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淵宮的花開了。
說是花,其實也不知是哪里吹來的蒲公英種子,在角落肥沃的土里埋了種,不小心發了芽。
母后已半月不曾來過,這宮里實在太安靜,靜的人心慌,每個人看起來都陰陽怪氣,我知道他們表面上對我恭敬,背地里卻嗤笑我是妄想變成鳳凰的山雞。
近日的功課愈加難做,母后請的老師毫無憐憫之心,嚴肅刻板,極不討喜。故午休時我常跑到蒲公英前,對著它傾訴苦惱,有時風吹過來,飽滿的花就被帶走一些,我看著那些種子隨風飄走,不知道會飄去哪里。
某個深夜,我感覺到一雙細嫩的手輕輕撫過我的眼眉,我睜開眼,看見了母后。
她沖我微笑,溫柔如水,微弱的燭光模糊了她的凌厲,母后似乎比我上次見她時憔悴了許多,我心里一陣酸楚。
“近日可有聽話?功課是否進步?武功參透了嗎?”
母后拋出一連串的問題,我都一一答了,還背了一篇頗受老師贊揚的賦,母后應該是滿意的,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趙大人學識淵博,見解獨到,你跟著他自不會錯,但切忌模仿,對很多事,你都得有自己的想法?!?
趙大人即是我的老師,也是一位早已退出朝堂的老先生,聽母后說,他曾官至太傅,想來是極有能耐的。我于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母后揉了揉我的頭發,今夜的她離奇的溫柔。
“母后下次何時來看我?”我知道母后很忙,盡管大多數時候她也對我十分嚴苛,但我仍想多見見她。
母后纖細卻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這個問題像是為難了她。
“是我做的不好,讓母后不開心了嗎?”如果是這樣,我會努力做的更好,更無可挑剔。
但母后沒有給我答案,她給我掖好被角,俯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淼淼,你知我為何給你取名為淼嗎?水可柔,可剛,可載千舟,亦可覆江山?!蹦负蟮难劾镉斜瘧懀駨R里懷著慈悲心俯瞰世人的菩薩,“你原有千萬條路可走,但當你搬入這潛淵宮的時候,就注定了只剩一條路,終是我錯了。”
我仍在云里霧里,猜不透母后的意思,她是厭棄我了,覺得我是個累贅了?
母后匆匆離開,最后一刻,我看見她眼里有淚。
兩月之后,一個宮女慌慌忙忙的跌在我面前,她哽咽著,斷斷續續說,“皇后殯天了!”
皇后殯天,舉國同哀,我順理成章搬入鳳宮,成了新的“皇后”。
我想起搬進潛淵宮的第一年,母后說,潛淵宮里只種青松翠柏,然后命人除了所有顏色鮮艷的花,她說,美麗的東西會引導人們走入歧途。
于是走的那天,我親手將蒲公英連根拔起,揉碎,綠色的汁液在我手心上,觸之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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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珬成功爬上裴思錦的床的第二天,也成功把自己折騰了個半死。
本就體弱多病的身子,淋了雨,又受了驚,裴思錦醒來時,就看見身邊的小人臉蛋紅撲撲的,眉頭輕蹙,顯然睡得并不安穩,她伸手在裴珬的額頭上一探,果然是發燒了。
裴思錦也不禁跟著皺眉,卻不是為裴珬的病情,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好心用錯了地方,攬了個燙手山芋,拋也不是,只能捧著任自己燙破了皮。
大夫才到沒多久,就有小廝來傳話,家主要見她。
裴思錦雖然早猜到會有這么一遭,做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在盛怒的裴復面前膽戰心驚。
“我讓你和小珬同住梅園,你不知是為什么嗎?!迸釓褪稚夏弥拮淤|問,盛氣凌人,裴思錦脊背挺直的跪著,雙拳在身側緩緩握緊。
“女兒不知。”她刻意把“女兒”二字咬的極重,強調著什么。
裴復不做理會,手腕一動,鞭子就落在裴思錦背上,發出一聲脆響。
裴思錦咬著嘴唇,身形晃了晃,又挺直了,“請家主明示。”
裴復俯視著她,明明只是九歲的孩子,卻堅韌的不輸訓練多年的殺手,他微微嘆了口氣,有些惋惜。
“你當初有過平凡日子的機會,衣食無憂,每日在閨閣里繡繡花,等著嫁人便好。但你選擇了認我為父,來到裴家,就注定了要承受這些。”
裴思錦唇色見紅,竟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聽著裴復的話,她有些恍惚,母親跳井時濺起水花的聲音仿佛又回到她耳邊了。
“思錦明白?!?
她叫思錦,的確姓裴,卻并非裴復的女兒,既是為了報仇而來,又何必苛求“父親”的關愛。
裴復見她已想明白,收了鞭子,揮一揮手,“去祠堂思過吧?!?
裴思錦答一聲“是”,恭敬退下,背上的鞭傷像火在燒,她卻不去尋醫,目光愈發堅定的向裴家祠堂去了。
裴珬躺在床上,眉頭蹙著,做著一個不太好的夢。
夢里她還住在宜州的宅子里,裴青一個人在屋子里喝酒,她走進去叫“父親”,醉醺醺的裴青卻突然眼露兇光,沖過來就要掐她的脖子,她被嚇得轉身就跑。
裴青嘴里還嚷嚷著什么,但她聽不清,只顧著跑,一邊跑一邊哭著叫乳娘,她看見乳娘就站在廊下沖她招手,可不管她多用力,也拉不近兩人間的距離。
床上因高燒一直睡著的人突然哇一聲哭出來,嚇壞了守在邊上的劉氏,好在劉氏有經驗,知道裴珬大概是魘著了,于是鎮定下來,去喚裴珬的名字。
裴珬睜開紅腫酸澀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見面前的人身形與乳娘相像,鼻子一酸,又要哭出來。
“小小姐別怕,做夢呢,夢里都是假的?!?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稱呼,裴珬及時止住了號啕大哭的情緒,漸漸看清面前的人。
“劉嫂?你不是回家去了嗎?”
劉氏知道她是病糊涂了,笑了出來,“奴這一走小小姐就病了,無知無覺睡了兩日,老爺著急呢?!?
“兩日?”裴珬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暴雨夜,還有一手持劍,一手秉燭的裴思錦,“仙女姐姐呢?”
“說起五小姐,您還得去老爺那兒給求求情才好,您病了兩日,五小姐也被罰在祠堂跪了兩日呢。”
裴珬愕然,心里愧疚更甚,于是顧不得病剛好,就勸不聽的往外跑,愁煞了劉氏和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