是這么一所大學,學生們大多是本地的走讀生,此刻正值暑假末期,校園里格外冷清。程小樂停好了車,帶著范晴進了校園。兩人看起來都還帶著幾分學生模樣,一路也沒有人阻攔他們。程小樂熟門熟路地領著范晴進了一個教學樓,坐電梯上到頂樓。
范晴一路都在疑惑地問:“這是誰的學校啊?這學校有什么啊?”
程小樂笑:“你跟著我就知道了。”
兩人到了頂樓,來到走廊,程小樂推開走廊的窗戶,說:“看。”
范晴看過去,立刻就明白了——范晴設計的一個得了獎的居住區就在不遠處,而這里是最佳觀賞位置。范晴自己也曾經去那個居住區附近拍過很多照片,但都是平視或局部的角度。她從沒有想過原來從這個教學樓的這扇窗看過去,可以將整個小區盡收眼底。
范晴看著她的作品,這是她第一次從這個角度欣賞它的全貌。此時正值BJ的夏末,是一年之中樹綠得最濃郁的時候,行人都身著美麗輕巧的夏裝,在范晴設計的居住區里穿梭行走。隔著一段距離鳥瞰過去,一切都像微縮模型一樣精致可愛。
范晴癡迷地看著她的作品,良久回過神,轉過頭看著程小樂。他笑著說:“沒想到吧?這里是不是全BJ最好的地方?”
范晴看著他,好像第一次才真正認識他。她想過程小樂可能會帶她去一些很有藝術氣息,或者很好玩的地方。但她沒想到他居然這么有心。他甚至比她自己更知道如何能讓她高興。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天以前的那個晚上,她心里盼著他喜歡的人是她。
此時此刻,范晴突然明白了那一晚她為什么那么介意珠珠,那么不愿意程小樂有女朋友。她喜歡他為她做的一切,喜歡和他在一起,并且,她希望這一切只是給她一個人的。她不希望,也不愿意相信他會對別人也這么好。
然而想到那天晚上,那種失望糟糕的感覺,范晴就清醒了很多。她警告自己:范晴,你不想第二次體驗自作多情的狀態吧?程小樂心里明明有一個暗戀的大美女,他說了那么多次把你當朋友。現在人家給你拍照,你就想入非非,不覺得自己過分自戀嗎?
而程小樂看范晴默不作聲,心里也緊張得要命,他怕她看不出來他的心意,又怕她真的看了出來。她會不會覺得我這是非分之想?畢竟她不止一次提到她有一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想起這件事,他就覺得自己猥瑣得要命。心愛的姑娘既然已經心有所屬,就該大方放手,而不是死纏爛打讓她為難。程小樂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會明知姑娘有男朋友還不要臉地約人家出來。
程小樂安慰自己:她肯定不喜歡他。她每次提到他,都不是很開心。但自己也覺得欠缺點說服力——她曾經那么介意他不與她親熱,而現在兩人已經發展到了見家長的階段。
兩個人都在胡思亂想,各自沉默。終于范晴先開了口,她盡量大方地說:“小樂,多謝你。這地方找得真好。”
程小樂看她態度坦然,有點失望,又有點松了一口氣。他笑道:“這回相信我拍建筑很專業了吧。”
接下來的一路,程小樂把路線規劃得很好。正如他所說,范晴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跟著他就行。這些范晴作品最佳拍攝地點隱藏在BJ的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也不知道程小樂是何時,如何找出來的。
在兩個地點之間,兩個人在車上一邊聽著程小樂選的音樂,一邊閑聊。范晴發現程小樂對建筑知之甚多,雖然他并不一定能記得住那些大師或者作品的名字。當他提到某個建筑時,兩個人就像在玩猜謎游戲。
比如,程小樂說:“我去洛杉磯玩的時候,市中心有個很有名的音樂廳,你肯定知道:像是有人用手把一些金屬片卷來卷去,從每個角度看都很不一樣——”
“那是蓋里的迪士尼音樂廳。”
“我去過一次西班牙,他們那個全國最有名的建筑師,作品全是曲線,充滿了復雜的細節,就像一個天才瘋子的夢境實現了的那種感覺……”
“那是高迪。”范晴笑:“哪個大師我們都可以學,他是學不來的。你去的地方不少啊。”
“我喜歡旅游。在美國的時候去了很多地方,畢業時又去了趟歐洲。”
“美國有好多名建筑。”范晴向往地說:“下次再放假我就去美國看建筑。”
“那你去美國看建筑的時候叫上我吧?我也想看。你還可以給我講講。”程小樂假裝無意地說。
范晴高興地說:“好呀。”
程小樂心開始狂跳,卻聽范晴接著說:“到時候我們大家組一個建筑團。”
BJ的交通從早到晚都十分擁堵,這一天他們很多時間都花費在路上。只是兩人聽著音樂聊著天,完全不覺得這堵車令人煩悶。中午餓了,就在車上吃個程小樂做的三明治,免得浪費時間。然而時間還是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
范晴發現自己越來越難說服自己用“友誼”來解釋她和程小樂之間的感覺,他們說話太默契,笑得太多,他的一舉一動過分合她心意,他甚至帶她去了一個她剛畢業時參與的一個不起眼的項目。
范晴忍不住問他:“你怎么知道這是我做的?”
他回答:“我在你以前公司網站上看見的。”
范晴心里又開始動搖,她覺得他不可能對每個朋友都這樣,又覺得或許這只是他做事的風格。
她聽見程小樂說:“我們現在去郊區,晚上等晚高峰過了再回來,你晚點回去沒關系吧?”
范晴心跳得厲害。他會不會要有話要跟我說?
她盡量大方地回答:“沒問題,正好我要請你吃晚飯。”
正在此時,范晴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是錢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