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車輿剛在宮門口停穩，惠藍衣就坐上轎輦，一行人匆匆向內宮走去。陸放原本對皇宮充滿好奇，可看著身邊眾人，個個神色凝重，一言不發，他也覺得緊張起來，只是低頭跟著，生怕自己掉了隊。

走了兩炷香的時間，轎輦停在一座似雪般潔白的宮殿之前，檐下掛滿白色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如果說東女國的街道是花朵的河流，那東女國的宮殿就是一片花的海洋，這里的花兒盡態極妍、爭奇斗艷，將簡樸素雅的皇宮，裝點出另一番絕美姿態，少了凌駕于一切的高高在上，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隨和與委婉，令人心生歡喜。

惠藍衣通稟之后便走了進去，只留陸放一人獨自在外等候。他看了會花，看了會風鈴，又看了會花，又看了會風鈴，惠藍衣還是沒有出來。他揉著發酸的雙腿，蹲在門口發呆，惠姑姑和女皇究竟在聊什么呢，天都要黑了。

過了好久，陸放終于看到惠藍衣，上前就問，“姑姑，陛下是不是要休息了，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惠藍衣輕嘆口氣，替他整了整衣衫，“說什么傻話，趕緊去吧，姑姑在外頭等你。”

“姑姑你等我哦，”陸放依依不舍一步一回頭，走入了內殿。

空蕩的房間，很大，很深，一位身材單薄的紅衣女子，獨自盤膝而坐，雙目微闔。

這就是東女國的女皇么，她看起來好年輕啊，簡直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既沒有穿金戴銀，也沒有龍袍加身，別說惠姑姑，就連鄭府的侍女都比她穿得體面，難道女皇去休息了，這位是她的侍女？

他想到這人也許不是女皇，大著膽子湊上前去，靜靜打量。

“看夠了嗎？”女子突然睜開雙眸，語氣中似有疲累，又有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難道惠藍衣沒有教你覲見的規矩？”

她就是女皇！

陸放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見-見過女皇陛下。”

“你就是那個阿左？”女皇云姬皺了皺眉。

“回陛下的話，我現在叫陸放，以前叫阿左，”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阿左這個名字讓他羞于啟齒。

云姬冷眼打量著他，這孩子容貌倒屬上乘，可是性子太弱，不知道在暗營能撐多久。如今東女國強敵環伺，唯一的依仗就是遍布各國的數萬名暗諜，這孩子身份特殊，若是他肯為自己效力，倒是對付大魏的一枚好棋。她冷哼聲道，“你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魏太后命人拿了畫像，正在全城搜捕你的下落。”

“怎么可能，”陸放往后縮了一下，搖頭道，“我又不認識太后，她為何要派人找我？”

“太后不認識你，可是皇帝認得，你自己看吧，”云姬將一張尋人啟事丟在他面前，淡淡說道，“鄭八元，哦應該是孟八元，如今已是大魏的皇帝，太后的旨意自然就是皇帝的旨意。

陸放一把抓過畫像，發現雖然線條粗了些，但就是自己的樣貌，他忽然心里一熱，“陛下是說，主子當了皇帝，要找我回去？”

“是啊，”云姬輕輕一笑，聲音好似風鈴般動聽，“你從小貼身伺候皇帝，肯定知道他的很多秘事，只有找到你，才能讓他徹底放心。”

“你胡說，”陸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忙將畫像丟在地上，“主子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那么狠心，想要殺我滅口。”

“他是否狠心，朕不知道，不過，他們費了那么大的力氣，難道是皇帝身邊沒人伺候，單單缺你這么一個貼心的人兒？”

她的嘲諷好似尖刀，讓陸放覺得無地自容，他漲紅著臉道，“陛下今日傳我前來，難道也是為了那些舊聞軼事？”

“放肆，那些暗事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云姬身旁不知何時冒出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臉蛋圓圓，眼珠圓圓，就連頭頂兩只發髻也像兩只圓球，“今日不過是賞你個機會向陛下表明忠心，你別不識好歹。”

“我，”陸放垂著腦袋，遲疑了片刻道，“我若是說了，就能和惠姑姑一起回家嗎？”

“大膽，竟敢和陛下談條件，”胖姑娘揮著手里的毛筆，往他腦袋上鑿了一記，“若是再廢話連篇，本姑娘立刻用這個戳爛你的嘴。”

“行了，阿硯，”云姬挑了挑眉，“朕沒功夫聽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你這就打發他去礦山，聽說最近那里死了不少人，也該送些過去填補。”

“屬下遵命，”阿硯見云姬一臉若有所思，附和地說道，“不過，就他這副小身板，估計熬不了一個月就廢了。”

她倆互相搭腔，好像陸放就是個將死之人。

陸放忽然意識到，在女皇面前，惠姑姑和自己一樣渺小而卑微。那日自己親眼看到十幾名礦工，個個瘦骨伶仃，其中數人，雙腳已被腳鐐勒出血痕。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來到東女國，絕不能就這樣死去。

他手腳并用，爬到云姬面前，聲音顫抖像風中的落葉，“陛下息怒，奴婢愿對陛下知無不言，但求陛下給奴婢一個機會，效忠陛下、效忠東女國。”

“你，要如何效忠朕？”云姬的眼光在他臉上緩緩掃過，比大魏的冬雪還要冷。

只要不去挖礦、只要能夠活著，效忠何人又有什么區別。陸放匍匐在地，顫抖著說道，“奴婢愿意在此立誓，陛下凡有所言，無不聽從，若有違逆，天打雷劈。”

“很好，”云姬點了點頭，“你聽清楚了，朕不需要奴婢，更不需要廢物，若是你能在暗營待夠一年，朕便可以允你一個要求。”

暗營是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待夠一年總比挖礦只能活一個月要強…

陸放此刻腦中早已是一團亂麻，但他還有其他選擇嗎？

他咬了咬牙，“是，屬下遵旨。”

“阿硯，帶他下去，”云姬伸手指了指陸放，“順便告訴惠藍衣，這個孩子她不用管了。”

殿內又恢復了平靜，云姬飲了口茶，眼光透過空蕩的房間，繼續往外延伸，好像要看到東女國的海岸……

曾經的雅州繁榮興盛，可如今早已鮮有人知。數百年前，雅州突發地動、海嘯，大片土地出現斷裂沉入海底，導致百姓流離，土地驟減。幸好有人發現，地面隆起的數條山脈之中，竟然存在寶石礦藏。憑借這些財力的支持，才有了如今富甲一方的東女國。

可是，曾經的輝煌，只屬于過去。總有一日，自己會重振雅州，在東女國的史卷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