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鉆出了小村背后的大山，清冷的濕氣被熾熱的陽光驅趕得一干二凈，村子洋溢在溫暖的陽光中，鳥兒們禁不住陽光的誘惑，在枝頭鳴叫，相互傳遞著溫暖的欣喜。

“錢有了，車也有了，那不如今天就上街吧，早晚都得辦，晚辦不如早辦。”母親顯然有些興奮，于她而言，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一個全新的家就在眼前，這幸福來得這般突然，都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余老伍欲言又止，看向吉巧，等待她表態。吉巧心里覺得好笑，又有一點點小自豪，她感覺自己一下竟成了司令、成了當家的了，雖然屬下只有一個人，但畢竟位置重要呀。“也行吧！”她像個最終的決策者作了最終定奪。

此話一出，余老伍就出去打理馬車了，他找來三個塑料編織袋，用草塞滿，放置于車上。這邊吉巧挎著個包，母親抱著一卷油布，一前一后走了出來。余老五接過油布放在車上，母親鎖好院門，三人便趕著馬車出發了。

上完山坡，余老五牽住馬，示意吉巧和母親坐上馬車，而后自己也坐上了馬車。在咵嗒咵嗒的馬蹄聲中，馬車向著集鎮的方向駛去。

花海依然燦爛，湖水依然蔚藍，人也還是那個人，卻無法回到那時的爛漫，那時的情懷。坐在馬車上的吉巧見物思情，糾結萬分。

人生就是一條線段，起于出生終于死亡。可吉巧覺得屬于自己的這條路實在是太短，就好像眼前的這條小路，從家出來到集鎮結束，剩下的就是不斷的往復，或是身居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眠。吉巧感覺自己就是一只盆中的螞蟻，一生只能在其間不停地打轉轉。

眼前的這條路很熟悉、很熟悉，吉巧甚至清楚那兒有個石頭，那兒有個急彎，那兒有個凹溏，那兒有個龍潭。這樣熟悉的路按說應該不會在有危險，可吉巧卻覺得危險隨時存在，從她第一次行走到現在，每一次的經歷都不一樣，傷痛也不一般。今后就算在這條路上往復一生，也不知道還要經歷什么磨難……

吉巧在遐想，馬車在林間搖搖晃晃地前行，清脆的馬鈴聲在寂靜的山間回蕩，節奏簡潔明快。吉巧終于注意到這是自己從未感知過的新的境遇，她在心底默默祈禱，但愿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一段不再悲切的人生旅行，盡管它那么短暫。

不知不覺間，馬車從山溝間冒出，奔馳在通往集鎮的寬敞大路上。眼前的境況令人羨慕，但吉巧清楚地知道，那不屬于自己，因而也沒有再去細想它到底好在那兒。

終于，馬車行駛了指定地點，余老伍跳下馬車牽著馬，吉巧和母親相繼跳下車，抖抖身子，讓卷縮的身軀順利舒展開來。余老伍拿起一個裝有草的編織袋，套在馬嘴上讓它享用著午餐，然后跟隨吉巧娘倆朝主街道走去。

“先看大樣的，小樣的還可改天來買。”母親建議，帶頭朝賣家俱的門店走去，在那兒看中了衣柜，但那些床感覺在農村屋里都不合適。

“就怕你們瞧不上，否則可以讓我哥來幫助做一張，雖沒有這個好看，但結實耐用。”余老伍小心翼翼試探性地說。

“嗯，可是可以，但那得幾天呀？”母親表示同意，看了看吉巧征詢意見，又看了看余老伍問道。

“我幫補著，一天就做好了。”余老伍胸有成竹表態。其實他心里明白，兩個人做一張木床，還不要一天就可以做好了，逼近那東西也沒有多復雜。

“那就做吧！”吉巧最終作了決定，看著那些席夢思，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不堪回首的過去，那純樸的木床睡著可能會更加坦然。

接下來是買被子，按照母親的意思是買兩套，畢竟要有一套備用換洗的呀，但余老伍建議給母親也買一套，說是表示一點敬意。母親想要推辭，被吉巧擋下，直接付了三套的錢。

買衣服也就參照被子的買法了，余老伍和吉巧一人兩套，孝敬母親一套。接下來他們又買了些小樣的床上用品，買了油漆，稱了幾斤舊報紙，總之必須買的都買了。

三人一直折騰到下午四點半，總算把東西全裝上了馬車。

“吃點飯再走吧！餓著肚子怎么爬山呀。”吉巧早感到筋疲力盡了，還得走二十來公里的路呢，想想都讓人膽寒但又不得不走呀。

三人找了個小吃店，點了一個小炒、一碟油炸洋芋、一碗豆腐豆尖湯、三碗白米飯，其樂融融地吃起來。怕余老伍吃不飽，母親硬是又要了一碗飯塞給他，并忙著給他夾菜。吉巧則把最后剩得的湯也倒給了他，沒有過多的言語，卻是一家人生動的演繹。

也許，這才是真實的生活吧！吉巧自我安慰，心情漂浮的云化為雨滴，從飄搖的空中落到實實在在的地上，一種解脫釋然的感覺。

吉巧心想，此時的余老伍因該是心花怒放吧，他看似平靜的表情，也無法隱藏住狂熱內心中穿刺而出的欣慰和喜悅，他越是故作鎮靜，表現得越是明顯。

吃罷就開始朝墨綠的、高聳入云的大山走去，三個人不再說話，各自咀嚼著不便說出口的心事。

“嬸，你們坐上去吧，別看一馬車，其實不重的。”走了一段路，余老伍牽住馬。

“能行嗎？”母親還是擔心馬拉不動，“要不吉巧坐上去，我陪你走路。”母親知道女兒的身體。

“沒問題的，我牽著走就行，遇到車子好避讓。”余老伍堅持自己的主意，“我裝車的時候就留好座位了，就坐在被子上，靠著衣柜，這樣好坐。上完坡你們朝后挪一點，我就可以坐了。”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難得他有這份心，吉巧心想。一句樸實的話，猶如一股暖流，輕輕的沁入吉巧的心脾，又像一渠清泉流淌到了她干裂的禾田，裂縫在收縮，土壤在滋潤。

母女兩坐上了裝有嫁妝的馬車，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牽著馬，一步一步朝著山里走去，清脆的馬鈴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那馬鈴好像拴在星星上，因為馬鈴一響，星星就跟著晃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