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聲濤濤，江岸無垠，一汪明月懸于空中，倒在水面，凡界的夜沒有妖界那般映滿殷紅，壓抑窒息。

她依舊環著他的脖子不舍得撒手，反而箍得更緊，在他耳邊低聲嬌嗔著：“剛才的結界真是嚇死我了，你得一直哄著我，不許放我下來。”

只有在炎恩面前，她可以放下堅強，可以撒嬌，可以肆無忌憚地獲取“獎賞”。

對方情不自禁地粲然一笑，一字足以似水長綿，將人融進心底。

“好。”

“嘖嘖……”附近傳來人聲，曖昧氣氛全然沒了。

我從一塊巨石后走出，身子一傾靠在那，冷眼睨著膩歪的二人。

“二位，待辦完正事，我會考慮讓出一個房間給你們倆好好相處。”字里行間，無不透著酸意。

“于雨軒！”初七跳下來，一口氣沖在我面前，“你都有什么嗜好？這么喜歡偷聽？不怕長針眼嗎？”

“不好意思，”我淡然地將她指著罵的食指挪開，“我是光明正大。再說了，我早就說過會在這里接應你們，是你太忘情，忘了我的存在。”

“你……”初七的眼神仿佛要將我撕碎，礙著炎恩在，想繼續發火又發不出。

忽然，空中氣流正在扭曲，一張臉時顯時隱。

“不好，有人跟過來了。”炎恩驚呼。

在破結界時，他特地注意過四周，無妖無獸，應是無人發覺。

“你們先走，”我擋在他們面前，“西南方備了艘漁船，順流直下，可至永州，去我的住所。炎恩，你帶初七上船后自行回妖界。”

“可是你……”

“放心，我有辦法。”我側過臉，自信滿滿。

既然我體內有如此寶貴的東西，當然要好好利用。耶婆婆教了我許多族中秘傳的使用方法，比如：制造夢境。

無論是人是妖，都會有弱點，將弱點無限放大，足以致命。越是內心所想、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便是一個弱點。

見他們離開，我取出腰間匕首，在指間劃開一個口子，一大滴鮮血涌出。口中念了個訣，將這滴鮮血混凝成珠。

結界破開的一瞬間，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妖力，足以壓迫四周所有生靈。沒多想，我將血珠捻在手中，彈指一揮，瞬間包裹那抹身影，四周頃刻轉化成一片山野鄉田，成了幻境。

在制造的幻境中，我是局外人，隱形的存在。

可是，當我看見這個幻境時，心宛若跌落冰凍三尺的湖底。

這個地方我再熟悉不過，是無心閣在后山專為降妖師安排的住處，我和無塵的院落。

在我身前十幾米處，那抹從結界中出來、落進幻境的身影更是在我無數中夢境中待過的男人——君無塵。

依舊白衣如雪，青絲如墨，只是眸子含著倦怠，面色略顯蒼白。

看見幻境，君無塵亦是訝然，但很快被幻境中款款走來的人吸引了注意。

“無塵！”

往右一看，黃衣少女抱著幾屜蒸籠向他走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

那張臉，熟悉而陌生，我已經許多不在鏡中看見這樣的自己。

幻境中的“我”將蒸籠放在石桌上，氣喘吁吁著抱怨：“哎呦重死我了，幾籠包子怎么這么重？”

“小魚兒……”無塵僵在那，一臉不敢置信。

“無塵，你站在那干嘛呢？快來吃呀，”“我”一屁股坐下，打開一屜，拿出一個包子往嘴里塞，一臉幸福，“太好吃了，李阿嬤的手藝還是那么好，這是她特地為我留的。只是太多了，我就拿回來同你一塊吃，你快嘗嘗啊。”

猶如腳落千石，無塵一步步挪過去，坐下，目光未曾從她身上移開一步。

“看著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包子，”“我”拿起一個包子塞過去，“喏，你嘗嘗。”

伸去的手被他抓住，張口順勢咬住手中的包子，木然地嚼著。

“哎呀，漏湯了漏湯了，”“我”忙拿手帕幫他擦嘴，“這是灌湯的，你得注意著吃。我說……幾籠包子而已，你也不用這么感動吧。”

被他盯著不好意思，幻境中的“我”羞出紅暈，干脆埋頭啃包子，話卻停不下來。

“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李阿嬤吧？她早年喪子又喪夫，實在可憐，就喜歡做東西吃。雖然每次都拉著我絮叨半天，有點啰嗦，但她其實很孤單，很想找人說說話，下次我們一塊去，好嗎？”

無塵總算有了反應，揚起微笑，答：“好，以后你想干什么，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不用這么夸張，我們住在一個院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已經夠煩人的了。”

“你嫌我煩？”他眼一瞇，似是威脅。

“沒有沒有，”“我”忙擺手，“您老人家好著呢，小弟我巴結還來不及。”

說罷，“我”悄悄別過臉，翻了個白眼，繼續嚼著包子，忍不住喝了口茶。

“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多了膩得慌，弄得我很想吃泉水豆花。”

說到泉水豆花，“我”不由自主地吞口唾沫，這是我愛吃的小吃，泉水冰涼，清涼可口。

“想吃？我這就帶你下山去買。”

“真的？可是下山很麻煩啊。”

“你忘了？我有輕功，一盞茶的功夫而已。”

“我”瞪大眼，眨巴著，道：“你是不是又想整我？以前我嚷嚷著想吃這吃那時你總會擠兌，說我是豬。”

像以前一樣，他手賤地戳了下“我”的臉頰，道：“怎么會？‘豬’怎么比得過你能吃？”

“可是佳馨說我還可以長高，現在不抓緊吃多點，以后就沒機會長高了。而且我自己養自己，花的都是自己的錢，又沒礙著你。唔……我現在已經開始存錢了，不怕以后吃不飽。”

“不用存錢，”他搭上一只手捏緊“我”的小手，“我養你。”

“啊？”聞言，“我”大吃一驚，想抽回手卻被對方拽得緊緊的，眉頭窘成“川”，想不明白，小聲嘀咕，“吃錯藥了？”

我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喉嚨堵塞，難受地幾近窒息。

曾經的曾經，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無心閣，受著大家的庇佑呵護，笑過哭過，沒有大煩惱。

我常常想，如果我沒有拾回記憶，沒有尋著自己的秘密，沒有和他決裂。我會跟隨他下山，做一對平凡簡單的夫妻。

縱然，事已至此。

傷極至深，觸及連著夢貘靈元的心脈，如鯁在喉。我嘔出一口血，沒能繼續維持這幻境，頃刻間，一切冰消瓦解。

來不及逃，我怔怔然站在他身前，強顏歡笑：“好久不見，君公子。”