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千里略一思索，先試探道：

“什么事都瞞不過賴爺。不過，昨天來和今天來，有什么區別嗎？”

賴爺道：

“區別很大。昨天，公文還沒有交上去。今天，案子已成鐵案，再也翻不了了。”

天元道：

“昨天也翻不了啊。”

賴爺道：

“除非昨天你們帶著公文來找我，我們再做一份。”

令狐千里道：

“偽造公文？那可是死罪！”

賴爺道：

“所以，這事只能悄悄辦。”

令狐千里道：

“這招我們倒沒有想到。您大可派人進去配合我們，或許還能成功。”

賴爺搖搖頭：

“來不及了。我的眼線看到你二人偷拿公文時，對手的眼線也在看著。”

二人對望一眼，昨天偷看公文之事感覺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不但賴爺知道，王相也知道了。

天元道：

“你是說，我們偷看公文之事，王相也知道了？”

賴爺點點頭。

天元道：

“偷看公文也是死罪。偷看公文那兩個姑娘，會不會被他所害？”

賴爺笑了：

“你小子倒是憐香惜玉之人。她們是給王家送信去了，好讓王家的大人物逃走，王相自然不會難為她們。”

天元又道：

“我們兩個也看了公文，可今天王相見我們時并沒有提起此事。”

既然昨晚之事他都知道，今天王相召見之事自然也知道，干脆不用隱瞞了。

賴爺笑道：

“他為何要提？治你們的罪嗎？”

天元道：

“他身為丞相，不該如此嗎？”

賴爺笑了：

“你太年輕了。你們兩個，對他而言，只是個工具，還有利用價值。”

天元道：

“工具？對來對付你嗎？”

賴爺道：

“當然。別人還不值得他如此大費周折。”

天元道：

“你勾結地方錢莊，騙百姓錢財，對付你也是他份內之事。”

賴爺看了天元一眼，見天元滿臉認真，忍不住哈哈大笑，半天才停下來。

天元臉上有點掛不住：

“我很好笑嗎？”

賴爺也認真地說：

“你很可愛，現在像你這樣的少年已經不多了。”

天元道：

“你是說我幼稚？”

賴爺品一口茶，慢慢道：

“我當初在師門習武時，也像你這樣，正直、天真，發誓要鏟除天下不平之事，維護朗朗乾坤。”

天元怒道：

“那你還干那些壞事！”

賴爺長嘆一聲：

“入了江湖之后，我卻連連碰壁，身陷絕境。這才知道，世事艱難，江湖險惡。少年人想要的那個朗朗乾坤，清明世界，只存在于教書先生的道德文章中。少年人看重的義氣，正道，世人并不當回事。世人想要的是權利、金錢、美人、寶物、田地、產業。”

天元道：

“所以，你就知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賴爺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想知道我和王相之間的故事嗎？”

令狐千里道：

“我聽說，你和王相關系莫逆，也有人說，他是你的后臺。”

賴爺點點頭：

“這些都沒錯。江湖傳言，往往都是真的。”

令狐千里道：

“愿聞其詳。”

賴爺道：

“我初入江湖，也和天元一樣，刺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霸，那是在京城南郊。被官府抓到，判了秋后問斬。正巧，我身上有一份白馬盟約和免死金牌，就是上次救天元兄弟的那個。我拿出金牌，力陳無罪。我的朋友使了不少錢，獄官才幫我告知上官。這位上官，就是王相，那時他還只是個京郊的地方官。”

天元道：

“然后他放了你？”

賴爺道：

“他看了白馬盟約和免死金牌，不但放了我，還幫我成立了布衣游擊。”

天元道：

“你不是說，布衣游擊是商會捐錢才成立的嗎？”

賴爺道：

“其實早已成立，不過初期是秘密的，朝廳不認可。直到王相當權之后，才獲朝廳默許。”

天元道：

“他助你成立布衣游擊，是何用意？”

賴爺道：

“當時京城權貴勢力通天，這些權貴及其子女欺男霸女，十分囂張。朝廳也是烏煙瘴氣，無所作為。”

令狐千里道：

“所以，王相讓你把白馬盟約和免死金牌公之于眾？”

賴爺道：

“沒錯。不但公之于眾，此后城南又出了幾宗游俠刺殺權貴之事，都依據白馬盟約，判了無罪。都是王相判的。”

天元道：

“然后呢？”

賴爺道：

“然后就是你所知道的那個游俠盛世了。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許多刺客游俠，刺殺官吏豪強。由于游俠太多，還形成了赤丸殺官吏的江湖規矩。這樣游俠大興于市，白日殺人的局面，千古未有。”

天元道：

“那也沒什么不好，那些豪強貪官，本就該殺。”

賴爺道：

“沒錯。王相借此機會，清除了舊的權貴和政敵，一步步走上權力中心，坐上了丞相的位置。”

天元道：

“而你，也在消滅豪強的時候，成了新的豪強。”

賴爺道：

“不光是我，許多游俠都是如此。除掉了舊豪強，自己轉身作了豪強。”

天元道：

“那豈不是換湯不換藥，百姓們還是要受新豪強的欺負，就像河務案一樣。豪強們為了強占百姓良田，放水淹沒村莊，淹死人命。”

賴爺呷一口茶，嘆一口氣：

“你這話有點熟悉。我想想，嗯，我若在少年時，也會這樣想。可現在，我早已沒有這樣想過。”

天元道：

“你已經不再是少年時的那個你了。”

賴爺道：

“沒錯。人不可能總是少年，總會變老的。你老了以后會明白的。世上的事，總是如此。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豪強更換如此，改朝換代也是如此。不管什么時候，底層的百姓總是被要人剝削的，這是他們的命。這世上只有兩種人，有權有勢的壞人，和任人欺壓的好人。若是你，你怎么選擇？”

天元道：

“這兩個，我都不想選。我只想做個意氣隨風，簡單快樂的少年游俠。”

賴爺道：

“有時候，由不得你不選。現在擺在你面前的也是兩條路，幫我，還是幫王相。”

天元道：

“幫你怎么說？幫他又怎么說？”

賴爺道：

“你們此時找我，不會只為聊天吧？”

天元道：

“沒錯，我找你討要解藥。”

賴爺忽然笑了：

“鳳仙姑娘，對你真的有這么重要？我送你的如意，比不上她嗎？”

天元道：

“在你眼里，美人都差不多的。”

賴爺笑容這成了惆悵：

“唉，現在只能如此了。年少時的那個她，早已傷心離世，我不如此，又能如何？”

天元道：

“那你做的這些事，對得起她嗎？”

賴爺不再回答，轉頭看向令狐千里：

“你呢，你想要什么？”

令狐千里道：

“我想要你手里那份白馬盟約。”

賴爺道：

“這份盟約現在似乎沒有什么大用了，你要它做什么？”

令狐千里道：

“當眾銷毀。”

賴爺點點頭：

“年輕人，你很有想法，我越來越欣賞你了。這幾年游俠動輒殺人，此風是該煞煞了。不過，這份盟約江湖共有十份，你只銷毀這一份，怕也沒有什么用。”

令狐千里道：

“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江湖。賴爺講的這個江湖，充滿誘惑，也充滿絕望。表面富麗堂皇，其實如無底深淵。在遠離廟堂的地方，還有個江湖，雖然清貧，卻也清靜。這十大門派多在這些遠離紅塵的清靜之地。他們當年與高祖立下盟約后，就帶著盟約各自回去了，而免死金牌，由十大掌門輪流執掌。他們約定，不經十大掌門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把盟約公之于眾。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有一份盟約流入江湖，必是一場血雨腥風。”

賴爺有點緊張：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令狐千里笑道：

“我只是這十大門派中的一個普通弟子。碰巧聽師傅說過此事。而你，卻偷了盟約和免死金牌，又違了師命，不但公布盟約，還與官府合作。”

賴爺喝道：

“我沒有偷！我沒有偷！是我師傅臨死前把這些東西傳給我的！”

令狐千里看著他：

“是嗎？他沒有交待你，盟約不能流入江湖嗎？”

賴爺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靜靜神，道：

“沒有，我師傅當時暴病而亡，把東西給我就去世了，并沒有留下什么遺言。”

令狐千里道：

“不管如何，該來的總是要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已經二十年了，該消停了。我奉掌門之命，下山追回這份盟約，加上我身上這份，十份就湊齊了。十大門派準備召開大會，當眾銷毀白馬盟約。”

賴爺擦擦汗：

“好，如果你們幫我，這兩個條件我都答應。”

天元道：

“你還有解藥嗎？有沒有被杏花偷走？”

賴爺道：

“杏花的解藥我已經給她了，她再偷又有何用？她只是偷了我的錢跑了。”

天元道：

“天一亮，王相就會帶人還抓你。我們還能怎么幫你？”

賴爺反問令狐千里：

“如果你是王相，你會怎么辦？”

令狐千里道：

“或許會讓布衣參軍的高手，和你布衣游擊的人先火拼，然后一網打盡。”

賴爺點點頭：

“年輕人前途無量。以我對王相的了解，他定會這么做。”

天元道：

“那你更加敗局已定，我們只能幫你逃出京城了。”

賴爺不悅：

“逃？難道讓我像你們并州的那個什么龍哥一樣，過老鼠一樣的生活嗎？”

天元道：

“你若不逃，還有什么辦法？”

賴爺道：

“我在京城立根二十年，明日之事，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明日王相帶人來時，你們二人只須靠近他，乘他不備，刺而殺之，我們就可全勝。”

天元道：

“即使殺了王相，布衣參軍和官軍也不會放過你的。”

賴爺笑道：

“為官的道理你不明白。我在京城的關系根深蒂固，除了王相，別的人還真動不了我。只要他一死，自會有別的官員接管此事，我們就可反敗為勝。”

天元道：

“既然如此，你手下高手如云，武功遠高手我們兩個，何不派人今天就去刺殺了他？”

賴爺道：

“我的人近不了他。只有你們兩個，他不會防備。所以，只有你們有機會。”

說到這里一拍手，進來兩位美人，捧著兩只盒子。賴爺打開一只遞給令狐千里：

“這是白馬盟約，算是我們合作的定錢。解藥等事成之后再行奉上。你們不用急著回答，先回去休息，明白一早來這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