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魏神婆家誰死了?”
孟希撓著頭皮,迷茫的盯著大門上的白對聯。
這白挽聯應該是貼了段時日,有雨水浸淋過的痕跡,邊角都翹了。門兩邊的香爐很久沒人焚燒,沒多少香灰,東一個西一個的倒在一旁。半面院門掩著,聽到有人在里面“咕咕咕”叫雞喂食的聲音。
還沒敲門,就聽到門后一串鐵鏈拖響的聲音,一條大黑狗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吠聲竄了出來,差一點就撞到孟希的身上。它呲牙裂嘴,幾顆白森森大獠牙左右磨著,黃澄澄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閃著綠黝黝的光芒,嘴里發出攻擊時低吼,一下一下的扯著脖頸上拴著的鐵鏈,把門撞得“砰砰”作響。
三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惡犬嚇得膽都要破了,掉頭就跑,孟希手中的東西往后一拋,連滾帶爬的也沒躲過狗牙撩給他的一下。
有人大聲的用彝語問著出來,沐雨落離門口遠遠的,一看是魏神婆的兒子媳婦。她包著個大黑包頭,穿著民族服飾,手里抬著一瓢雞食。狐疑的看了眼她們,用彝話問了一句。
狗不停的嚎叫,拼命想掙脫身上的禁錮,她們一副茫然聽不懂的瞪著她,魏神婆兒子媳婦一巴掌狠狠拍了下狗頭,沖它大罵了一句,又踢了它幾腳,那狗嗚咽著,縮回身子,蹲回門背后。她這才用生疏的漢話問,“你們找誰?”
“姐姐,娘娘在家嗎?”沐雨落用方言。
“娘娘”二字,孫不凡在陽城呆了大半年,明白在海城那邊就是“阿姨”、“大媽”的意思,在云南,“娘娘”念第一聲,加上沐雨落謙卑的笑臉,顯得尊重對方。
那女人聽出陽城方言,看了看孫不凡剛拾起的東西,警惕的神情放松些,把狗拴到豬圈,才把她們迎進來。
院子比半年前破敗多了,沿坎上放著幾個骯臟的草墩,孫不凡皺著眉頭瞧了瞧不知多少年沒洗過泛著油膩和污漬的布罩,寧肯蹲著看雞啄食,也不愿坐。
魏神婆兒媳接過孫不凡手里的東西,端了些茶水出來,他瞟了一眼,就滿臉嫌棄的蹲得更遠。
沐雨落打量了下堂屋,瘸腿的桌子還在,只是上面沒了黃紙、香燭,幾個碗盛著些飯食,看樣子是準備要晚飯了。
孫不凡順著她的目光也瞧了進去,立馬就跳了起來。那些缺口少邊的碗上,停了密密匝匝的蒼蠅,蒼蠅順著碗邊爬行下去,一會抬腳一會伸腿的在做好的菜上橫行。魏神婆兒子媳婦趕緊用手趕了趕蒼蠅,拿了個竹篾把桌上的食物蓋上。
“娘娘去哪了?我想請她看看......她出去還沒回來嗎?”
魏神婆兒子媳婦滿臉憨厚老實,“我姆沒法給你看了,她過世了。都死了三四個月了。”
沐雨落一愣。孟希盯著自己的手,聽說死了,“嗖”地就抬起頭,巴不得趕緊走了。他手剛才被狗牙掛了一下,有點破皮。魏神婆兒子媳婦進去摸發半天,找到一包過期的頭疼粉,就要住孟希手上倒,“我家狗沒得狂犬病,咬著好幾個人了,都是用頭疼粉掩掩。”
她的方言有著民族口音,孫不凡聽半天了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過來搶過頭疼粉,捏在手里,拉過孟希,假裝在給他倒頭疼粉。
魏神婆兒子媳婦滿意的點了點頭,聽到里屋有人在喊,進去一會會就扶著個包頭女人出來。
那個女人腳步蹣跚,瘦成了皮包骨頭,遠遠的就聞到身上散發出的尿騷味和經歷沒洗澡的汗臭味。
她瞇著眼的看了半分鐘,認出沐雨落是曾經來過她家的人,點了點頭,虛弱的靠在廊柱上。
兒子媳婦趕緊去廚房又拿了幾個碗出來,邊用手扣著碗邊,邊熱情的邀請她們一起吃飯。
孫不凡看著她留著漆黑指甲的手才打過狗,腕邊粘著雞食,又去扣著他們吃飯的碗,胃里翻滾,緊張的盯著沐雨落,生怕她答應留下來吃飯。
沐雨落目光閃爍了一下,撒謊說,“我們來的時候就吃過了。”
魏神婆的女兒抬著糊著眼屎的眼睛,輕聲的說了句彝話,兒子媳婦回了她兩句,打開竹篾,盛了點飯菜,坐在她身邊一口一口的喂著她。
這兩人說話完全是天音,沐雨落聽不懂,孫不凡更聽不懂,走過來,低低說,“我們走吧。”
沐雨落聽不懂姑嫂的聊天,也覺得坐著無趣。魏神婆死了,她想知道的沒有人能告訴她,花梨白和她之間的疑云也從此成了秘密。可這屁股沒坐熱就走又覺得有些不妥,看著身強體壯的魏家女兒變得贏弱不堪,吃飯都得讓人喂,隨口問了一句,“她怎么了?”
魏神婆的女兒停了咀嚼的運作,定定的盯著她瞧。
兒子媳婦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姆媽走了沒幾天,她就成了這樣。去醫院看過,說是腦萎縮.......”
“那怎么不在醫院治?”
兒子媳婦苦笑,“哪有這么多錢?而且我們都沒去過省城......”
魏神婆女兒突然斷斷續續說了句,“醫.....不好.....報應......”
兒子媳婦臉色變了變,從廊下墜滿蒼蠅的鐵線上扯了塊黑漆漆的洗臉毛巾,給她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涎水。
孫不凡跳到堂屋門邊,揮舞著手趕著受了驚嚇飛來想站到頭發上的蒼蠅,孟希坐在草墊上趁機挖苦取笑,說是蒼蠅早在他肩膀上拉了不少屎,他立馬又驚得跳遠,想跑出院子,又怕大黑狗從豬圈竄出來咬他,站在一邊拍打著肩膀,滿臉企求地盯著沐雨落
“她說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報應?”沐雨落瞥了他一眼。
還要聊?孫不凡一臉黑線。
兒子媳婦低低嘆道:“姆媽的神力不是天生的,也是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才有的,所以禍延子孫,兒子沒了,孫子也沒了,現在最后的骨血也要沒有了......”
她嚅動著干癟的嘴唇,沒再繼續說下去,三人已明了。
能幫人看準陰陽的,一般很難善終。窺破天機,干擾陰陽,魏神婆能活到現在也算是不易。她的這個本事聽兒子媳婦的意思也是損陰強取偷來的神力,所以年紀輕輕就成了孤寡,她在的時候,可能是用了什么方法護著自己唯一剩下的女兒,她走了,這女兒也就離死不遠了。
只是看著她這么可憐,沐雨落于心不忍,說:“錢的事,你不用擔心,你收收東西,我聯系好醫院就送你們去昆明醫治。”
孫不凡唇角跳了跳,轉過眼睛深瞄了眼沐雨落,也不再驅趕蒼蠅,直著身子,若有所思。
兒子媳婦聞言,臉上一片驚喜,嘴里直念“阿彌陀佛,好人有好報.....”
沐雨落起身,微側過頭問:“聽說你們村子里原來住著一個叫金溪的人......”
兒子媳婦茫然的想了半天,想不出金溪是誰?魏神婆女兒突然狂叫了兩句,滿臉暴戾的沖著兒子媳婦大嚷。兒子媳婦聽她一說,面上浮出驚恐,也沒送送她們,陰沉著臉,攙著魏神婆女兒回房了。
得了,這金溪也不知是什么人?提起她的名字一個是發狂的暴吼,一個是驚恐得連客人都不管的逃避.......她十多歲就出的村子,恐怕也沒幾個人認識她。
沐雨落垂頭喪氣的出來。天還沒有黑,這個村子卻靜得奇怪,就算遇到一兩個農田忙活的回來,看到她們從魏神婆家出來,也是急步的避開,就像沾著她們也會帶來晦氣似的。
“那是蛇嗎?”孫不凡指著魏神婆家門口的下水道問。
沐雨落瞟了一眼,一條細長的尾巴一隱而過。
“這么長的蛇尾.....”孟希甩了甩手,愁眉苦臉的道:“我們趕緊走吧,我這手得打狂犬疫苗......”
沐雨落被后面的追出的人逮了個趄趔。
“我是后面才嫁到這里來的,我也不清楚你問的那個人。聽我姆妹說,那人是姆妹的鄰居,生下來的時候,床下爬著一黑一白兩條大蛇,她媽受了蛇的驚嚇,血崩死了,她爹嫌她晦氣,把她丟墳地里,是姆媽把她抱回來,自己養著。她爹一次去山里找柴,也被蛇咬死了,沒多久說是她也失蹤了。她是我們村子里的忌諱,小時候都沒人跟她玩,誰跟她近誰都會死,所以沒人愿意提起她。姆媽死得也很蹊蹺,脖子上有蛇牙咬過的痕跡,姆妹也是先像蛇一樣在地上爬的.......”
她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驚恐,卻還是問:“......那我姆妹去省城看病的事......”
她這也是怕沐雨落生氣她待客不周,不想送她姆妹去醫病,才不管姆妹如何阻攔,追著出來把她知道的說給她聽。
“別擔心,我會安排的,你就收收該換洗的衣服,等我通知。”
她連聲道謝,瞇著眼睛定定瞧了下對面鄰居的墻壁,倏地就大叫了一聲,倉惶地逃進院子里,“咣啷”地上了門栓。
“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一條蛇而已。”孫不凡瞄了一眼,撇了撇嘴。
沐雨落照方向看過去,孫不凡抓抓腦袋說:“早就鉆墻縫里了。”
“你確定是剛才那條?”孟希嗤哼。
“這鄉下有蛇很正常,一條兩條有什么奇怪的?再說現在天氣熱了,蛇出來盤游不稀奇......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還打過蛇,吃過蛇羹呢。你看著,等它出來,我打了它,今晚做蛇羹給你吃......”
“我不吃蛇!蛇在我們這是有靈性的.....它最記仇,還喜歡群居,你打了它,有別的蛇會來報復......”孟希嚷。
“切,多大點事,來一條我打一條,來一群我打一群......那蛇羹啊鮮美無比.......”孫不凡做了個口水直流的表情.
“別亂說話!”沐雨落低斥,總覺得后頸有絲絲的寒意。
繞過四濺的牛糞,她們車面前站著幾個人。
她張開眼簾,腳步頓住,瞬間,全身血液都凝滯了。
當中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穿著一套黑色西裝,披著滿身霞光逆光而立,他肅穆沉靜的站在那里,仿佛奪走了身后的所有的光芒,俊俏偉岸得像個神邸似的。
沐雨落揉了揉眼睛,有濕乎乎的東西立馬沾到了她指背上..
他勾著唇,微皺的眉頭在見到她的那一秒慢慢舒展,大踏步地走了過來,長臂一伸,她就落進了他的懷抱。
“我說你上輩子不是花妖,是水神,一見到我,就只知道哭......”他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