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昑昱沿著離京的官道走了半夜,終于遙遙看見福來客棧門前的大紅燈籠,她呼出一口氣,來到丹頤的這段日子恍然如一場夢。
這是她們入京前就約定好的,若有變故,蘇應該迅速離京與家中父兄聯系,等待援助,而蘇昑昱若有本事自己脫困,也會到這里來與蘇應會和。
雖說是裴家主動放人,蘇昑昱還是留了個心眼,為了不驚動店里小二暴露行蹤,她直接施展輕功飛身上了二樓,翻窗進入早早訂好的房間。
“誰?”
出聲的是個男人,蘇昑昱落地時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蘇應也暴露,出了什么變故。但很快她就冷靜下來,這聲音何其耳熟。
“臭小子,是你姑奶奶我。”
方桌上的燭臺很快亮起來,蘇昑昱這才發現,房間里的人還真不少。
首當其沖便是她二哥蘇鑰,端坐桌前,正皺著眉瞪她。蘇鑰身后站著方才說話的遲奐,少年臉孔略顯青澀,麥色的肌膚是多年隨父在邊疆風吹日曬的結果。蘇應則是與蘇鑰帶來的侍從們一同站在角落里,通紅的眼,欲言又止。
蘇昑昱在家里一向是受寵的,大哥溺愛她,事事順心如意,但這位二哥在正事上從不含糊,公正的很。因此此刻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低眉順眼的上去認錯。
“二哥,你長途跋涉累了吧,大哥一定也很擔心,父親可知?”
蘇鑰顯然氣得不輕,平時都寵著的妹妹,此刻一點好臉色也不愿給了。
“難得你還知道顧念家里,不是一心只想著往外跑嗎?”
蘇昑昱知道是自己不對在先,不敢與她爭論,自是笑嘻嘻的找些討好的話說,“哥哥們這么好,我哪里舍得往外跑,二哥,我被關了好些天,都餓瘦了,你看看。”
她說著就躬身把臉往蘇鑰面前湊,蘇鑰雖沒見她真瘦了,卻也真是心疼了,奈何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安慰寶貝妹妹,就聽見遲奐在身后嘀咕,“我看著挺圓潤啊。”把蘇昑昱氣得夠嗆。
“你們這么多人在,怎么不點個燈?差點嚇死我。”
蘇昑昱知道蘇鑰心軟了,放下心,就恢復了恃寵而驕的常態。而蘇鑰看著她,神情復雜,竟一點也看不出尋回妹妹的喜悅之情。
“小昱,你老實告訴我,此番來丹頤,你是否惹了什么不能惹的大人物?”
蘇鑰語氣里的擔憂不言自明,但蘇昑昱并不能理解這擔憂從何而來,若真要說什么大人物,至多不過裴思錦算一個,可裴家既然答應了放人,總不會欲擒故縱。
她忽然想起蘇應稱在客棧見到白刈白澤為某事爭論,于是看向蘇應,但蘇應沖她搖了搖頭,顯然還未將那事告訴蘇鑰,但與此同時,蘇應也沖著她擠眉弄眼,似乎想提醒她什么。
“別胡亂猜測了。”蘇鑰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交流”,一個頭兩個大,索性自己來解釋,“我與遲奐昨夜到達丹頤京郊,正打算天亮進城,卻出現一個女子攔路,是她告訴我們蘇應在這里,也是她說你不出兩日就會安全脫困。”
這遭遇聽起來就十分古怪,蘇昑昱也是一頭霧水,連問那神秘的女子是誰。
“她沒有留下名字,但著一身青衣,腰間有佩劍。”
“蕪菁!”蘇昑昱驚訝,不久之前,蕪菁還持劍架在她脖子上呢,“二哥,她還說什么了?”
蘇鑰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怎么突然就變得如此激動,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把蕪菁說過的話復述了出來。
“她要我們在與你會和后迅速離開丹頤,不然會有性命之憂。”
蘇昑昱心下一沉,性命之憂?
蕪菁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裴家不單純是商戶,自然也不該輕易放過她,可她還是好好的走出了丹頤京城,就算裴家肯看在裴珬的面子上放了她,裴家背后的人又怎么會肯。
蕪菁用劍抵著她脖頸的時候,也許是真的想下手的吧,蘇昑昱忽然明白,但蕪菁最后卻只是說,“記著,是裴珬救了你。”便離開了。
裴珬。
蘇昑昱的心都沉到冬天的寒潭里了。
“二哥,你們先走,我很快就追上你們。”蘇昑昱趁遲奐反應不及奪了他的劍,轉身就從來時的窗戶又翻了出去,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看愣了房間里的人。
還是蘇鑰第一個反應過來,沉聲呵醒眾人,“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上小姐。”
眾人這才一擁而上,很快之前滿是人的房間里就只剩下桌上搖曳的燭火,在夜風里忽閃,很快便滅了。
蘇昑昱順著來時的路回去,天邊已經出現曙光,她一個人在日夜交替時的官道上疾行,有一種分不清黎明和黃昏的錯覺。
太陽躍出樓閣的瞬間,丹頤京城的城門被士兵推開,少女拿著劍,來勢洶洶,看懵了守城的士兵。
但丹頤并不禁止百姓攜帶武器,蘇昑昱順利的進了城,直奔內城而去。
蘇昑昱到時,鳳凰閣四周早已圍滿了人,準確的說,是一群人圍著已變成廢墟的鳳凰閣議論紛紛。
唏噓聲,幸災樂禍的嗤笑聲,官兵的呵斥聲,在蘇昑昱耳邊交織在一起,終是什么也聽不清了。
蘇昑昱也管不得其他,隨便抓了個身邊的路人問情況,“你知道發生什么了嗎?”
路人是個大嬸,在大戶人家家里掌勺的,看這姑娘模樣俊秀,又魂不守舍的樣子,便以為是裴家的人。
“這位裴姑娘,你來晚了呀,你們裴家的人都已經走了。”
“走了?”蘇昑昱像是聽不懂大嬸的話,直勾勾看著她,看的大嬸心里發毛。
“是呀,有人受傷,可不得早點抬回去治嗎?”
“那裴珬呢?”
提到裴珬,大嬸變了臉色,又怕她傷心,遲遲嘆了口氣,“聽說是沒逃出來,珬姑娘人好,沒想到就這么去了。”
蘇昑昱突然停止了思考,腦海一片空白,那白里漸漸出現她第一次在北市見到裴珬的情景,隔著人群,裴珬淺笑著與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說話,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鳳凰閣建在內城,夜間失火,已是巡邏將士的失職,此刻被百姓圍著吃瓜,更是不成體統,大嬸剛說完話,士兵們果不其然就開始趕人了。
人們開始罵罵咧咧的走開,最后只剩下蘇昑昱還留在原地,她像是看不見兇神惡煞的兵將,久久的凝望著被燒成黑炭的樓閣,甚至想走的更近,去看看廢墟里有沒有那個要跟著自己離開的人。
蘇昑昱向前邁了一步,對士兵的呵斥置若罔聞,在下一步邁出去之前,有人從后面拉住了她。
“小昱,我不知道這段日子你在丹頤經歷了什么,但如果是會讓你難過的事,就忘掉吧。”蘇鑰的聲音很溫柔,即使是從小被寵到大的蘇昑昱也不記得二哥有過這么溫柔的時候。
有什么東西哽在喉嚨里,蘇昑昱說不出話,她有些粗暴的扯過蘇鑰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便有溫暖濕潤的液體落在蘇鑰掌心。
“二哥,我不難過,我會一直記得她。”
蘇昑昱哽咽著,說話也變得模糊不清,蘇鑰心疼的看著她,撫慰似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從蘇家兄妹旁邊駛過,車夫是個沉默的高個男子,用斗笠遮了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