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

游白書背起那個遠超他體型承重的大包，回頭對聶行遠說道。

聶行遠于百忙中抽空回了一句話：“這么早啊，不先吃個飯嗎？”

“出去吃。”

“好。”

門關上的一瞬間，游白書隱隱聽見了門縫中溢出來的打輸了的大叫。

他定了一瞬，轉身離去。

……

火車站的人一股既往地多，到處是大包小包擠擠挨挨。游白書把包換到胸前，奮力在人山人海中前進。

不過就算這樣，等他取完票也不過九點，離發車還有一個半小時。天色早已陷入了一片濃黑，掩去了這座半新不舊城市的落魄。身后的火車站燈火通明，城市中燈光星星點點，游白書隔著口罩呼出一口霧氣，很快在眼睫毛上掛起了濕漉漉的水珠。

現在去哪里呢？里面可能連能坐的空地都沒有了。

他突然有些茫然。

離開那個地方之后，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可是此時他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潮里，突然不知道了這一個小時的去處。

這種地方的網吧大概會查得嚴很多，未成年不準入。至于餐廳咖啡廳之類的地方，他吃完東西也就不太好意思待著繼續占人家位置了。

就隨便四處走一走吧，走累的時候到什么地方，就在那里停下來。

游白書剛下定決心，突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你知道去xx怎么走嗎？”

說話的是一個眉眼細長的女人，鵝蛋臉，皮膚很白，及背的長發披下來塞進圍巾；穿著淡粉色的羽絨服，戴著耳罩。看不出她的年紀，但長得也算是慈眉善目，有些像菩薩，就是背著光有些陰森森的。

不知道為什么，游白書總感覺她帶著一股邪氣。

“不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女人哦了一聲，但依然沒有走的意思：“那你有五塊零錢嗎，我錢包丟了。”

“錢包丟了應該找警察。”

“那能借下手機嗎，我先跟家里人聯系一下。”

“我沒手機。那邊的小商店里應該有電話。”

女人臉上明顯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卻再沒說什么，彎著眼睛朝游白書嫵媚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游白書看著她的背影一搖一擺，很快融進了人群，心中不祥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她顯然沒有去商店打電話，但游白書總感覺，她不像是來騙點錢那么簡單。

他想了想，悄然跟了上去。

反正時間還早，大概能稍微浪一波。

“杜娟，你剛才干了什么？剛才那小子盯上你了。”

細眼女人眉一皺，看了一眼朝面前女孩跑來的男人，迅速轉身離開。她一邊走一邊抬起右手，對著袖口里藏的藍牙話筒說道：“沙子，你真的沒看錯？”

“廢話。”沙子瞇著眼睛啐了一口，“現在還他媽有這種傻鳥，小說看多了吧！”

在他的印象里，被杜娟搭訕不成功的人頂多就是懷疑地看兩眼罷了，在火車站這種地方，每個人都是來去匆匆，稍有耽擱就會面臨趕不上車的危險，沒誰會多注意一個陌生人。

但是這小子……

沙子狠狠地絞著眉毛，臉上橫肉使勁抖了抖。

他仔細盯著那個抱著大包，在人潮中始終不遠不近地咬死杜娟的黑衣小子。

“暫時不要回巢，在附近繞著，下一步情況等我問問上面。”

沙子狠狠磨了磨牙，掛斷電話。

“喂……”杜娟聽著耳中不斷傳來的嘟嘟聲，撇撇嘴，眼睛一斜，突然心生一計。

既然如此，何不利用眼下信息不對等，直接把他誘到那個地方，然后還不是一樣完成了任務？

沙子那個蠢貨，屁大點的事也說要請示，請你媽個腳后跟！

杜娟主意已定，便也不再過多猶豫，徑直出了站，向那個地方走去。

這個女人果然有問題！

目睹她搭訕女孩全過程的游白書遠遠地跟在后面，天色實在太暗，路燈照得也不甚清楚，但那種與剛才迥然不同的氣勢……簡直——簡直就像已經釣到了魚一樣。

這個念頭突然從他心底的角落冒上來，像一串海底冒出的氣泡，驀然在水面破裂開。

莫非她發現我了？還是她還有同伙？

要不要先去報警？游白書剛這么一想，很快又被他搖頭否定。

如果成功立案，他被帶去做筆錄，到時候別說會不會時間不夠趕上火車，就詢問監護人這一項就夠他嗆的了。

游白書一邊緊張地思索著，一邊悄悄探手入包，摸出一枚指虎和一把筆刀。

麻醉槍因為擔心安檢的問題，至今還在游戲里。

雖然拿出來只需要很短的時間，但現在的情形，明顯已經不容許他再耽擱。

該死，如果可以從游戲里帶出永久性的道具就好了。他打怪的時候掉過一支蓄能電擊筆，把末端的金屬針塞進插座就能充電，市價也不超過五十尸核的樣子，如果能帶出來……

不，現在不是想那些東西的時候。

游白書努力收回心緒，拉好拉鏈，把大包轉回背后。

現在背著它，實在是太累贅了。幸好它是防水的，待會要打架隨手一扔也不會心疼。他套好指虎，把筆刀的筆帽插到筆尾，反手握進袖口，姿勢極為熟練。

嘁，總之盡快解決吧，大爺還要回去趕車呢！

眼看女人又轉過了一個轉角，游白書稍微遠離了一下墻壁，小心地向里看去，正好看見黑漆漆的巷尾右側一閃而過的淡粉色。

他并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警惕地四處張望了幾下，確定沒有可疑的人在看著這邊時，才指尖微動，把筆刀翻轉過來。

直覺告訴他，終點就要到了。

咔嚓。

進入小巷之后，遠處的喧囂更是成了若有若無的背景，襯得游白書腳下響起的聲音格外響亮。

憑腳感來說，應該是雪化之后又凝結起來的冰殼。游白書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了，他緊緊握住筆刀，略略伏腰，宛如一只潛行的狼；肩膀微動，做好了隨時把包甩出去的準備。

小巷盡頭依然沉默無聲，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著黑洞洞的大嘴。游白書貼著左側的墻，小心地靠過去，探頭查看情況。

一只監控攝像頭閃爍著一圈紅燈，慢慢轉過眼睛。

這是……

游白書瞳孔猛地縮小。

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無聲地揚起了嘴角。

他猛地抽身，然而那道藍色的電火花瞬間刺破了寒冷的空氣，擊在了他的后頸。

卻是他以為是墻壁的身后，其實參差不齊地開了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低矮門洞。

“呵呵呵……”淡粉色的身影一步跨出，接住了游白書軟綿綿倒下去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

“這小子，未免也太重了。”杜娟瞥了一眼從游白書指間滑落的筆刀，那刀半截插在污雪中，半截猶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刺目的銀光。她嗤了一聲，伸腳一踢一踩，于是那銀光也被瞬間埋沒。

“自作聰明。”

她有些費勁地把游白書往上提了提，打算把里屋的家伙也叫出來幫忙。太他媽重了啊！這小子背的是鉛嗎？！

“喂……”一口氣剛送上喉嚨，杜娟突然頓住了。

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滑了上來，直接把一根金屬圓筒捅進了她剛翕開的嘴唇。

“你敢動，子彈下一秒就從你后腦勺出來。”游白書聲音又低又寒，帶著咄咄逼人的冷氣，宛如暗夜中的一只什么鬼魅，幽幽地響起。

從后脖子延伸出來的疼幾乎把他全身都木住了，游白書幾乎不能轉動頭顱，他把麻醉槍的槍管又用力向里頂了頂，靠在她身上慢慢轉了個圈，順勢把杜娟頂在里墻上，正好是監控看不到的地方。

在最后一秒他直接放棄反擊，攥住左拳進入了萬界——他把圖標放在了左手掌心，接近腕部的地方，一用力就能用左手無名指夠到。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能迅速清醒的原因，不過萬界雖然保住了他意識的清醒，但電擊帶來的后遺癥并沒能消除，所以他現在依然很難行動。

真是……似曾相識的滋味啊。游白書下巴擱在杜娟肩膀上，在她耳邊咝咝地吐著白色的霧氣，一點一滴地回復著氣力。

若從路人視角看來，二人的姿勢可謂極度曖昧，但當事人顯然并不這么想。她只要稍有異動，眼前的小子就會警告性地晃動槍口。金屬管在口中摩擦著牙齒時，杜娟整個頭皮都是緊的，她知他還不能動，卻也別無他法。

此時，也只能指望在里面看監控的人能快點發現這里的異樣了。

杜娟強忍著一陣一陣泛上來的嘔吐感，默默祈禱。

只不過，雖然他戴著口罩，但從之前他的聲音來聽，應該是極為年輕才是。他為什么會有槍？

更何況，如果不是自己去搭訕了他，他根本不會到這邊來。一個即將上火車的人，會帶著這種明顯會在安檢被抓住的東西？

亦或是——

杜娟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背著大包，又出現在火車站——所以想當然地認為他要坐火車，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但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判斷錯誤了呢？

現在仔細一想，連警都沒打算報就直接跟上自己并且打算動手，這種反應簡直太反常了，完全不像一個普通人。

那么……他會不會是‘白家’那邊的人？

如果是他們的人，打算在火車站交易點什么東西，那一切就好解釋得多了。

被電擊卻能清醒得如此之快，想必在那邊也算是一把好手。既然如此，那就已經沒有繼續打斗下去的必要，接下來的事情雖然麻煩，但無非就是等這個暴躁小哥冷靜下來，再和他好好談談了。

杜娟越想越覺得自己非常的有道理。

而游白書當然不會想到這個女人腦子里已經把想象工作進行到了這一步。身體的麻痹感在逐漸消解，而他也開始思考接下來一步的計劃。

嗡——

游白書猛地一驚，支起身體，看向杜娟的右側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