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獸受到了壓制,發了狂,張牙舞爪,咆哮震天。
那個男子被它隨便一甩,便甩飛了出去。
“父親!”
拾靈反應過來,慘白著臉,惶惶不安的追過去,百川先生的尸體如斷了線的風箏,輕飄飄的直往玉林坳墜去,山洪呼嘯著席卷而來,如另一只怪獸,將他張口吞沒。
“父親!父親!”
拾靈通紅著眼,急速的從樹尖躍下,縱身跳入洪流中,拼命往前追。
洪水灌入口鼻中,又腥又咸又澀。
小小的身體在洪流中翻滾,父親的身體早已不知被沖卷到何處。
湍急的河流中,只有她一人,還在浮沉中掙扎,順著河流急速而下。
“父親……”
許多年后,每每在電閃雷鳴的夜中驚醒,拾靈總會回想起那一段撕心裂肺的過往。
父親的尸體沒有尋回來,兇獸最終被縛靈咒困住,被一千多個修士亂劍擊殺。
那此死了的人,尸體大多隨著退去的山洪,消失的無影無蹤。
折玉發現她不在后,一路追過去,將她從滾滾洪流中撈出來。
那時的她,早已奄奄一息,手上腳上,全是山石木枝刮出的傷口,一身白衣也破爛不堪,神智不清,卻還在喃喃喚著“父親”。
在百川先生死的那一天,眾人才知道,原來他還有一個兒子,繼承了百川一脈,《百川經》也在屠龍之戰后,備受推崇,縛靈咒成了玄門弟子必修的咒法之一。
拾靈作為百川先生的唯一后人,她的歸處,也備受關注。
拾靈是在七天后醒來的,那一天,她聽說義陽君大開祠堂,召集門內所有弟子,拿出朱砂筆,在師弟義元君的名字上重重劃下。
從玉臺山九死一生歸來后,義陽君竟將唯一的師弟逐出了師門,且不給任何理由,也不接受辯解。
拾靈腦中白光一閃,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她昏迷的時候錯過了。
她披頭散發的跳下床,連外衣和鞋子也顧不上穿,穿過竹園,躍過松林,經過松林殿,她急急忙忙的跑到五仄后峰的祠堂中。
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祠堂前的廣場上,見到她跑過來,都吃了一驚,慌忙讓出道來。
折玉遠遠的見了,也是一愣,看了看師父的臉色,終究沒有上前。
穿過人群,拾靈漲紅了臉,一雙墨玉黑瞳布滿血絲,她憤怒的看著義陽君,高聲質問:“義元君呢!他在哪里?你為什么不殺他!為什么不殺了他!”
她披頭散發,面目猙獰,絲毫沒有九歲孩童的純真可愛,倒仿若一只發狂的野獸,一個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義陽君的眼中帶著深深的憐憫,他輕輕嘆口氣,伸手撥開她擋在臉側的頭發,輕聲嘆道:“果然,頭發還是剪短了好。”
眼前這個人,也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穿著潔白的衣袍,額發垂下來,壓在眼皮上,一雙粽色的眼眸,仿若點燃的燭火,有瑩瑩的亮光。
他原本有十二個徒弟,能入五仄門義陽君座下的人,個個都是天賦異凜,刀法卓絕,萬里挑一。
可是從玉臺山回來后,他身邊站著的弟子,只剩下四人。
誰也不知道,他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將自己視為左膀右臂的的師弟逐出師門的。
拾靈什么都不愿想,她只知道有個人推了父親一把,然后父親就死了,連尸體都沒有找回來。
父親是為那個女修擋下致命一擊的,可是那個女修她何德何能?她受的起嗎?
父親有什么義務替她死?
那個人又憑什么讓父親替她死?
拾靈懷著滿腔怨恨,狠狠的張口咬住了義陽君的手。
她的眼中火光燎燎,怨恨充滿了胸腔肺腑,她要讓所有人給父親陪葬。
“師尊!”折玉看著拾靈口中,緩緩流出的血,義陽君的白袖,早已被血浸的深紅。
他擺擺手,示意折玉退下。
他看著拾靈,溫聲道:“去玉臺山前一天,你父親請求我收你為徒,他說你喜歡刀,是個很有天賦的人,不知你可愿意,入我門下?”
拾靈狠狠瞪著他,表情兇狠,一語不發。
義陽蹲在她身邊,任她咬著他的手臂,鮮紅的血一滴滴落下來,打在他的白袍上,如白雪中盛開的紅梅。
他道:“你既會占卜,就該知道,有些劫數,是人力無法更改的,你父親早已感知天命,所以這次,才會特意帶你來找我,就算沒有那個人,也會有另一個人,另一種意外,天命難違這四字,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拾靈愣愣的看著他,看著他那憐憫的眼神,突然便感覺到嘴里腥咸的味道特別惡心,一口氣堵在喉嚨口,憋的難受。
緩緩松了口,拾靈看了一眼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啞著嗓子道:“我不懂什么天命難違,我只知道那個人害死了我父親,我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不是義元君?是不是?”
義陽君搖搖頭,嘆氣,拾靈目光定定的看著他,似在等一個答案,又似在等一個判決。
良久,義陽君道:“等你長大了,我就告訴你。”
拾靈喘出一口氣,鼻子一酸,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什么時候才叫長大?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當你發現,活下去比復仇更重要的時候,就是長大了。”
義陽君摸摸她的頭,忽然微微笑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五仄門義陽君座下,“超”字輩第十三弟子,也是為師,最后一個弟子。讓為師想想,賜個什么字給你……”
拾靈哭的喘不過氣,話也抽抽咽咽說不完整。
她很想說,誰要做你徒弟了,我有師父,我是百川一脈的傳人,我不缺師父!
她還想說,她的父親早就給她取了道號,名叫“朝華”,取朝陽初升,華光瑞麗之義。
然而,她什么都沒說出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連人都看不清楚了。
昏昏沉沉間,她聽到義陽君溫和的聲音說道:“即然你名叫拾靈,不如就取了這個靈字,叫作超靈吧。”
他的話恍如一道響雷,炸在拾靈的腦門上,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超靈?呵呵,哪天她下山,對別人說,我是超靈,別人會怎么想?你超靈?意思我不靈?全天下就你最靈!大言不慚。
拾靈看著那張溫和的臉,死命搖頭,恨不得再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