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將你們店最好的桃花釀給我拿來!再來一份招牌?!?
我徑直走向從前常坐的角落,對著忙跑來招呼的小二說道。游歷江湖二十余年,偏就喜得吃這云羅山莊的一口桃花釀,香酒入喉,初覺苦澀,可當這桃花釀咽入腹中,不知從哪竄出一股悠然的桃花香甜之氣,不禁使人心曠神怡,心情大好。
“客官!您的酒菜,您吃好喝好,需要什么菜再叫我?!?
小二連連頷首點頭,我看他一眼,眼底蕩出一抹笑,隨手摸出口袋里的碎銀子塞到他手中。多年來,隨手賞幾個碎銀子已成常態。
喝著美酒,看著民間江湖的奇聞奇事已然滿足了我心里煩悶無處消遣,又貪一口酒吃的無聊心理。
這云羅山莊最不缺的便是美酒,天下江湖之人少不了隱去身份只為來吃一盞美酒的,再者,便是為這名揚天下的招牌美食:徒手半魚片。顧名思義,徒手將五分熟的魚切片,再澆上秘制醬汁,堪稱人間美味。最奇妙的是,魚被切片后似乎還是活的,那眼咕嚕咕嚕的轉著,極有意思。
行走江湖,少不了沒遇上客棧酒樓,只得在郊野捉幾只野味來吃的,有時恰巧身上的火折子用完,便也只得吃生食。這半生魚片既不失自然的野味,又不失用蒸汽熱的半熟的鮮美。
想罷,忽的傳來一聲粗壯的吆喝聲:“掌柜呢?把你們掌柜給我喊出來!”
來者是一個大漢,長得兇神惡煞,左額上還有一條粗長的疤痕,他嘴邊的小胡子一蠕一蠕的,生生像活的一樣。大漢身后還跟著幾個拿著斧頭和刀的小廝,高高的昂著頭,眼睛咕嚕轉個不停,時不時瞥人群一眼。
小二見狀許是感覺不妙,哆嗦著腿一顫一顫地挪過來,彎著腰一臉陪笑道:“這位客官!您吃點什么?”
“你是掌柜?”大漢哼一聲,罵道。
“不......”
“不是你過來作甚?我叫你喊你們掌柜!我看你的耳朵是不想要了!”
大漢沒等小二說完,一把擰起小二的耳朵,硬生生將人給提了起來,一時血肉模糊,一旁暗中看熱鬧的人紛紛露出一言難盡的恐懼神情,有的卻是為這可憐的小二感到嘆息。
一時之間,小二撕心裂肺的求饒聲和大漢咄咄逼人的問責響徹酒樓,旁人即使抱不平卻也不敢聲張半句。生怕大漢發現自己,卻是只用余光瞟著。
一老翁匆忙從隔間走了來,我在這吃酒許久,自然便是認得這掌柜的。老翁面露桃色,微醉的道:“這位好漢,有事好商量,若是有什么事我老頭子可以幫上忙的盡管道來?!?
老翁頭一偏,歪著頭面帶笑意的看著大漢,眼中滿是坦蕩,沒有半絲恐懼。
“哼!算你識相?!贝鬂h一把丟下小二。
此時那只耳朵可憐的耷拉著半吊在耳邊,小二趕忙捂住耳朵,撲倒地上連連磕頭:“謝好漢饒命!”說罷紅著眼眶跑了出去。
大漢摸摸肚皮,用無名指扣了扣牙縫和鼻孔,渾濁的眼神直直的對著老翁,說:“給我來五份徒手魚片,純純生的,不要半生?!?
大漢又看了看手指方才弄出的鼻孔中的污濁物,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接著兩指彈開:“你今日若是做出來了,我便給你雙倍價,若是做不出來,哼!仔細你的手明日就不在你身上了?!?
我心中已了然,這大漢分明是來找麻煩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更何況生魚如何能夠徒手切開,半生都已不易,我一把飲盡杯中美酒,先且看看這老翁如何面對吧。
老淺笑著摸摸胡子,深邃的看了大漢一眼,接著將手揣進衣服兜里,轉身喃喃自語道:“好喏!好喏!生魚片!”
大漢挑了挑胡子,一把將扛在肩上的刀落了下來,半轉過身,大呵道:“弟兄們,你們說,這老翁若是作假可該怎么辦?”
“砍去他的雙手!關了他的酒樓”
“上報家主,去衙門告這老翁欺人,用假貨充數?!?
......
小廝們紛紛嚷道。
大漢大笑,說:“我看不如這樣,老頭,你叫人把廚桌給搬出來,我等就在此當面看你做出這菜來如何?”
老翁聞言,捋了捋胡子,微微點頭道:“嗯,嗯,好!好!”說罷進到隔間吩咐了幾句,笑著走了出來。
“嘖嘖!果真這年頭不太平阿,老皇帝身體抱恙,手下的貪官奸臣遍紛紛作孽了?!?
“可不是么!聽說這酒莊上頭的官得罪了丞相的親弟弟,看來今日就是為這來的!”
“這年頭奸臣當道??!......”
我聽著旁桌的三人低聲議論著,心中百味陳雜,想著今日這情形怕是沒人敢出頭了,我在此吃酒多年,這云羅山莊便好似我的歸宿一般,若讓我一事不做,兩眼旁觀,又如何忍得去心?可這老翁似乎一臉淡然,毫不在意,可是早有應對之策?
幾個小伙計一齊將廚桌搬了出來,桌上只留幾味調料和一條鮮活的魚,廚板旁擺著幾個白玉盤。此刻許多人都已圍了過來,倒是要看看這老翁如何能夠將生魚切片,還保留其鮮活。
那桌上的魚還是活著的,一左一右地擺著魚尾。老翁緩緩走來,兩袖擼起,一把將魚高高拋起,接著毫不猶豫的按在板上,卻見那魚已一動不動,只兩顆眼珠子轉個不停。老翁淺笑,兩手輕輕拍打著魚背,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接著,老翁忽地抬起手來,一手起落之間,魚鱗已與魚身分離,整齊地落在桌上。
一時,酒館內響起一陣掌聲和對老翁的贊嘆,就連大漢身邊的小廝也忍不住對著老翁的手藝贊不絕口。
我忍不住又吃了一盞酒,笑了起來。
只見那大漢臉上十分不好過,滿臉的尷尬與憤恨,一腳將方才夸贊老翁的小廝踢倒在地,罵罵咧咧到:“笑什么笑,仔細你的狗命!”小廝聽著,立馬撲跪在地,連連磕頭:“虎爺饒命!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
我站起身了,細細瞇著眼,只見那老翁在大漢罵罵咧咧,眾人都看向那大漢時,兩指縫之間輕輕摸過一只魚鱗片夾在兩指之間,此刻再看去,卻只似從兩指之中消失了一般。我此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老翁熟練地操起魚,迅速地將魚在醬汁中過了一遍后,兩指輕撫,那魚肉便似開花一般向旁卷開,幾排魚肉整整齊齊地向外翻著,又配著方才蘸上的醬汁此刻顯得格外誘人。
老翁輕輕將翻開的魚肉撕下,擺在盤上,說:“這位好漢,請便!”
大漢瞪著眼,額上的青筋保出,呲著牙,一把伸出手中的刀架在老翁脖子上,憤憤的說:“你這狡猾的老頭,定是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法子,我可不是個講理的人,今天必要拆了你這酒樓!”
說罷,老翁轉過身,眼中無一絲懼意,長笑一聲:“哈哈!在座各位可都是聽見了,我老頭雖說沒什么本事,也沒什么背景,可確實最重承諾的,方才大家伙兒都聽見這好漢說了,若是我老頭能做的出這道菜來,便可兩家相安無事,如今,”
老翁轉過身兩眼直勾勾盯著大漢,道:“你這廝偏要上來找麻煩,便也休怪我豁出這把老骨頭,和爾等拼個魚死網破!”
說罷,老翁忽地甩手,將手中鱗片甩出。接著只聽大漢來不及反駁便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聲,捂住雙眼,接著只見指縫之間流出了黑色的血。
“你這賤骨頭竟然敢弄瞎我?你知道我上頭是誰嗎?是當今丞相大人,死老頭,我定然叫你生不如死!”大漢如殺豬般的叫聲響徹酒樓。他手下的小廝也是慌了神,手里拿著刀卻不敢上前一步。
老翁輕笑道:“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命走出去了?!敝灰娎衔淘捯宦?,這大漢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口吐白沫,眼睛血流不止。
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這平日里素來和善的老頭竟然這般狠毒。,不過倒也是這粗鄙大漢招惹在前,因果惡報各有輪回。
“今日便讓在座各位見笑了,今日所有美酒一律不需銀兩,在場各位能喝多少便拿多少罷!”老翁隨手抄起一壺酒,大喝一口,說道。
恍然之間,酒樓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人們說說笑笑,卻是像什么也沒發生一般,我吃著佳肴,喝著美酒,一股醉意浮上,大喊一聲:“小二,再給我來兩盞桃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