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蘇昑昱而言,這座巍峨的皇城只是她人生中驚鴻一瞥,盡管處處新奇,卻也處處陌生,遠沒有乜都給她的感覺親切。
或許是從小在乜都長大的緣故,她曾在每一條長街上奔跑,與蘇毅得力手下遲屻之子遲奐嬉鬧,雖然最終落了個“女將軍”的混名,卻被她父親在家中關了數月,磨平了棱角,教她不敢再放肆。
但縱然如此,乜都在她腦海里始終是美好的,朝陽下的斑駁樹影,落日里的紅墻黑瓦,街邊小販吆喝的糖葫蘆,剛從熱油里撈出的蔥油餅,無一不是她所愛。
可自來了丹頤,墻是白的,瓦是青的,就連糖葫蘆也酸溜溜,她從未覺得自己也會這般矯情的思鄉,哪怕身邊有美人相伴,她也覺得要走不下去了。
“姑娘,咱們到底要去哪啊?再往前走可就要出城了。”
蘇昑昱拖著嗓子喚裴珬,聲音糯糯軟軟,倒像是在撒嬌。她不是愛抱怨的人,只是這一路無話,實在太過無趣。
從北市到南邊的玉和門,她們幾乎走過了大半個丹頤皇城,沒有車馬,只憑兩條腿,饒是蘇昑昱練過武,也累得要命,她真不知羸弱的裴珬是怎么走過來的。
“就要到了,是累了嗎?”
裴珬歪頭看她,笑中帶著疲倦。
蘇昑昱見她額頭已冒出一層薄汗,伸手攥著衣袖去輕輕碰了碰。
“累了,也怕姑娘走累了。”
裴珬愣了一下,掩嘴輕笑,卻是悄然躲開了她為自己擦汗的手。
“小昱這樣會心疼人,不知將來哪個男子有福氣,能將你娶入家門。”
許是想起了誰,蘇昑昱偏頭看向遠方,臉頰爬上一抹緋紅。
“姑娘盡會取笑我,將來誰能將你這傾國傾城的美人迎回家,才是福氣呢。”
“不會的”
蘇昑昱不解,再看裴珬時,那句帶著悲涼的話卻又只像是自己的幻聽。
她們最后走入一條幽深的小巷,此地方位不好,陽光終年照不進來,無比陰濕,實在不是個怡人的地方。偏偏巷子深處有一戶人家,裴珬還就在那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院子的木門年久失修,有幾條很大的縫隙,蘇昑昱已能從那縫隙里將里邊的院子窺了個大概。
院子不大,角落有一片菜畦,但看起來光禿禿的,主人也不打理,任幾只土雞在上面蹦蹦跳跳,去啄土下埋的種子。
里邊只有兩間屋子,泥砌的墻,茅草做的頂,再寒酸不過的樣子。
一個衣裙上打了補丁的中年婦人坐在屋子前織布,不時從旁邊的瓷碗里抓幾粒玉米丟出去,那些土雞便爭著搶著跑過來啄,逗笑了婦人,也逗笑了蘇昑昱。
裴珬目光陰沉的看過來,蘇昑昱趕緊收斂了笑意,沖她做個鬼臉。
但裴珬沒有笑,或者說從他們站到這里開始,她周圍就散發出一股森寒氣息,教人害怕。
蘇昑昱看了看她,又去看院子里模樣親切的婦人,實在不知裴珬這樣是為哪般。
然而就在她迷惑的時候,裴珬握緊拳頭敲響木門。那一聲聲重響直接落進了蘇昑昱心里,不知何故,只是分外沉重。
專心織布的婦人聽見敲門聲顯然也是一愣,通過門上的縫隙,她隱約看見兩個衣著華美的女子站在外面,其中一個穿的卻是鳳凰閣侍女的袍子,她再熟悉不過。
婦人有些慌亂的站了起來,甚至不小心碰倒了織機,花費一日時光織好的布便毀了,她也沒心疼,大叫著抬腿就跑,卻不是去開門的,而是往屋子里去了。
“姑娘?”蘇昑昱愈發迷糊了。
裴珬神色陰沉,早不似下凡謫仙,倒像那午夜回魂的厲鬼。
“小昱,破門。”
她語氣里的恨讓蘇昑昱心驚,蘇昑昱遲疑了。
“小昱!”裴珬抓住了蘇昑昱的手臂,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會武功,事事都只能仰仗他人。
無能的人怒到極致,雙眼赤紅,目眥欲裂。
蘇昑昱心里一疼,狠了狠心,一腳踹上木門,本就腐朽的門栓便斷了,門應聲而開,裴珬則是直接沖了進去,蘇昑昱怕出事兒,連忙跟上。
裴珬到那茅草屋里時,朱家夫婦正收拾細軟,打算跑路。
那兩人心里有鬼,慌不擇路,見有人闖了進來,以為是滅口的,竟怕的將手上東西灑了一地,差點跪地求饒。
但仔細看清來人是裴珬,他們反而也不哆嗦了,甚至神色中帶了一絲冷嘲。
“原是鳳凰閣的珬姑娘,可是嚇死小人了。不知小人這里有什么好物,值得珬姑娘大駕?”
朱康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因終年奔波勞苦,看起來活活老了十多歲。他有一張泯然眾人的老實臉,也正是因為這份老實,讓他在裴家外院做了幾年雜役。
但裴珬恨透了那張臉。
“朱康,你背叛舊主,我今日絕不饒你!”
裴珬氣急攻心,滿面通紅,已有些呼吸不暢,氣息不足,但好在有面紗遮擋,不至于輸了氣勢。
朱康見她身后無人跟著,又知曉裴珬是個養在深閨不會武的弱女子,便覺得自己這邊占了上風。
“珬姑娘說笑了,小人在裴家幾年不貪不逆,忠心可鑒,哪能像您說的那樣罪大惡極。”
裴珬冷笑一聲,已從袖中亮出匕首。
“你們做的好事,現在卻不敢認了嗎。”
朱康眼神也是一冷,他雖然不是練武的人,但對付裴珬這樣的弱女子還是有自信的。
“珬姑娘這樣,可就別怪小人動粗了。”
他擺明了會不留情面,身旁的妻子劉氏心中擔憂,伸手去拉丈夫的手臂,卻被同樣憤怒的朱康推了個踉蹌。
“臭婆娘,別耽誤老子的事兒!”
裴珬眼中恨意漸濃,已全然忘了自己不會武功,絕不會是一個健壯男子的對手。
仇恨蒙住了眼睛,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手中那把匕首,于是握的愈緊,腦海里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尖叫著,咆哮著,讓她沖過去,把匕首插進朱康的胸口,而她也的確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