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不敘。

雖然只是標間，任家的酒店的豪華程度也是錦官城數一數二的。厚實柔軟的羊絨地毯上印染著古典的希臘花紋，干凈得一片紙屑也看不見。聶行遠有點擔心被自己踩臟難清理，遂把東西往進一扔，換了門口的一次性拖鞋走進去，一頭撲在寬大的床上。

啊，ki摩奇~

聶行遠使勁蹦跶了幾下，哼哼幾聲。勞頓了一路的肢體徹底放松，覺得整個人生都圓滿了。他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上精美的水晶吊燈。

啊，突然有點餓。

不過也難怪，已經快十二點了。聶行遠拿起手機，先跟爸媽發了平安到達的消息，然后點進外賣軟件。

這個看起來好好吃，這個也好吃……他躊躇不定了好一會，感覺越發餓了。

看這家黃燜雞米飯似乎還不錯的樣子。聶行遠手剛放到下單鍵上，突然電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是酒店里的座機，連滾帶爬地爬到床頭抓起話筒。

“喂？”

“聶先生你好，中午需要提供飲食嗎？我們酒店可以提供各種川渝特色美食，有魚香肉絲、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回鍋肉、辣子雞丁等等，具體您可以看床頭柜一層抽屜里的菜單，這些都可以送餐上樓?！币粋€甜美的女聲從話筒中傳來，“二至三樓還有自助餐廳，一中一西，您也可以選擇自行去這兩處用餐?！?

聶行遠頓時被那一長串菜名沖昏了頭腦，他一邊依言從抽屜中拿出一張菜單，一邊下意識問道：“自助餐廳？”

“是的，三樓還有小火鍋哦。”

聶行遠眼睛頓時一亮，不過他硬生生地維持住了自己現在的人設，平靜地答道：“好，我知道了?！?

“如果要送餐上樓的話，菜單的底部有訂餐電話，您可以一會兒再打過來?！?

“好，謝謝?！?

“不用客氣?！?

掛斷電話后，聶行遠直接從床上一躍而起！

還等什么？小火鍋，我來了?。。?

……

三樓有一個普通餐廳和自助餐廳，到處是穿梭的人影和涌動的食物香氣。來這里吃飯的不僅有酒店的住客，還有附近正放假的學生啊上班族啊，基本都是三三兩兩的。因為任氏酒店的自助小火鍋食材新鮮，湯底鮮香濃郁，價格在同檔次中又相當親民，因此在附近還挺有人氣。

座位的擺放有些像肯德基，有兩人座也有四人座，還有窗邊的一條帶充電口的長桌。每個桌子上有占位燈和點湯底的點餐碼，點了湯底之后會有服務生過來倒湯。房客憑房卡是可以在這里免費吃的，但是吃不完要按規矩罰錢。

長條桌已經被占滿了，聶行遠走了一圈，看見一張角落里的雙人桌的燈還雙雙空著，遂過去按亮了靠里的那個。湯底本來想點麻辣來著，但是想到臨行前老爸的囑咐，加上自己是個一吃辣就拉肚子的假北方人……就點了個中規中矩的海鮮鍋。

牛肉片，羊肉片，火腿腸，豆皮，鵪鶉蛋，海帶~最后再調上一碟又香又辣的蘸料，聶行遠端著餐盤，高高興興地回了座位。

“聶行遠？”

看到自己對面座位上已經亮起來的占位燈和鮮紅的湯底，聶行遠心中頓時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而接下來背后傳來的聲音，更是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轉頭：“孫建斌。”

怎么又是你？！按照套路不是應該來個妹子嗎？！你不覺得你作為一個炮灰路人出場的頻率實在是有點高嗎？！能不能不要動不動來我這秀存在感??？！狗作者你怎么寫的這段劇情？！能不能麻煩刪了重新寫一下？！聶行遠在心中驚天動地地咆哮著，然打過招呼之后，他就轉身坐到座位上，平靜地夾著肉片開始在湯底中涮動。

呵呵，反正按照這種出場的頻率，你離掛掉也不會太遠了。

孫建斌的眼皮不動聲色地跳了一下。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

但是湯底已經點了，這時候再換位置還得額外交錢。他坐下來，故作輕松地說道：“學霸，今年過年怎么樣??？”

誰他媽想和你說話！就不能閉嘴吃你的！聶行遠快速瞥了一眼他面前飄滿紅油的火鍋，蜀地全國第一的肛腸科醫院可還在等著你呢！

“還行，收了挺多壓歲錢。”

誰問你這個！

孫建斌咬牙，輕聲道：“我是說……那個啊。”

聶行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哪個？

孫建斌拼命使眼色。

就是那個?。?

聶行遠恍然大悟。

孫建斌連連點頭。

“哦，那個啊，我已經做好了，不過沒帶過來，之后可以讓我爸拍個照片發過來發到群里當個參考，小意思。”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孫建斌，不禁有些不滿。

難道你說的不是大物論文？

真他媽有病，我又不是非要發出來給你們看，至于用這種眼神？

算了，懶得想傻*的心理活動。聶行遠用最快速度消滅了眼前的食物，然后從旁邊抽了一張紙，一邊擦嘴一邊走了，臨走還從熱飲柜里拎了瓶奶茶。

孫建斌差點氣到當場去世。

老子問的是萬界啊，萬界！

他臉色一下變得極度陰沉，連來收拾聶行遠桌子的服務生都不敢多加逗留，收拾完就一溜煙跑了。他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脖子，一時間腦中又浮起了當天的場景。

那時是在那個南方沿海的小漁村，他的老家。近幾年由于旅游業興旺發達，而當地村干部也是個有能力的，號召村民打造生態民居，大力炒作，家家賺得盤滿缽滿。

孫建斌此時就披著大衣躺在自家的躺椅上，背對大海，等著村里半夜要放的煙花。雖然是冬天，但是這里室外的氣溫也并不是很低，他手里吊兒郎當地拎了瓶啤酒，不時舉起來喝一口。

有風有酒，可惜無美人。他故作蕭索。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只是醒來之后，村里的燈全都滅了，人聲狗吠俱也無，安靜得讓人心生惶恐。

“媽？”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空蕩蕩地在遠處激起模糊的回聲。

他越發地不安了起來，卻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看了一眼手機，2:13。

竟然都已經這么晚了么……他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用力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

結果還是沒看到煙花，孫建斌又撮了一口酒，把剩下的全喝完，然后搖搖晃晃地正打算回家，突然腳步一頓。

不對，還是哪里怪怪的。

他環顧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一片漆黑的大海的方向。風浪輕輕涌動，潮水一下一下輕撫著沙灘。

好像沒什么問題，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打了個哆嗦。

小時聽過的那些詭異海怪的故事一下從記憶里涌了上來，黑漆漆地給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算了，少自己嚇自己。孫建斌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撫平心緒，打亮手機燈，向海面照去。

看，這不是什么都沒有……他走近幾步，舉著手機向水底照去。

下一秒，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猛地鉆進了被他照亮的那片水域，猛地一抬頭！

“啊啊啊啊啊?。。。?！”孫建斌瘋狂地大吼了起來，右手一揚，使勁把手機砸在了那張被泡的有些腐爛發脹的人臉上。手機被重重彈飛，翻滾過一條弧線之后掉進了不遠的海水里，朝上的燈閃了閃，旋即熄滅。

他無暇去想那手機是他省吃儉用剛攢出的新款，連滾帶爬地往家跑，腦中完全被恐懼填滿，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間。

“海鬼！海鬼來了?。?！”孫建斌渾身都是軟的，他一邊奮力驅使著已經不聽使喚的身軀，一邊朝村子的方向大吼大叫！

他沒喊完嗓子就啞住了，任他怎么拼命張大嘴巴，也只能發出微弱的氣聲。他瞪大眼睛，一只手使勁掐住自己的喉嚨，大口大口呼吸，滿頭滿臉的冷汗被夜風一吹，涼颼颼的感覺簡直滲進了骨頭縫里！

話說，怎么好像，完全沒有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啊——

他此時再看向一片漆黑宛如鬼蜮的村莊時，心里已經是無邊的冷意——

區區兩點多而已，他又不是沒在這過過年，王叔那幾個最愛搓麻將喝酒吹牛逼的，以前四點多都還在吆五喝六呢，今天怎么可能這么早睡？！

難道他們，難道他們……

孫建斌渾身止不住地哆嗦了起來，上下牙齒格格打著戰，瞳孔縮小到比針尖還要細小。他慢慢回過頭，聽著越來越近的窸窣聲響。

啪嗒，啪嗒。

濕噠噠的腳步聲劃拉著沙子，越發近了。

今夜無星無月，而比夜色還要漆黑的身影，慢慢模糊地顯出了形狀。孫建斌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不要啊！

我不想死！

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他連手腳都冰冷得幾乎感覺不到了。然而一想到村里人，父親母親，說不定都已經毫無防備地遭遇了什么不測，他的心就宛如墜入了深淵一般，冷冷地往下墜。

他猛地退后一步，俯身撿起那個啤酒瓶子，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擲去！

啤酒瓶軟軟地劃了一道拋物線，砰地砸在了那個黑影怪物身上。這一擊完全沒有傷害到它，卻是徹底地激怒了它！

它猛地發出一聲怪異到了極點的吼叫，像是兩塊濕木頭摩擦的嘎吱聲，又混進了指甲抓撓黑板的刺耳聲音，孫建斌瞬間腿就軟了，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黑影只一個俯沖，就沖到了他的面前，張嘴便向他的喉嚨咬去。濃郁而冰冷的腥臭氣一下沖到他臉上，孫建斌胃里一下就翻騰了起來，他下意識拿手一擋，噗嗤一聲，海鬼就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被衣服遮住的那一半沒有咬穿，但是光著的部分可就沒那么幸運了，劇烈的疼痛一下刺激出了孫建斌的潛能，他慘叫一聲，用力一甩，手腕就從海鬼嘴里脫了出來，灑落一串血點。孫建斌用力捂住，但血液仍汩汩地從指縫中流出來，似乎剛才已經被撕掉了一塊肉。

而血液似乎也刺激到了那海鬼，它興奮地嘶吼一聲，再度撲了上來。

“先生？孫先生？”

連續不斷的呼喚驀然打斷了孫建斌回憶的思緒，他抬起正在慢慢回復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人。

“您需要加湯嗎？”

服務生見他終于抬起頭，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剛才因為剪刀石頭布輸了那群壞人，不得不來招呼這位客人，她直到剛才還在擔心突然被他咬一口呢。

現在看他似乎沒事，她于是也放下了心。

“??？啊，要，要?！?

孫建斌回過神，急忙回答。

眼看湯水注入鍋中，慢慢打起了旋，孫建斌終于有了一絲回到現實的真實感。

話說當時我在那個海鬼的身上，似乎還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他努力回想，突然表情又變得怪異了起來。

服務生頓時又被嚇得一臉驚悚，眼看湯已加夠，急忙離開了。

太暗了，看的不太清楚，但是那時它已經破損的皮膚上，好像有一片宛如圖騰的極為巨大的烙印。

像是正在騰空的飛魚，又像是扎進大海的水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