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與奴隸制

1832年4月13日，又走了三天后，我們抵達索西果。這里是曼努埃爾·菲格雷德先生的領地，他是我們其中一位同行者的親戚。他的房屋看上去像谷倉，非常簡陋，但是與這里的氣候相得益彰。刷成白色的墻壁，茅草覆蓋的屋頂，再加上沒有玻璃的窗戶，形成一種別具特色的風格。房屋與谷倉、馬廄和黑人們的手工作坊構成一個四合院，院子中間曬著一大堆咖啡豆。房屋建在小山丘上，可以俯瞰周圍的農田，農田旁邊則是茂密的森林。這一地區的主要作物是咖啡，其中每棵咖啡樹每年大約能產1千克咖啡豆，產量高的樹能達到4千克。此外，這里也種植了不少木薯。這種植物渾身是寶：莖和葉可以喂馬，根經過壓榨和烘烤后可以制成木薯粉，是巴西人的主要糧食。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木薯的汁液里含有劇毒。幾年前，就在這里，有一頭母牛因舔了樹上滲出的汁液而中毒死亡。

木薯

據菲格雷德先生說，一年前，他種了1袋費讓和3袋稻谷。結果，費讓收了80袋，而稻谷收了320袋。這里的草場肥沃，足以養活一大批家畜。森林里野味眾多，在我們來的兩三天前，他就逮到了一頭鹿。食物的豐盛，盡現在晚餐中。各式菜肴即便沒有壓壞餐桌，也撐壞了客人的胃。因為每上一道菜，菲格雷德先生都要我們吃一口。我琢磨著總算把所有的菜都嘗遍了，正想喘口氣的時候，又上了一道烤火雞和一道烤乳豬，熱氣騰騰地擺在桌子上，我的心情馬上沮喪起來。吃飯時，由于時不時地會有幾只老狗和幾十個黑人小孩溜進來，所以屋內設了專門的人負責趕走他們。拋去奴隸制的弊端不談，這種舒適的生活方式，有時候也挺令人向往，仿佛生活在桃花源中。要是有陌生人進入領地，農場里的人會敲響大鐘，燃放禮炮，告訴山石和森林，因為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對象可以告知了。

早上日出前的一小時，我出門散步，獨自欣賞山林的靜謐之美。突然，安靜的氛圍被歌聲打破，這是黑人在進行晨間禱告，他們通常以此開啟每天的生活。毫無疑問，在這片領地里，黑奴們過著心滿意足的日子。到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他們可以干自己家的活。在這宜人的氣候下，兩天的田間勞動就可以負擔一個家庭一周的開銷了。

1832年4月14日，我們離開了索西果，前往另一個莊園。這個莊園位于里奧馬卡埃，是我們此次旅行中路過的最后一塊田地。這個莊園長約4千米，至于寬度，連莊園主自己都搞不清楚。開墾過的田地雖然只有一小塊，但每一寸都是肥沃的土壤，適宜種植各種熱帶作物。巴西幅員遼闊，開墾過的耕地只占一小部分，大多數的土地都處于原始自然的狀態。如果將這部分土地也開墾出來，將能養活很多人。

第二天，我們走上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路上藤蔓叢生，非得用刀砍斷才能繼續前進。森林里遍布好看的植物，這其中以樹蕨最為美麗。樹蕨雖不太高大，但其翠綠的葉子彎曲的弧度十分討人喜歡。晚上，一場大雨突至，雖然溫度在18℃左右，但令人感覺十分寒冷。雨停后可以看到森林中蒸騰的水汽，山丘30多米以下的部分都籠罩在一團白霧中。這些水汽猶如煙柱，在森林的深處裊裊升起，將山谷染成白茫茫一片。這樣的狀況，從出行以來，我見過好幾次了，估計是由于樹木巨大的樹冠被陽光曬得發熱，一旦有雨水落下，便會急速地蒸發所致。

在抵達里奧馬卡埃莊園后，我們停留了幾天。這期間，我目睹了一個僅在奴隸制國家才會發生的暴行。這里的奴隸主因糾紛而要和人打官司，并想把三十多個奴隸家庭中的婦女和兒童都送到里約拍賣。最后考慮到運輸奴隸的費用，而不是因為同情奴隸，他才取消計劃。多年以來，這些奴隸家庭都在一起生活，真不敢相信奴隸主居然想讓他們骨肉分離。也許奴隸主在人品和德行方面并不比普通人差，但他們習慣了追逐利益，只關心自己的私利。

還有一件事雖然很小，但在當時卻帶給我極大的觸動。彼時，我正帶著一個黑奴過渡口。這個黑奴非常蠢笨，為了讓他清楚地了解我所說的話，我提高嗓門，并不時地比畫著一些手勢。我的手無意中碰到他的臉，他居然以為我要打他，臉色馬上一變，眼睛半閉，雙手垂落。一個強壯的男人，在誤認為要挨巴掌的瞬間，竟然不知要躲開。人的靈魂已被奴化到如此程度，甚至還不如連話都不會說的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