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生再次醒來時，已身處異域：陰深窈黑的苦寒之地。陰風習習，她卻感受不到一絲寒意。偶爾有過路人，可她一靠近，他們就像遇見羅剎般遠遠逃離。

這是哪？

她茫然地在黑暗中徘徊，直至一個聲音出現:

“半獸人的靈魂果然是邪惡的。“

“誰？“

陌生聲音依舊回蕩:“楚生，六歲殺德村十八人，十六歲殺意仙戲班二十八人，十七歲屠盡員村五十四人。加起來剛足一百人，你的惡怨剛好達到我的要求，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楚生錯愕，這是屬于她的秘密。她天生帶有魅獸的血統，特殊情況下就會血液膨脹而暴走，成為一個殺人如麻的怪物。

黑暗中逐漸隱現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只是黑袍加身，斗篷之下窈然一片，看不清模樣。

他向上飄于空中，周身充斥濃郁黑霧，像個王者俯瞰眾生。

“我是幽都的主司，你現在受我管轄。“

“幽都？“

“不錯，人死后罪孽深重者死靈會轉為惡靈，鎖進幽都。你身為人與魅獸的產物，原本靈魂上不能升天，下不能入地，只能成為孤魂飄蕩世間，是我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進入幽都。“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茜茜呢？“

“她原可以轉世投胎，但怨念太深，在人界成了孤魂野鬼。“

“怎么會？……你不是主司嗎？不能帶她來這嗎？“

“我可以這樣做，但是得取決于你。“

“我？“

“是。楚生，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果你通過我給的試煉，并誠心為我所用，我便答應你助孫茜茜轉世投胎，且一世繁華安生。“他手一揮，身前出現一道泛著光的屏障，零碎的畫面一一浮現。

他解釋這些畫面，道:“這里是幽都最深的地下——無間煉獄。此煉獄共十八層，每一層均為一試煉，且比前一層煉獄增難十倍，非常人所能承受。身為惡靈，意味著你不會再死亡，但需承受永無止境的痛感。你只要通過這無間煉獄，我還可答應你重生為人。不過，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已有數百被我選中的惡靈還未有一人通過，均在煉獄里無法生存而被我打散魂魄，灰飛煙滅。“

或身為惡靈，永世囚禁在幽都，或重生為人，助茜茜投胎。她不假思索地選擇后者。

“好，但是我需要再見茜茜一面。”

黑袍人手再一揮，畫面轉換，是員村。只是一片死寂，血痕遍布，成了荒蕪之地。一只半透明的魂魄晃晃悠悠地游蕩，頭發散亂，是茜茜。只是她的目光呆滯，漫無目的，卻在接近村子外圍時止步。

“為什么會這樣？”

“這該問你，你屠了全村人，他們下了幽都，可殘存的怨念傷不及你，便困住孤立無援的孫茜茜報復。如果你無法通過試煉，那么她將永遠被禁錮員村，成為地縛靈，無法投胎轉世，永生永世受此折磨。”

“這都是他們逼的！憑什么還要抓住她不放？”

“一怨報一怨，這便是永不休止的輪回。”

這句話她聽得一知半解，沒人教她仁義道德，也沒人教她忠義兩全。她甚至不知道，這一世她終于活著為了什么？

無間煉獄。

這里是幽都的最深處，霧靄氤氳，而楚生面前的玉井便是通往煉獄的入口。從井口向下看，是無盡的黑暗，她深吸一口氣，不再思索過多，翻身躍入。

第一層。

她掉入一個小型圓臺，抬眼望向四周，是一處猩紅，格外刺眼。圓臺連接的是一條極窄的巖石路，甬長望不見盡頭。路之下是沸騰熱液的血河，不斷外冒氣泡，任何物體掉落將被永遠吞噬。

地面亦是滾燙異常，每一次邁步都要承受灼燒的痛感。她咬牙忍著，踏上這條不歸路。

不知走了多久，楚生已是大汗淋漓。突然，道路兩旁的空中仿佛觸動了某個機關，“岑岑”一陣響動，浮現了兩排圓形銅鏡，一路通向未知的黑暗。鏡子與鏡子間的距離約兩步長，楚生雖然好奇，但是猜想這是圈套，集中注意力往前，不去看這些鏡子。

她生平最害怕照鏡子。

然而就在此時，她聽到一聲呢喃：

“楚生……”

那是茜茜的聲音，曾經回轉在腦海無數的聲音，卻是從鏡子中發生來的。她一驚，不自覺瞥了過去。

鏡子中真的是茜茜，蓬頭垢面，模樣駭人，還是死時的模樣。

“楚生……救我……”

茜茜發出一聲聲尖叫，伴隨著重物擊打她的聲音，儼然是她臨時前的情形。

楚生撲上去，觸著的只是冰冷的鏡面。

“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這句，她不知該說其他。追究源頭，茜茜的死均是因為她。她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無能，更恨自己是個半人半獸的怪物。

鏡子的影像突然變了，她看見了一張丑陋不堪的臉，是落魄的自己。

終究無法逃避。

只是這張臉越來越猙獰，逐漸擰成一個詭異的笑。

鏡中的自己說話了:“其實你該開心才對，茜茜死了你就少了個累贅。而且自始至終都是她利用你、依賴你，沒有你她早死了。你以為她接近你是單純的想和你做同伴？她不過為了襯托自己優秀，讓別人更加嘲笑你。“

“胡說！住口！“

“每一次殺人的快感都很好吧？本性難移，殺戮嗜血是你的天性，是身為魅獸的證據。其實從第一次殺人開始，你就已經上癮了……“

這些鏡子映射的便是人的黑暗面。

她從未正視過自己內心，渾渾噩噩，稀里糊涂的了結了這短暫的一生。她說的沒錯，每一次報復都使她帶來快感。看著平日欺凌霸道的人臨死前的苦苦哀求，很可悲，她不會留情，而是踐踏蹂躪一番自尊心后再狠絕殺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自己憎恨的人沒什么兩樣，是一個深層挖掘出黑暗面的惡人。

楚生捂住耳朵，此時鏡中的人再次變換，是茜茜。她的手直接伸出鏡外，掐住楚生的喉嚨，同時怒吼著:

“憑什么？憑什么死的是我？都是你害的！你不過把我當成自己的替代品，幻想擁有完美的容貌，就憑你？好好照照自己的丑樣吧！“

楚生拼命掙脫，身子一傾斜，向后墜去。

險在一只手攀住邊緣，手卻被灼燒得冒出青煙，她疼的直冒汗。

往下望去，是融化萬物的赤紅血水。

松開手結束一切還是奮力一搏？

她有了前者的念頭，高溫灼燒的疼痛生不如死，不如放棄吧。

無非再是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