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前,最黑暗的時刻,鳳凰閣潛藏在夜色里,將浮華收斂殆盡。
裴珬拖著一身疲憊回到鳳凰閣,閣里意外的安靜,就連平日里徹夜亮著的燭火也滅了,她不禁皺了眉,莫名感到一陣不安,又往里走了幾步,看見裴舒趴在桌上睡熟了,方放下心。
閣里換了新人,除了裴斕裴舒姐妹,裴珬還未一一見過,從前都有人徹夜守著,倒是新來的人偷懶,此刻一個都見不著。
裴珬一邊推開房門,一邊摸索著去找蠟燭,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有些發抖,既冷又怕。
“姑娘是在找這個嗎?”
女子的聲音忽然從面前傳來,裴珬嚇了一哆嗦,她楞在原處,眼睜睜看著說話的人點亮火折子,燃起桌上的蠟燭。
“紫英?”裴珬認出了那張臉。
紫英淺淺一笑,卻又不像是笑,面目在燭光里顯得猙獰。
“有勞姑娘還記得我。”
紫英表現的客氣,但聯想到今夜閣中的不尋常,以及這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裴珬始終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姑娘站著做什么?來坐?!弊嫌⒅钢约簩γ娴牡首?,仿佛她才是此間主人。
裴珬自然沒有挪步,而是質問道,“你為何在此?”
若她沒記錯,紫英在犯錯降級后就被裴思錦調回裴家了,未經家主允準,是不可擅入鳳凰閣的。
紫英卻沒事人似的,仍是看著她,淡淡的笑,“家主說屬下有錯,可屬下不知何錯之有,故來找姑娘討個說法?!?
裴珬愈發不安,忍不住后退,“紫英,我未曾向思錦說你是非,你們之間的事,你當問她?!?
“姑娘的為人,我還是知道的,背后說人是非的事,一向不屑于做?!弊嫌⒎畔乱恢蹦笤谑掷锏幕鹫圩?,目光誠懇又深邃,“只是這錯源自姑娘,便也只能從姑娘這里找到解法。”
“我不明白?!?
紫英跟著裴珬后退的腳步,向前邁了一步,緊緊相逼。
“我三歲被賣入裴家,與蕪菁一同被老家主相中受訓,謀略武功,膽識忠心,我哪一點比蕪菁那個吃里扒外的賤人差?家主卻選了她,將我棄如敝履!”紫英的胸口因憤怒劇烈起伏,面目亦猙獰如鬼。
裴珬知道多說無益,索性轉身就跑,紫英果然追出去,一把抓住她右肩,用了內力一推,裴珬便斷線風箏似的摔出去,險些落下樓梯。
“姑娘,我的話還未說完,你何必急著走呢?”紫英獰笑著,裴珬竟不再像之前那般害怕,漸漸冷靜下來。
“閣里的人呢?”她自回來,便只見到睡過去的裴舒,裴舒性子單純,中了算計倒能理解,可紫英縱然有天大的本是,也不可能將整個鳳凰閣都算計了去。
紫英贊賞似的鼓起掌來,俯視裴珬狼狽倒地的樣子,分外享受,“姑娘總算是問到了點子上,家主為了姑娘的安危,可安排了不少高手呢?!彼f到這,突然停下來唉聲嘆氣,十分惋惜的樣子,“只是你們裴家人總認為姓裴的可靠,怎的忘了姓裴的也是人,也會有所求啊?!?
裴珬恍然,“裴斕?!?
她淡淡的念出這個名字,倒無埋怨的意思。
“裴斕本性不壞,怎么會幫你?”
紫英瞇著眼看她,像在看一個笑話,“她本性不壞,才會幫我除掉裴家最大的毒瘤——你呀?!?
裴珬盯著紫英,從前也并非沒有仔細看過這張臉。
記得那時在裴府,裴思錦外出,她一人爬到樹上摘剛結的果子,結果下不去了,就只會抱著樹干哭,是紫英跟著管家路過看見,施展輕功將她抱了下來。
這些年鳳凰閣中紫英常常放肆,裴珬也因當年之事視若無睹,如今卻物是人非了。
“裴斕沒有出現,她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吧,你是怎么騙了她?”
紫英冷冷哼了一聲,“看來姑娘不似我想的愚蠢,那丫頭一心要留在京城,我不過借此讓她回來聲稱姑娘又逃走了,閣里的人便著急的出去尋了,也不算什么高明的把戲?!?
的確不是什么高明的把戲,裴珬在心里感慨,怪只怪自己從前太愛鬧騰,今日又只帶了裴斕出門,鳳凰閣里全換了新人,害怕被裴思錦責罰,自然是裴斕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唯一的救星蕪菁剛被她派去給小昱送行,這次怕是逃不過了吧。
“你要殺我,就快動手吧?!迸岖楅]上眼,紫英身上的戾氣實在太過明顯了,她很難猜不到她來的目的。
可事實總是出人意料。
“姑娘天姿國色,又得家主垂青,我若真對姑娘動手,將來以何顏面見家主呢。”紫英歪著頭,說的認真。
裴珬皺眉,她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紫英費了這番功夫,也不會是為了來向自己“吐露心聲”。
“你不殺我?”
紫英一笑,“我當然不會親手殺你,可姑娘一心求死已久,若縱火自焚也不是什么奇事吧?”
縱火自焚?
裴珬瞬間變了臉色,她想起方才摸黑進房間時,找了許久也沒找著蠟燭,可她房間里明明最多的便是燭臺。鳳凰閣布置時本就用了過多的絲織和錦緞,若有心縱火,恐怕整個鳳凰閣都會毀于一旦。
“紫英,你瘋了!”裴珬突然慌亂起來,掙扎著想逃,但不會武功的她在紫英面前毫無反抗的能力。
“瘋的不是我,是你們,是家主。”紫英一邊說著,一邊拽住裴珬的胳膊,將她往回拖拽,語調溫柔,手上的勁卻半點不減。“沒有你的存在,家主就會好起來,你只會害了她?!?
“別這樣!”裴珬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身體上的疼痛已經完全可以被忽略,恐懼正逐漸侵襲她的大腦。
哪怕這條命可以隨意丟棄,鳳凰閣卻是裴思錦為她而建,裴珬唯一剩下的不舍,大概是害怕有一天會被忘記。
那一瞬她像是想起了遙遠的前世,在臨死之際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寂寥感涌入,她像是已孤身在這世間走了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